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啥？你離婚了？張秀蘭，你是不是瘋了？” 二姐震耳的驚呼聲從電話那頭炸開時，窗外的老榆樹正抖落滿枝滄桑。五十八歲的張秀蘭握著離婚證，平靜得讓自己都意外 —— 這個在外人眼里 “住大房子、丈夫會賺錢、女兒孝順” 的完美女人，竟成了桃花村最大的笑柄。

沒人知道這張離婚證背后藏著多少隱忍。從桃花村第一個考上大學(xué)的姑娘，到為家庭放棄教師職業(yè)的主婦；從陪丈夫白手起家的糟糠妻，到被婆家呼來喝去的保姆；從含辛茹苦帶大女兒的母親，到春節(jié)宴上被遺忘在角落的傭人…… 她用半生熬成 “李太太” 的體面，卻在滾燙的雞湯潑灑時，看清了自己透明人的處境。腰椎骨折后那句 “送回老家靜養(yǎng)”，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當(dāng)李建國傲慢地甩出 “凈身出戶” 的條件，她卻笑得異常輕松。就在簽下離婚協(xié)議的瞬間，手機突然響起。看著屏幕上的號碼，張秀蘭眼底閃過一絲篤定 —— 她知道，這場隱忍半生的反擊，才剛剛開始。

電話那端，二姐的驚呼聲幾乎要震破我的耳膜，我下意識將手機移開些許。窗外，那棵歷經(jīng)滄桑的老榆樹在風(fēng)中簌簌作響，恰似我此刻難以平復(fù)的心緒。

“二姐，我沒沖動，離婚證都到手了。”我的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感到意外。

“你……你都五十八了，我的天！”二姐的聲音帶著顫抖，“你這是圖啥？老李那么會賺錢，女兒又那么優(yōu)秀，外孫女還那么可愛！你這日子，多少人羨慕不來！你到底在折騰什么？是不是……是不是老李在外面有別的女人了？”

“沒有，”我打斷她，“他清清白白，沒做過那種事。”

“那你這是為啥?。俊倍愕穆曇舳溉惶岣?，“沒外遇，沒打你罵你，家里條件優(yōu)越，女兒女婿都孝順，你……你這是不是老糊涂了？五十八了還學(xué)年輕人鬧離婚？秀蘭，你真是糊涂透頂！”

離婚的念頭，其實早已在我心中生根發(fā)芽。過去不愿離，是因為我還未看透。如今離了，是因為我終于領(lǐng)悟了一個道理。只是這道理，現(xiàn)在跟二姐說，她只會覺得我瘋了。

“二姐，別再問了。離都離了，我打算回老家住段時間，清靜清靜。”我掛斷了電話。

我的老家，在距離省城三百多里的桃花村。父母還住在那座老宅里，聽說我離婚后搬回來，他們的臉色從未好看過。

村里的鄰居們，眼神里滿是探究，仿佛要將我看穿。我成了桃花村最大的笑柄——那個“放著好日子不過，五十八歲還作妖離婚的傻女人”。

我把自己關(guān)在兒時住過的東廂房里，空氣中彌漫著灰塵與老木頭的氣息。那些被我深埋心底多年的委屈與不甘，此刻如潮水般涌來，無法遏制。

小時候，我的生活并不如意。父母生下我和二姐后，一直渴望有個兒子。可惜母親生我時傷了身子，再也無法懷孕。這在老張家，成了無法言說的“恥辱”。

奶奶的臉，從我記事起就未曾對我展露過笑容。

她總是念叨：“丫頭片子，有什么用？早晚是別人家的人，白吃糧食！”

父親呢？總是默默地抽著他的旱煙，對我的存在視而不見。他看我和二姐的眼神，就像看家里的那兩頭老母豬，有崽時給點吃的，沒崽時恨不得踢走。

我不服！憑什么丫頭片子就低人一等？我偏要爭這口氣！

我拼命地讀書，煤油燈下，我的眼睛熬得通紅，手指凍得裂開也緊緊握著筆。

村里其他女孩早早下地干活，等著嫁人，而我偏不！我要考出去！我要讓父母奶奶看看，丫頭片子也能光宗耀祖！

老天爺似乎看到了我的堅持，真的給了我一條出路。我成了桃花村第一個考上省城師范大學(xué)的女孩！

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我故意將它拍在堂屋的飯桌上，聲音響亮。

父親捏著那張薄薄的紙，手微微顫抖。奶奶撇了撇嘴，哼了一聲，轉(zhuǎn)身進(jìn)了里屋。但那天晚飯，她破天荒地給我碗里多夾了兩塊臘肉。

師范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分配到了省城的一所重點中學(xué)，穿上了整潔的教師制服，成了人人尊敬的張老師。工資穩(wěn)定，地位也不低。

再回桃花村，父母臉上的笑容多了，親戚們也熱情起來，一口一個“秀蘭回來了！”“咱家秀蘭有出息！”

他們圖什么，我心里清楚。每次回來，我都大包小包地帶東西，點心、布料、城里時興的玩意兒，從未少過。

我出錢給父母翻新了老屋，奶奶癱瘓在床那幾年，醫(yī)藥費全是我出。

他們笑得合不攏嘴，夸我有孝心。我心里明白，這哪是孝心，是錢堆出來的笑臉。人間的冷暖，我早已嘗透，不戳破，是給自己留點尊嚴(yán)。

父母開始操心我的婚事。

“秀蘭，在學(xué)校找個同事多好！都是穩(wěn)定工作，知根知底，門當(dāng)戶對！”

可我偏偏看上了李建國。他在省城做小生意，是個體戶。人長得精神，嘴巴也甜，就是生意不大，小打小鬧。

父母一聽就炸了鍋：“個體戶？那不就是個擺地攤的嗎？朝不保夕的！你好歹是個重點中學(xué)的老師，找這么個人？丟不丟人！”

“我自己愿意！”我梗著脖子，那股從小到大的倔勁兒又上來了，“他對我好，有上進(jìn)心，我看好他！”

什么老師配老師，門當(dāng)戶對？我受夠了被人看輕，我要自己選！我要跟李建國把日子過出個樣兒來，讓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閉嘴！

為此，我跟家里徹底鬧翻了。父親指著我的鼻子罵：“翅膀硬了是吧？滾！以后別進(jìn)這個門！有你哭的時候！”

我咬著牙，一滴淚沒掉，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搬進(jìn)了李建國租的那間不到二十平米、冬天漏風(fēng)的小平房。

結(jié)婚那天，沒有娘家人。李建國的母親，也就是我后來的婆婆，皮笑肉不笑地給了我一個薄薄的紅包，說了幾句場面話。

我心里憋著一股氣，暗自發(fā)狠：李建國，你可得爭氣！這日子，我一定要過得比誰都好！

婚后的日子，確實苦。我在學(xué)校忙得團團轉(zhuǎn)，備課、上課、批改作業(yè)。回了家，還得伺候李建國和他母親。

婆婆就住在我們隔壁院子，一天三頓準(zhǔn)時過來吃，碗一推就走，從不幫忙。

李建國那會兒生意剛起步，本錢小，壓力大，脾氣也跟著見長。我下了班，累得眼皮打架，還得給他洗堆成山的臟衣服，聽他抱怨生意難做，錢難賺。

“秀蘭，要不……你晚上別接那么多課了？家里都顧不上?！庇刑焱砩?，他皺著眉頭看我放下包。

“不接課？那點基本工資夠干啥？你生意剛起步，處處要錢，光靠你行嗎？”我累得不想多說，只想倒頭就睡。

“行！怎么不行！”他像被踩了尾巴，“你就是看不起我！覺得我掙不了大錢是吧？”

我懶得跟他吵，累。心里的委屈，跟誰講？回娘家？父母巴不得看我笑話。跟同事？家丑不可外揚。

我只能咬著牙，把苦水往肚子里咽。再苦再累，我也得挺住，我得讓所有人看看，我張秀蘭選的路，沒錯！

日子就在這種連軸轉(zhuǎn)中熬著。李建國腦子活，膽子也大，加上那些年政策好，他做小生意漸漸有了起色，從小攤販變成了有固定攤位的小老板。

家里的日子眼見著好了起來。先是搬出了小平房，租了個兩居室。后來，李建國盤下了一個位置不錯的店面，生意越做越穩(wěn)當(dāng)。

錢多了，父母的態(tài)度也變了。以前過年都不讓我進(jìn)門的父親，開始主動給我打電話：“秀蘭啊，啥時候有空帶建國回來看看？家里殺了年豬……”

母親也在旁邊幫腔：“是啊，你爸念叨你們呢。”

我心里冷笑，是念叨我們兜里的錢吧？但我還是回去了，帶著大包小包。

看著父母堆滿笑的臉，聽著親戚們奉承的話，我心里那點憋屈，似乎被錢暫時撫平了。我甚至有點病態(tài)的滿足感：看，你們當(dāng)初看不起的人，現(xiàn)在得靠我！

女兒小雨出生后，日子更忙了。

婆婆依舊只動嘴不動手。

“哎喲，我這老腰啊，抱不動孩子嘍！”

“帶孩子可是精細(xì)活兒，我這老眼昏花的，別再把孩子磕了碰了?！?/p>

無奈之下，我只能請保姆，雖然李建國嫌貴，也信不過外人。但也是沒辦法的事。雖然有了保姆，我還是學(xué)校、家里兩頭跑，累得站著都能睡著。

女兒兩歲那年，出了個意外。

那天我下班，困得不行，保姆帶著小雨在小區(qū)玩。小孩子跑得快，保姆一時沒看住，小雨摔了一跤，額頭磕在花壇邊沿，破了皮，流了點血。

我接到保姆電話，魂都嚇飛了，沖回家抱著哇哇大哭的女兒就往醫(yī)院跑。傷口不大，醫(yī)生清洗包扎了一下，說沒事，過幾天就好。

可李建國回來，看見女兒額頭貼著紗布，臉?biāo)查g就黑了。他指著我的鼻子吼：“張秀蘭！你怎么當(dāng)媽的？上個破班能掙幾個錢？連個孩子都看不好！請保姆？保姆能當(dāng)媽嗎？我看你就是心思根本不在這個家上！你這班別上了！馬上給我辭職！在家好好帶孩子！”

我愣住了，看著他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心像掉進(jìn)了冰窟窿：“我的工作……”

“工作？你那破工作有什么舍不得的？能掙幾個錢？有我在外面拼死拼活掙錢養(yǎng)家還不夠？”他唾沫星子噴到我臉上，“你瞧瞧你現(xiàn)在，哪還有點當(dāng)媽的樣子？孩子都帶不好！趕緊給我辭了！在家待著！”

婆婆在旁邊幫腔：“建國說得對！女人家，相夫教子才是本分！你那工作風(fēng)吹不著雨淋不著的，有啥好？孩子才是大事！你看看，把孩子摔成這樣，多遭罪！”

我看著女兒懵懂的眼睛，看著她額頭上那塊礙眼的紗布，再看看眼前這對咄咄逼人的母子，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吵嗎？鬧嗎？為了保住那份我熱愛也為之奮斗多年的工作？可孩子確實是在保姆照看時出的事，我理虧。

李建國那句“掙不了幾個錢”像刀子一樣扎在我心上。那份曾讓我挺直腰桿、引以為傲的工作，在他們眼里，一文不值。

我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慢慢地蹲下去，捂住了臉，肩膀控制不住地抖。眼淚從指縫里滲出來，又咸又澀。不是為了女兒這點小傷，是為了我自己。

“好……我辭?！边@句話耗光了我所有的力氣。從此，我脫下了教師制服，成了李建國嘴里那個“在家享清?！钡募彝ブ鲖D。

沒了工作，沒了收入，我在這個家的地位一落千丈。李建國每個月給我生活費，像打發(fā)叫花子，多一分都要問清楚去向。

婆婆來得更勤了，指手畫腳，挑三揀四。

“這菜炒咸了，建國口味淡你不知道？”

“地板怎么沒擦干凈？建國回來看著不舒心！”

“小雨這衣服都舊了，也不知道買兩件新的？建國在外面辛苦掙錢，你就這么糟蹋？”

她總能挑出毛病，話里話外透著“你吃我兒子的，喝我兒子的，就該當(dāng)牛做馬”的意思。

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有一次，我實在憋屈，趁著回娘家，跟母親和二姐訴苦。我說婆婆刻薄，說李建國給錢摳搜，說這日子過得憋屈。

母親聽完，嘆了口氣：“秀蘭啊，忍忍吧。建國現(xiàn)在能掙錢，你婆婆是長輩，說你兩句就說兩句唄。你不上班了，在家?guī)Ш⒆幼鲎鲲?，多享福啊，有啥好抱怨的？?/p>

二姐也說：“就是，建國沒在外面亂來，錢也都拿回家，這就挺好了！你看你，住著大房子，吃穿不愁，多少人羨慕不來呢！知足吧！”

我看著她們理所當(dāng)然的表情，后面的話全堵在了喉嚨里。

享福？原來在她們眼里，我這就是享福？從那以后，不管多委屈，我再也沒跟娘家人提過一個字。說了也白說，徒增笑柄。

李建國的生意越做越大，開了公司，買了車，換了更大的房子。他應(yīng)酬越來越多，回來得越來越晚。有時一身酒氣，有時身上帶著陌生的香水味。我心里的刺越長越多。

有一次，他回來換衣服，準(zhǔn)備去參加一個什么重要的晚宴。

我看著他拿出那套昂貴的西裝，對著鏡子仔細(xì)地打領(lǐng)帶，忍不住說：“建國，今晚……又是跟誰吃飯??？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他打領(lǐng)帶的手頓了一下，從鏡子里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帶著點不耐煩，還有點說不清的輕視。

“你去？你去干嘛？在家待著吧?！彼砗妙I(lǐng)帶，拿起公文包，“這種場合，帶你去不合適。得帶個能說會道、上得了臺面的，談生意才方便。你就在家?guī)Ш煤⒆影??！?/p>

“上得了臺面？”我像被扇了一巴掌，臉火辣辣地?zé)?，“李建國，你什么意思？我張秀蘭給你丟人了？”

他大概也覺得自己話說重了，語氣稍微緩了緩，但話里的意思更戳心：“秀蘭，不是丟人。你看你，這些年在家操勞，人也憔悴了。這種場合，都是場面人，你也不太適應(yīng)。帶個秘書去，也是為了工作，為了這個家好，你別多想。”他說完，拉開門就走了。

我站在原地，手腳冰涼。他那句“不太適應(yīng)”，像針扎在我心上。我氣得渾身發(fā)抖，抓起包就沖回了娘家。

“他嫌我老了！嫌我?guī)Р怀鋈チ?！要帶年輕漂亮的女秘書出去應(yīng)酬！”我對著母親和二姐哭訴，委屈得不行。

母親皺著眉：“建國說的也沒錯?。∷敲创髠€老板，出去談生意，身邊帶的人當(dāng)然要能撐得起場面。你這些年在家，確實不太注意收拾了。帶秘書去是為了工作，又不是干別的，你鬧什么？”

二姐也附和：“是啊秀蘭，男人在外頭打拼不容易，要面子。你體諒體諒他。只要他錢拿回家，人在外面不亂搞，就行了唄！你管他帶誰出去應(yīng)酬呢？別鉆牛角尖！”

我聽著她們的話，心徹底涼透了。原來在她們眼里，李建國這樣對我，是理所當(dāng)然的？是我無理取鬧？我像個傻子一樣看著她們，眼淚都忘了流。

最后，我什么也沒說，默默起身，離開了那個所謂的“娘家”。那個晚上，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大房子里坐了一夜，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這世上，真的沒有誰可以依靠。父母、姐妹、丈夫都一樣。

日子像摻了沙子的飯，硌得慌，還得往下咽。

我繼續(xù)當(dāng)著我的“李太太”，伺候老的，伺候小的。

婆婆身體硬朗，罵起人來中氣十足，但一生病，就脆弱得像紙糊的，非要我床前床后伺候，端茶倒水，擦身按摩。

李建國，他忙，沒空。女兒，要學(xué)習(xí)。

我只能放下所有事，守在婆婆病床前。聽著她哼哼唧唧的抱怨，心里憋屈，臉上還得帶著笑。

忍吧，誰叫我是兒媳婦呢？一家人，計較這些做什么？

身邊的姐妹偶爾聚會，總會有人提醒我：“秀蘭，你家老李現(xiàn)在是大老板了，可得看緊點！外頭那些小姑娘，眼睛都盯著呢！”

我笑笑，沒說話?？淳o？怎么看？我連他去哪兒應(yīng)酬、跟誰應(yīng)酬都不知道。

但我心里有個聲音告訴我，李建國這人，骨子里有點清高，道德感還在線，那種下三濫的出軌，他大概不屑于做。

這大概是我這段婚姻里，唯一一點聊以自慰的東西了。只要他不亂搞，這日子，為了女兒，為了這個表面的家，我還能忍。

時間像鈍刀子割肉，熬著熬著，女兒小雨竟然也爭氣，考上了北方一所頂有名的大學(xué)。

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李建國高興地開了瓶好酒，婆婆也難得地給了我一個笑臉。

看著女兒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我心里那點被生活磨平了的棱角，似乎又冒出了一點點。孩子大了，飛走了，我這個老媽子，是不是也能喘口氣，歇歇了？

事實證明，我想多了。

女兒一走，家里空落落的。李建國生意越做越大，應(yīng)酬更多，回家更少。

婆婆呢，更看我不順眼了。我在廚房做飯，她能在客廳大聲說：“一天到晚在家閑著，也不知道收拾收拾！這地板臟的，都能種菜了！”

我拖了地，她又說：“拖個地都拖不干凈，水漬都沒擦干！笨手笨腳的！”

李建國偶爾在家吃頓飯，也是橫挑鼻子豎挑眼。

“這湯太淡了?！薄斑@肉炒老了?！薄澳憔筒荒苌宵c心？”

我默默聽著，心里翻江倒海。想起當(dāng)年在學(xué)校，我是怎么細(xì)致地照顧學(xué)生，怎么在課堂上全神貫注、一絲不茍。

現(xiàn)在，卻連一頓飯都做不好了嗎？要不是為了這個家，為了女兒，我會放棄我熱愛的事業(yè)，變成今天這個一無是處、連保姆都不如的家庭主婦嗎？

女兒小雨去了北方不到半年，電話就打回來了：“媽！這邊的飯菜我實在吃不慣！天天拉肚子！人都瘦了一圈！媽，你來陪我住一段時間吧？給我做做飯也行??！”

我聽著女兒在電話那頭帶著點撒嬌的抱怨，心里那點剛冒頭的“歇歇”念頭，瞬間被掐滅了。女兒需要我。我還能說什么？收拾行李，北上去陪讀。

這一陪，就是四年。女兒大學(xué)四年，我就在學(xué)校附近租了個小房子，給她當(dāng)老媽子。洗衣做飯，打掃衛(wèi)生。

女兒倒是習(xí)慣了，理所當(dāng)然地享受著我的照顧。

她男朋友，也就是后來的女婿趙陽，第一次來吃飯，看著我在廚房忙前忙后，女兒在客廳看電視，還笑著說：“阿姨，您真辛苦。小雨真有福氣。”

我笑笑，沒說話。心里那點酸澀，只有自己知道。

四年后，女兒畢業(yè)了，和同班的趙陽結(jié)了婚。

趙陽家里條件很好，父母都是大學(xué)教授，家教嚴(yán)謹(jǐn)。婚禮辦得風(fēng)光體面，李建國和我坐在主桌上，接受著賓客的恭維。

我看著臺上西裝革履、意氣風(fēng)發(fā)的女兒，看著漂亮優(yōu)雅的新郎，心里五味雜陳。熬了這么多年，女兒總算成家立業(yè)了。我這個老媽子，是不是真的可以退場了？

退場？想得美。

小兩口剛結(jié)婚沒多久，就傳來了好消息——女兒懷孕了。李建國和婆婆都樂開了花。

十月懷胎，女兒生了一個大胖小子！李家有了金孫，簡直是天大的喜事！我這個當(dāng)奶奶的，自然又被推到了“前線”。

“秀蘭啊，小雨年輕，沒經(jīng)驗，帶不好孩子。你是過來人，得去幫把手！”婆婆發(fā)話了，語氣不容置疑。

“媽，小雨娘家那邊請的月嫂不靠譜，我們都不放心。您去幫忙看著點，我們心里也踏實?！迸畠涸陔娫捓镎f得很自然。

我還能說什么？收拾行李，搬進(jìn)了女兒女婿裝修豪華的大房子。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老媽子”生涯——帶孩子。

帶一個孩子，比當(dāng)年帶小雨一個累十倍不止。喂奶、換尿布、哄睡、做輔食……一天二十四小時連軸轉(zhuǎn)。

小雨身體恢復(fù)后，就回她爸公司上班了。女兒也忙著自己的工作。家里請了個保姆，但主要帶孩子的人還是我。

李建國和婆婆偶爾過來看看孫子，抱一抱，逗一逗，拍幾張照片，享受一下天倫之樂，然后就走人。

留下我一個人，面對哭鬧不休的小祖宗，累得腰都直不起來。我安慰自己：熬吧，等孩子大一點，上了幼兒園，我就真能歇歇了。

事情的轉(zhuǎn)折，發(fā)生在去年春節(jié)。

女兒女婿早就說好，春節(jié)兩家人一起在我們家聚聚，熱鬧熱鬧。趙陽的父母也從外地趕來了。

那天一大早，我就開始忙活。買菜、擇菜、洗菜、燉湯、準(zhǔn)備各種冷盤熱炒……廚房成了我的戰(zhàn)場。

婆婆和趙陽媽媽坐在客廳沙發(fā)上，一邊嗑瓜子一邊逗孩子，笑聲不斷。李建國陪著趙陽爸爸喝茶聊天，談著生意經(jīng)。

女兒小雨呢？拿著手機在刷視頻。沒一個人問一句“要不要幫忙”。

中午十二點多，一桌子菜終于擺上了桌。雞鴨魚肉，海鮮湯羹，滿滿當(dāng)當(dāng)，色香味俱全。我累得腰酸背痛，額頭上全是汗，圍裙上沾滿了油漬。

“開飯啦！”我朝客廳喊了一聲，轉(zhuǎn)身想去洗把臉，換件干凈衣服再上桌。

等我從衛(wèi)生間出來，走到餐廳門口，看到的景象讓我腳步釘在了原地。

一大桌子人，已經(jīng)圍坐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杯盞交錯，吃得正香！趙陽爸爸舉著酒杯，正跟李建國碰杯。

婆婆夾著一塊魚，往趙陽媽媽碗里送：“嘗嘗這個，我家秀蘭的手藝還湊合。”

女兒小雨正給趙陽剝蝦。保姆抱著小孫子在邊上喂飯。我的位置，空著，碗筷都沒擺。

他們……他們已經(jīng)吃上了？甚至沒人等我一下？沒人叫我一聲？我像個透明人，像個傭人！

我端著剛盛好的一盆熱氣騰騰的雞湯，想放到桌子中間，手卻不聽使喚地抖了一下。滾燙的雞湯一下子潑了出來，大半澆在了我的胳膊和前襟上！

雖然隔著冬天的厚衣服，還是燙得我“啊”地叫了一聲，手里的湯盆“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湯汁濺得到處都是。

餐廳里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看向我。

“哎喲！怎么搞的！”婆婆第一個叫起來，皺著眉，一臉嫌棄地看著地上的狼藉和我身上淋漓的油污，“秀蘭！你瞧瞧你！笨手笨腳的！這么大個人了，端個湯都端不穩(wěn)！這好好的一鍋湯，全糟蹋了！”

“媽，您沒事吧？燙著沒有？”女兒小雨這才反應(yīng)過來，站起身問了一句，但人還坐在位置上沒動。

李建國也皺著眉，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和湯漬，又看看我狼狽的樣子，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悅：“你怎么回事？毛毛躁躁的！趕緊收拾了！換身衣服去！別掃了大家的興！”

趙陽和他父母也關(guān)切地問了幾句，但更多的，是看著這一地狼藉的尷尬。

沒有一個人走過來，看看我燙紅的胳膊。沒有一個人問我一句“疼不疼”。他們關(guān)心的，是那鍋湯，是地上的臟污，是影響了他們吃飯的“興致”。

“我…我去收拾一下。”我轉(zhuǎn)身，幾乎是逃也似的沖進(jìn)了旁邊的客衛(wèi)。

關(guān)上門，背靠著冰冷的瓷磚墻，我才敢讓眼淚洶涌而出。

胳膊上火辣辣地疼，衣服黏膩膩地貼在皮膚上，散發(fā)著油膩的味道。

我看著鏡子里那個頭發(fā)凌亂、滿臉油汗、衣服污穢不堪、眼神倉惶絕望的女人，這還是我嗎？還是那個曾經(jīng)穿著整潔的教師制服，在課堂上鎮(zhèn)定自若的張老師嗎？

巨大的悲憤和屈辱淹沒了我。我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嘩嘩流下。

我捧起水，用力地搓洗胳膊上黏膩的油污，也用力地搓洗著臉上狼狽的淚痕。水很涼，刺得皮膚生疼，卻澆不滅心頭的怒火和冰涼。

地上濺了水，很滑。我腦子里亂糟糟的，全是剛才那一張張冷漠的臉。

腳下猛地一滑，整個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朝后摔去！后腰狠狠撞在堅硬的馬桶邊緣，劇痛瞬間席卷全身！

“呃啊——”我痛得蜷縮起來，冷汗瞬間冒了出來，眼前陣陣發(fā)黑，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了。骨頭像是被撞裂了，下半身一陣發(fā)麻。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緩過一口氣，掙扎著想爬起來，腰卻像斷了一樣，鉆心地疼，根本使不上力。

我艱難地挪到門邊，用盡全身力氣拍打著門板，發(fā)出微弱的聲音：“來人……來人啊……我摔著了…”

外面隱約傳來推杯換盞的笑語聲，沒人聽見。

我又拍了幾下，聲音大了點：“小雨！建國！我摔倒了！腰……腰動不了了！”

外面的喧鬧似乎停頓了一下，接著，我聽到女兒小雨不耐煩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媽？你怎么了？摔了？嚴(yán)重嗎？我們在吃飯呢，你先自己緩緩，等會兒再說！”

心，徹底沉到了谷底，比剛才摔的那一下還要冷，還要痛。自己緩緩？等會兒再說？我躺在冰冷潮濕的衛(wèi)生間地磚上，疼得渾身發(fā)抖，眼淚無聲地流。

外面，是我的丈夫、我的女兒、我的親家們，他們在享受著我做的豐盛午餐，而我，像個垃圾一樣被遺忘在骯臟的角落。

最后，大概是保姆聽到了動靜，跑去餐廳說了。過了好一會兒，衛(wèi)生間的門才被推開。

李建國皺著眉站在門口，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怎么回事？吃個飯都不安生？摔哪了？能起來嗎？”

我看著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剩下無邊的心寒。

女兒小雨也過來了，看到我躺在地上，臉色有點不好看：“媽，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快，爸，搭把手，把媽扶起來！”

他們倆，像抬一件笨重的貨物，把我從地上架起來。每動一下，腰都像被鋸子鋸一樣。

我被半拖半抱地弄到客廳沙發(fā)上躺著。婆婆和趙陽媽媽也圍了過來，七嘴八舌。

“哎呀，怎么摔成這樣？”

“秀蘭啊，你也太不小心了！”

“這大過年的，真是……快看看嚴(yán)不嚴(yán)重？”

“要不要去醫(yī)院看看？”

李建國黑著臉：“先看看，不行就去醫(yī)院。真是麻煩！” 語氣里滿是煩躁。

最終，還是去了醫(yī)院。診斷結(jié)果：腰椎壓縮性骨折，不算特別嚴(yán)重，但需要絕對臥床靜養(yǎng)至少兩個月。

住院的日子，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時光。身體上的疼痛尚可忍受，精神上的折磨才真正要命。

李建國來過兩次，每次都匆匆忙忙，坐不到十分鐘，接個電話就走，留下點錢，說“請護工的錢”。

女兒小雨帶著女婿趙陽來過一次，買了點水果，趙陽客套地問了幾句，女兒則顯得心不在焉，眼神總往手機屏幕上瞟，坐了一會兒就說公司有事，走了。

婆婆？一次都沒露面。護工是個四十多歲的農(nóng)村大姐，人很實在，照顧得也算盡心，但終究是外人。

躺在病床上，看著慘白的天花板，聽著隔壁病床家屬的噓寒問暖，我心里那點僅存的、對這個家的念想，徹底熄滅了。

出院那天，護工幫我辦好了手續(xù)，扶著我走到醫(yī)院門口。

“大姐，你家住哪？我?guī)湍憬袀€車？”護工問。

我拿出手機，先打給李建國。電話通了，響了幾聲，被掛斷了。再打，關(guān)機了。

打給女兒小雨，響了很久才接：“喂，媽？出院了？哦哦，好，那個我這邊正開會呢，走不開。要不你自己打個車回來？或者讓護工送你？我這邊真忙，先掛了啊！”

打給女婿趙陽？算了。

我站在醫(yī)院門口，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卻沒有一個屬于我的去處。腰還在隱隱作痛，站久了就發(fā)虛。

就在這時，我想起了我的小孫子。他才一歲多，小雨給他買了個帶定位和通話功能的電話手表，方便聯(lián)系。我打給他，讓他告訴李建國一聲也好。

我抱著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撥通了那個手表的號碼。電話響了兩聲，自動接通了。

電話那頭很安靜，過了幾秒，我清晰地聽到了李建國的聲音：“出院了。問題不大，就是腰傷著了，以后腿腳估計不太利索，重活累活肯定是干不了了。我的意思呢，等她回去，讓她回老家桃花村靜養(yǎng)算了。老家空氣好，也清凈，適合養(yǎng)病。她爸媽還在老家，也能照應(yīng)一下。省得在城里，我們還得操心她。”

接著，我聽到了女兒小雨的聲音，帶著點猶豫：“爸，這樣……行嗎？媽能愿意回去？”

“有什么不愿意的？”李建國的聲音斬釘截鐵，“老家是她根兒，回去養(yǎng)著不是挺好？她現(xiàn)在這樣，在城里能干啥？幫不上忙還得添亂。送回老家，我們逢年過節(jié)回去看看就行了。你婆婆那邊，你跟她通個氣，她肯定也同意。”

“哦，那行吧。”女兒小雨的聲音低了下去，算是默認(rèn)了。

電話那頭還隱約傳來婆婆的聲音：“早就該這樣了！在城里也是白吃飯！回去挺好！”還有趙陽媽媽模糊的應(yīng)和聲。

我拿著手機，站在初春微涼的風(fēng)里，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

李建國說我“腿腳不利索”、“干不了活”、“送回老家靜養(yǎng)”、“省得添亂”……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什么一家人？什么夫妻情分？什么母女情深？全是狗屁！在他們眼里，我張秀蘭，就是一個沒有利用價值的老廢物了！一個只會“添亂”、只會“白吃飯”的累贅！

他們迫不及待地要把我這個包袱甩掉，像丟垃圾一樣，丟回那個生我養(yǎng)我卻從未真正給過我溫暖的桃花村！

這一次，我沒有哭，也沒有歇斯底里。反而有一種冰到極致的冷靜。

我慢慢抬起頭，看著醫(yī)院門口川流不息的車流，眼神一點點變得冰冷而銳利。

李建國，小雨，你們真以為我張秀蘭，是你們砧板上那塊任人宰割的肉？我在心里做了一個決定！

“大姐，麻煩你，幫我叫輛車。”我的聲音異常平靜。

護工大姐擔(dān)憂地看著我：“大姐，你……你沒事吧？要不我送你？”

“不用，謝謝你了。幫我叫車就行，回家?！蔽姨匾饧又亓恕凹摇边@個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坐在出租車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城市風(fēng)景，我腦子里異常清醒。

車子停在別墅門口。我付了錢，挺直腰背，拿出鑰匙，自己開了門。

客廳里，一派祥和。

李建國正坐在沙發(fā)上看財經(jīng)新聞，婆婆在逗弄著搖籃里的小孫子，女兒小雨和女婿趙陽坐在另一邊說著什么?？吹轿疫M(jìn)來，他們都愣了一下。

“出院了？怎么自己回來了？也不打個電話說一聲?！崩罱▏畔逻b控器，語氣淡淡的，帶著點被打擾的不悅。

我沒理他，徑直走到客廳中央，目光掃過他們每一個人。

婆婆撇了撇嘴，沒說話。女兒小雨有些尷尬地別開臉。女婿趙陽則是一臉事不關(guān)己的表情。

“李建國，”我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力量，“我們離婚吧?！?/p>

“什么？”客廳里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像被按了暫停鍵，震驚地看著我。

李建國猛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像看瘋子一樣看著我：“張秀蘭！你說什么胡話？！離婚？你腦子摔壞了吧？！”

婆婆也尖叫起來：“秀蘭！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多大歲數(shù)了還鬧離婚？丟不丟人！”

女兒小雨也急了：“媽！你干什么呀？好好的離什么婚？是不是住院住糊涂了？”

趙陽和他父母也是一臉錯愕。

我無視他們的反應(yīng)，看著李建國，一字一句地說：“我沒糊涂，清醒得很。這日子，我一天也過不下去了。離婚?，F(xiàn)在，立刻，馬上?！?/p>

李建國臉上的震驚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冒犯的憤怒和深深的鄙夷。他上下打量著我，像是在看一個不自量力的笑話。

“呵，”他冷笑一聲，重新坐回沙發(fā)，翹起二郎腿，姿態(tài)傲慢，“離婚？行??！張秀蘭，你長本事了？離就離！不過，我丑話說在前頭……”

他眼神輕蔑，“家里的財產(chǎn)、房子、車子、公司股份，那都是我李建國辛辛苦苦掙來的！跟你一個在家吃閑飯、連孩子都帶不好的家庭婦女，有半毛錢關(guān)系嗎？離婚？你凈身出戶！別想從我這兒拿走一分錢！你這些年吃的穿的用的，哪樣不是我李建國給的？現(xiàn)在想離婚？可以！你光著身子給我滾出去！”

婆婆在一旁幫腔：“就是！吃我兒子的，喝我兒子的，現(xiàn)在想分家產(chǎn)？門兒都沒有！”

女兒小雨張了張嘴，想說什么，看了看李建國鐵青的臉，又看了看我，最終低下頭，沒吭聲。那沉默，比李建國的辱罵更讓我心寒。

我看著他們，看著這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寫滿了冷漠、算計和鄙夷的臉，心里最后一點殘存的火星，也徹底熄滅了。

我忽然笑了。不是苦笑，不是慘笑，而是一種帶著解脫的的笑。

“好啊，李建國?！蔽业穆曇羝届o得出奇，“凈身出戶？行。我只要我自己的東西。家里的錢、房子、車子、股份……你那些寶貝，我一分都不要。你簽字就行?！?/p>

我的爽快和干脆，反而讓李建國愣住了。他大概以為我會哭鬧，會哀求，會為了財產(chǎn)糾纏不休。

他狐疑地看著我：“你你確定？張秀蘭，你可想清楚了！離了我，你一個快六十歲的老太婆，沒工作，沒收入，沒房子，你靠什么活？喝西北風(fēng)去？別到時候又哭著回來求我！”

“放心，李建國?！蔽矣麑徱暤哪抗?，一字一頓，“我張秀蘭，就是餓死，凍死，死在外面，也絕不會再踏進(jìn)你李家大門一步！更不會求你一個字！簽字吧。”

這盤棋，我忍氣吞聲下了幾十年，現(xiàn)在，該我落子了。

李建國，小雨，你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就在這時，我手機響了，看到來電號碼，我知道，不出半個月，李建國會跪著求我的！

“啥？你離婚了？張秀蘭，你是不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