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2月的一個凜冽夜晚，湖西根據(jù)地寒風徹骨。王鳳鳴抄小路溜出警戒線，借著暗淡星光逃向津浦鐵路方向。當值哨兵回報：“人影閃過！”羅榮桓聞訊，僅留下一句話——“務必活捉?！边@句短促命令，隨后通過密電傳遍蘇魯豫一帶。

王鳳鳴并非無名之輩。紅軍時期，他在閩西長成，因機敏勇敢被選進中央軍委警衛(wèi)連，成了羅榮桓的貼身警衛(wèi)。1933年，生死掩護讓二人有過互相托付的經(jīng)歷，“小王，跟著總部，少惹麻煩?！绷_榮桓當年的提醒，曾讓他點頭如搗蒜。誰也沒想到八年之后，兩人之間會出現(xiàn)如此尖銳的對立面。

抗戰(zhàn)爆發(fā)，115師東進山東。王鳳鳴在685團政治部里干得順風順水，隨后被調往蘇魯支隊。那時的湖西地帶日偽據(jù)點林立，兵員補充卻異常旺盛，部隊靠繳獲與地方招募，三個月內膨脹到八千余人。擴編速度快，干部來源雜，內部審干、肅托氣氛濃重，也埋下了某些禍根。

1940年夏，湖邊地委組織部長王須仁將一本“托匪名單”遞上四支隊。名單里竟有支隊副支隊長梁興初、教導員李剛等二十余名骨干。王鳳鳴聽后勃然大怒，認定“敵特潛伏”，親自點人布置“突擊審查”。短短兩周，上百名干部被收監(jiān)，刑訊之聲晝夜不絕。有人質疑“證據(jù)不足”，但在王鳳鳴一口咬定“內部有大案”時，反對聲音被淹沒。

梁興初被押的第三天，仍冷靜陳詞：“搜查我行李，無一封可疑電文。”看守卻將其反綁吊起。第二晚，冀魯豫支隊收到一封始料未及的電報——“你們那邊也有托派滲透”。楊得志沒敢怠慢，連夜帶密報趕赴115師師部。羅榮桓聽完，只移開眼鏡冷聲一句：“太不像話。”

羅榮桓決定先暗訪。1939年冬，他攜警衛(wèi)連悄然東進湖西，沿途詢問鄉(xiāng)親、縣工委干部，發(fā)現(xiàn)所謂“托匪”活動無從佐證。抵達四支隊駐地后，羅榮桓令王鳳鳴當眾展示案卷。翻遍卷宗，核心材料不過魏定遠在血跡斑駁的供詞上潦草簽名。對質時，魏定遠聲嘶力竭：“被電棍夾棍逼出的！半字不實！”現(xiàn)場氣氛頓時凝固。

有意思的是，王鳳鳴卻仍堅持“敵情確鑿”，并把過錯推向基層。羅榮桓再查，卻發(fā)現(xiàn)幕后推手王須仁身份成謎：既無早期黨籍備案，也查不到參加紅軍的履歷。次日凌晨，王須仁畏罪拔槍自戕，所有線索就此中斷。此刻，湖西肅托鬧劇宣告收場，但慘痛結果已無法復原：十七名骨干犧牲，二百余名指戰(zhàn)員留下傷殘，地方黨組織近乎停擺。

羅榮桓念及舊情，本想給王鳳鳴一個改過機會。115師隨即發(fā)布命令：撤銷其四支隊政委職務，留隊反省，加強敵工科培訓。但王鳳鳴心懷恐懼，自覺前路渺茫。1941年2月，他借“前往外線偵察”為名潛逃，并試圖聯(lián)絡舊識拉人一起外走，所幸未得逞。

叛逃事件震動延安。中央軍委批示要求“嚴肅法紀，穩(wěn)定軍心”，并授權羅榮桓、陳光組織圍殲小組。四周游擊區(qū)嚴設關卡，津浦沿線車站全部布控，一切可疑人員都要過篩。梁興初獲救后，簡短評價：“此人心已變色，留之害大?！币痪涠ㄐ裕屗巡陡訄詻Q。

搜捕持續(xù)幾個月。道口、渡船、鄉(xiāng)曲茶鋪里常出現(xiàn)偵察員身影，鄉(xiāng)親注意到“問話的八路多了起來”。然而，王鳳鳴像蒸發(fā)一般再未現(xiàn)身。山東情報站曾捕捉到“王姓漢奸教官”模糊線索，但追查發(fā)現(xiàn)身份對不上。1943年后，此案進入長期掛賬狀態(tài)。

戰(zhàn)爭結束，關于王鳳鳴下落出現(xiàn)兩種截然不同的傳聞。其一，說他在1944年對日偽行動中被槍殺，草草掩埋于泗縣郊外；其二，說他化名潛伏，抗戰(zhàn)勝利后躲入上海租界，建國初期仍在鬧市行走。不論哪種說法，都再難獲得直接證據(jù)。

值得一提的是，梁興初后來轉戰(zhàn)東北、朝鮮，終成上將。多年之后，有人向他提起王鳳鳴，梁興初搖頭：“恨？談不上。更多是痛惜?！边@句評價，顯示出那段內部風波留下的心理陰影遠比軍事打擊深刻。

湖西肅托風波給八路軍帶來的教訓十分鮮明：敵后環(huán)境錯綜復雜，更需法紀與理性同行。草率定性、刑訊逼供，不僅傷害同志，更動搖群眾根基。羅榮桓在隨后的整風筆記里加上重墨：“排除錯誤傾向，不可手軟，更不可亂抓。”

1955年授銜前夕，談到個人最難忘的兩件事，羅榮桓列出：一是平型關首戰(zhàn)，二就是王鳳鳴案。他說過一句半帶自責的話：“防線越緊，心線越要穩(wěn)。”文件上沒有記錄這句感嘆，但警衛(wèi)員事后回憶時，仍能復述原話。

王鳳鳴究竟是誤入歧途，還是有意背叛？史料目前無法給出最終答案。可以確定的是，他曾握有羅榮桓的信任，也見證過八路軍艱苦歲月，卻在關鍵節(jié)骨眼交出了一份失敗答卷。對將領來說，錯用一個干部可能導致整支部隊陷入泥潭；對組織來說，哪怕多培養(yǎng)一層甄別機制，都可能挽救幾十條性命。

湖西夜色早已散去，津浦老線如今車流不息。紙面上的通緝令早已變成泛黃史料，但“務必活捉”四字仍提醒后人：人員選拔、紀律監(jiān)督、情報甄別，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失守，都可能引出難以估量的損失。歷史的確不會重演，可危險的苗頭永遠潛伏；而對危險保持警惕，正是那代人留下的最有價值的遺產(chǎn)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