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漸從地平線上升騰起來的暮秋清晨，我照例早起外出散步，沿小徑一路徐行，聆聽著腳下傳來的，仿若秋之低語的輕微“咯吱”聲，抬眼望去，但見路邊的野草間、青瓦上、菜葉里……皆凝著一層初霜，既似均勻撒落的面粉，又像一抹飄逸的白色輕紗，柔細而恬靜?！扒锼币辉~，此時此地，形象畢現(xiàn)。

從小生活在郊區(qū)的我，對霜太過熟悉了。每年一到空氣中那若離即離的馥郁桂花香，無奈淡去的時令，于某個晨曦微露，殘月猶掛在樹梢的五更時分，家鄉(xiāng)的第一場霜，便像一個不好意思露臉的嬌羞小姑娘般，盈盈而至了。

孩提時，我一度以為那霜是從天上落下來的。這緣于鄉(xiāng)人將此種因地面水汽在夜晚遇冷凝結(jié)而成的物事，稱為“落霜”“下霜”，而非“起霜”“結(jié)霜”。故使得當年的我，誤以為霜和雨、雪一樣，總想目睹那個“下”的過程。雖每每失望，然這充滿地方氣息的動詞，卻早早地烙印于我的腦海之中。

“落霜”季候的鄉(xiāng)間，蟲鳴已悄然隱去，鳥鳴也不似春夏時那么高亢綿密。一撥接一撥從遠方飛來的鴻雁，也在綢繆的風聲鶴唳中，帶著沿途秋色的紅暈，飛向鄉(xiāng)人所不熟悉的溫暖南方。雖說我還是個孩子，但心里明白，離陽光開始變得無比珍貴的冬天，不遠了。

讀書后，聽人說：每一個節(jié)氣，都是對生命往來的呼應。于此，我深為贊同。只是，就個人觀察發(fā)現(xiàn)，對草木、莊稼和一些小生靈而言，節(jié)氣帶給它們的境遇，似乎有著天壤之別。

不同于起霜后蟲鳥的凄涼狀，霜染下的草木，會顯出另一層美。且不說秋霜宛如精靈的筆觸，在樹葉上勾勒出一幅幅絢麗多彩的畫卷，將葉的韻味渲染成一首首絲毫不遜色于春花的動人詩篇，就連那一叢叢在夏日瘋長的狗尾草，也因晶瑩分布于草葉上的霜花，有了別一番“蒹葭蒼蒼”的搖曳之美……

秋霜，不單是大自然的畫筆，更是它手中揮動的巨椽，成為果蔬甘美的源泉。一旦經(jīng)了霜，菜蔬瓜果立馬就會華麗轉(zhuǎn)身，變得內(nèi)秀、潤澤、絢麗、香美，以往稀松平常的青菜、白菜、蘿卜，此時都成了人間至味。

一想到冬天餐桌上的熱鬧景象，負責操持全家老小一日三餐的外婆，心中充滿了喜悅。老人家有她自己的表達，會說：“一落霜，青菜就變甜了。”這也是許多農(nóng)家主婦共有的生活哲學，霜凍過后，青菜的菜梗變得透明，菜葉也變成深綠色，不僅少了春夏時淡淡的酸苦，還一天比一天變得軟糯甜潤。那份經(jīng)歷了風霜苦雨后，苦盡甘來的芬芳，最是讓人唇齒留香。

由春及秋，霜是歷經(jīng)風雨走向成熟的標志，也是春播秋收奮斗之后的安穩(wěn)。俗話說：“霜降至，收獲忙?！痹谶@個秋收最忙的季節(jié)，阡陌田埂間，除了一望無垠的翻滾稻浪，還有斜斜的、一字形排開、彎腰弓背割稻的農(nóng)人身影。

剛剛收獲的稻谷，猶如金色的瀑布般傾瀉而下。每當看到由這些跳躍著喜悅的音符，譜奏出的一曲曲“稻花香里說豐年”的美好詩篇，笑瞇瞇地站在田邊的父老鄉(xiāng)親，個個都將臉上的皺紋擠作一團團盛放的菊花。

等到莊稼都已顆粒歸倉，繁華落盡的四野，登時陷入一場浩大的沉寂中。誰也不知道，于這份深秋特有的曠遠寥廓中，田野在想些什么。是在眷念果實累累的秋之盛事，還是在期盼白雪皚皚的冬之洗禮？

“寧品讀”專欄投稿請發(fā)至shcnwx@163.com，并注明姓名、聯(lián)系電話，一經(jīng)發(fā)布，稿費從優(yōu)。

圖片來源于網(wǎng)絡(luò)

作者：鐘 穗

責編：李 博

*轉(zhuǎn)載請注明來源于“上海長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