每當提起“西天取經(jīng)”,多數(shù)人腦海里最先浮現(xiàn)的,定是孫悟空揮舞金箍棒降妖除魔、豬八戒扛著九齒釘耙貪吃?;漠嬅?。吳承恩筆下的《西游記》,以奇幻劇情將“唐僧師徒”的故事刻進了中國人的文化記憶。
但鮮少有人知道,這個充滿神佛妖怪的傳說,實則源自一段真實的西行歷程——而記錄這段歷程的《大唐西域記》,才是“西天取經(jīng)”最珍貴的“原始檔案”。不同于《西游記》的虛構演繹,《大唐西域記》是唐代高僧玄奘口述、弟子辯機編撰的“西行實錄”。今天,我們就循著這本書的足跡,看看真實的“取經(jīng)路”究竟是什么模樣。
不是“奉旨取經(jīng)”:玄奘西行的真實起點
《西游記》開篇便講唐太宗派唐僧“奉旨西天拜佛求經(jīng)”,但在《大唐西域記》的記載里,玄奘的西行并非官方派遣,而是一場信仰之旅。玄奘俗名陳祎,隋末唐初生于河南緱氏(今偃師)。他自幼出家,鉆研佛教經(jīng)典,卻發(fā)現(xiàn)當時國內佛經(jīng)版本混亂、釋義矛盾,“莫知適從”。為求“真經(jīng)”,他決心前往佛教發(fā)源地 ——古印度。彼時唐朝初建,邊境管控嚴格,“禁約百姓,不許出蕃”,玄奘兩次申請出關均未獲批。直到貞觀元年(627),關中大旱,朝廷允許百姓外出謀生,玄奘才趁機混在流民中,悄悄離開長安,踏上西行之路。玄奘的西行,從一開始就帶著對信仰的純粹追求——沒有唐太宗的送別,沒有孫悟空的保護,初期曾有弟子同行,后在河西走廊遭遇背叛而孤身前行,途經(jīng)高昌國時獲高昌王麹文泰派遣隨從、提供物資支援 ,更懷揣“寧向西天一步死,不向東土半步生”的決心。
陜西西安大雁塔南廣場的玄奘雕塑
《西游記》的“素材庫”:書中藏著多少傳說原型?
《西游記》中諸多膾炙人口的情節(jié),都能在《大唐西域記》里找到蛛絲馬跡。吳承恩以玄奘的真實經(jīng)歷為骨架,添上神怪想象的血肉,才造就了這部古典名著。
“女兒國”:并非“飲子母河水受孕”,卻是真實的“女性掌權”
《西游記》中“女兒國”的情節(jié)堪稱經(jīng)典:唐僧、八戒誤飲子母河水懷孕,女王欲招唐僧為夫,最終靠悟空智取落胎泉水才得以脫身。而《大唐西域記》里,確實記載了一個“東女國”,只是沒有奇幻的 “子母河”,卻有真實的 “女性治國” 制度。書中寫道:“東西長,南北狹。即東女國也。世以女為王,因以女稱國。夫亦為王,不知政事。丈夫唯征伐、田種而已。土宜宿麥,多畜羊馬。”這里的女性是國家的核心管理者,男性僅負責耕種和征戰(zhàn),與《西游記》中“女王掌國”的設定高度契合。不過真實的東女國并非“全是女子”,而是 “以女為王”的母系社會形態(tài),吳承恩正是以此為基礎,演繹出了“女兒國”的奇幻故事。
“火焰山”:沒有紅孩兒,卻有熱風吹死行人的險惡
《西游記》中“三借芭蕉扇”的火焰山,烈焰沖天、寸草不生,連孫悟空都要避其鋒芒。而《大唐西域記》里,玄奘曾經(jīng)過一片“熱風肆虐”的沙漠,其險惡程度絲毫不輸虛構的火焰山。書中記載:“從此東行,入大流沙。沙則流漫,聚散隨風,人行無跡,遂多迷路。四遠茫茫,莫知所指,是以往來者聚遺骸以記之。乏水草,多熱風,風起則人畜惛迷,因以成病?!?這片“大流沙”對應莫賀延磧沙漠(今瓜州至哈密間的戈壁荒漠),夏季地表溫度可達 50℃以上,熱風裹挾著黃沙,確實能讓人瞬間暈厥。吳承恩將這片沙漠的“熱”與“險”放大,再加入“芭蕉扇”的奇幻元素,便有了火焰山的傳說。
“西天靈山”:非佛祖居所,實佛教最高學府
《西游記》中,唐僧終抵“西天靈山” 雷音寺取回真經(jīng)。而玄奘西行真正的 “取經(jīng)終點”,是古印度摩揭陀國的那爛陀寺——當時世界頂尖的佛教學府,亦是《大唐西域記》濃墨描摹之地。書中對那爛陀寺的淵源與規(guī)模記載詳實“佛涅槃后未久,此國先王鑠迦羅阿迭多,敬重一乘,遵崇三寶,式占福地,建此伽藍”,經(jīng)歷代君王增建,終成巨制。其學術盛景尤為矚目:“僧徒數(shù)千,并俊才高學也,德重當時、聲馳異域者,數(shù)百余矣?!薄百に{五十余所,僧徒萬有余人?!眳R聚了來自中國、波斯等多國的學者。作為藏經(jīng)勝地,雖原書未明載卷數(shù),但后世考證其藏書達九百萬卷,涵蓋佛學、天文、醫(yī)學等諸多領域。玄奘于此的求學經(jīng)歷更顯其學府特質。他抵寺后獲殊遇,被安置于護法菩薩舊居北閣,“免諸僧事,行乘象輿”,此等禮遇在萬余名僧眾中僅十人可享。他師從住持戒賢法師(原書音譯“尸羅跋陀羅”)研習《瑜伽師地論》等經(jīng)典,歷時五年精通大小乘教義,終成“三藏法師”?!段饔斡洝分小袄滓羲隆钡脑捅闶沁@座學術圣殿,而“佛祖”形象亦融合了戒賢法師等高僧的智慧特質,這位被尊為“正法藏”的宗師,為傳法忍疾二十余載,更因夢中預示專候玄奘前來求學,其德行與學識恰是那爛陀寺精神的縮影。
不止“取經(jīng)記錄”:一部穿越千年的“世界地理志”
若只將《大唐西域記》看作《西游記》的“原型書”,便低估了它的價值。這部書共十二卷,記載了玄奘西行途中親歷的110個及傳聞的28個國家和地區(qū),涵蓋如今的中國新疆、中亞、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等廣闊地域,內容涉及地理、氣候、風俗、宗教、物產等方方面面,堪稱唐代的“世界地理志”。
比如對“屈支國”(今新疆庫車)的記載,不僅寫了當?shù)氐淖匀画h(huán)境:“屈支國東西千余里,南北六百余里。國大都城周十七八里,宜穈麥,有粳稻,出蒲萄、石榴、梨、柰、桃、杏?!?寥寥數(shù)語,便勾勒出西域古國的富庶與安逸。
再比如對“天竺國”(古印度)的描述,玄奘詳細記錄了當?shù)氐姆N姓制度:“若夫族姓殊者,有四流焉:一曰婆羅門,凈行也,守道居貞,潔白其操;二曰剎帝利,王種也,奕世君臨,仁恕為志;三曰吠奢,商賈也,貿遷有無,逐利遠近;四曰戍陀羅,農人也,肆力疇壟,勤身稼穡?!边@一記載,成為研究古印度社會結構的重要史料。
《大唐西域記》成書后,不僅成為唐太宗了解西域的重要參考,更在后世產生了深遠影響,甚至跨越國界,成為世界文化遺產研究的核心文獻。從歷史研究來看,它是考古學家的 “指南針”。19 世紀以來,西方考古學家正是依據(jù)《大唐西域記》的記載,在印度、巴基斯坦等地找到了多處佛教遺址。比如那爛陀寺的遺址,便是英國考古學家亞歷山大?康寧漢姆根據(jù)書中的描述,于1861年成功勘探發(fā)掘的。如今,那爛陀寺遺址已成為世界文化遺產,而《大唐西域記》便是它“重見天日”的關鍵線索。如今,《大唐西域記》已被翻譯成英、法、日、德等多種語言,成為國際漢學、中亞學研究的核心文獻,讓世界看到了古代中國與周邊國家的友好往來。
玄奘西行17年,行程5萬余里,歷經(jīng)沙漠、雪山、戰(zhàn)亂等無數(shù)艱險,卻始終未曾放棄。《大唐西域記》中沒有孫悟空的“神通廣大”,卻有一個普通人用毅力與信仰創(chuàng)造的奇跡。這種執(zhí)著追求、永不言棄的精神,早已超越了宗教范疇,成為中華民族精神的一部分。
《西游記》的奇幻與《大唐西域記》的真實,其實并不矛盾。前者用神佛妖怪的想象,演繹了中國人對“正義戰(zhàn)勝邪惡”“堅持終有回報”的美好向往;后者則用腳踏實地的記載,還原了一段跨越山海的信仰之旅。
《大唐西域記》不是一本冰冷的史料集,它是玄奘用腳步丈量的山河,用生命書寫的信仰。而《西游記》則在這份真實的基礎上,為我們編織了一個永遠鮮活的夢。一實一虛,共同構成了中國人心中“西天取經(jīng)”的完整文化記憶。
來源:中華書局三全本微信公眾號
新媒體編輯:程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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