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在縣城安家的我，很少參加村里的紅白事了，就連自己族里的這些事，也大多讓兒子參與。覺得自己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因身體原因酒煙已戒掉，已不適宜這種場合，可兒子因事外出，堂侄前天的喜宴，就只有我親自前往了。

原來這種場合，作為族里人，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作為主人，要端茶送水的先伺候好外來的賓朋，然后再坐下吃酒席，現(xiàn)在都是在飯店待客，他們有服務(wù)員，也就無需多少族里人忙活了。

這次喜事的大老執(zhí)，按著名單叫著，讓我進雅間，我客氣地推辭著，并反復(fù)申明自己家里人，我哪有資格進雅間？大老執(zhí)卻邊往雅間推邊道：“你們這些有一定身份的人都坐雅間，你們在一起會比較融洽，有共同語言?！?/p>

我自嘲地說道：我就是在縣城開了間小塑料廠，慘淡經(jīng)營著，何談什么有身份？說著說著，卻已被他推進了門來。見在座的都是差不多年齡的同村人，寒暄過后就親密地互相交談著，等待著上菜。

我環(huán)顧了桌子一圈后發(fā)現(xiàn)，至少有一半都是原來在村里聲名狼藉，后來不擇手段成了村里的有錢人，現(xiàn)居然都成了座上賓，成了人們敬重的有身份的人。我心里不禁有些悵然的暗忖：真是到了“有錢就是大爺”的社會。

今天坐首席的名曰劉恒，十幾年前他是鎮(zhèn)上的民政部門的領(lǐng)導(dǎo)，給村里的一把手違規(guī)辦了很多的低保戶，劉恒的交換條件是：以他父親的名義，低價承包村里汶河兩岸一百多畝的灘涂。

他們使出的手段是，頭天晚上，村里用喇叭通知村民競標這百畝灘涂，第二天馬上就實施公開的招標，而且要求中標人要當場付款，立馬簽訂二十年的承包合同。

當時村民都知道這片灘涂底下，有價格越來越高昂的河沙，有經(jīng)濟實力的人當然想去分一杯羹，可時間如此急促，誰能一夜之間準備出大額的資金？最后毫無懸念地被早知內(nèi)情的劉恒，指使他的父親，以二十萬元的超低價中標。

后來光河沙他就盈利了幾百萬。其實當時河沙資源，上面已管控很嚴，也只有像劉恒這樣手眼通天的人，才有能力發(fā)這筆橫財。

而且河沙賣光后，這百畝的灘涂就呈現(xiàn)出肥沃的河淤土地，可在上面栽植七八年，就能砍伐一次的速生白楊樹，收益亦是非常可觀。

可劉恒還是貪心不足蛇吞象，在任上做了不該做的不該拿的事，東窗事發(fā)后受了六年的牢獄之苦。

可他刑滿釋放出來后，雖一切退休的待遇盡失，可人家這片速生林已到了采伐的時節(jié)，一次他就獲利了五六十萬元。而且又馬上栽種上了上萬棵的樹苗，等待六七年又一次豐厚的回報。

在他坐牢的日子里，村里的強人也曾“落井下石”，到上面告過他，可上面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這片林子的承包人是他的父親，況且是通過正當?shù)耐稑顺绦颢@得的，結(jié)論是不容質(zhì)疑的合規(guī)合法。

現(xiàn)在的劉恒，除了開著豪車到城里他兒子家玩些日子，多數(shù)時候，就在村里他的二層小樓里，享受著錦衣玉食的生活。

最初，村里人對他貪腐照顧老弱病殘的救命錢還深惡痛絕，現(xiàn)在卻不得不服人家的本事，除了贊嘆狗走遍天下吃大便，虎走遍吃肉這句古語外，無不對劉恒佩服地五體投地，敬仰不已。

坐在劉恒左首的人叫王景福，此人自幼好吃懶做刁鉆古怪油嘴滑舌，分田單干后，大多數(shù)村人都拼了命的在地里撲騰，他卻不以為然，他始終認為，靠種地永遠發(fā)不財，從古到今咬草蟲子就沒幾個過上像樣的日子的人。

他晝思夜想終于想出了一個致富的路子，他面對當時計生很緊，人們都期盼生兒子的心理，開始了一下操作：他用地瓜干面、蜂蜜、鍋底灰攪和制成像跌打損傷丸一樣的中藥丸，騎著他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里都吱吱呀呀的破自行車，到二三十里的地方走村串巷推廣起專生男孩的“變胎丸”。

起先，很多人也不相信，他便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口稱祖上是宮廷御醫(yī)，這些是屢試不爽的絕世奇方，他還信誓旦旦地許諾，生不出男孩來他分文不取，若生出男孩憑大家良心奉獻。

同時，他還煞有介事的說出了服藥的最佳時機，和自己編造的很多服藥禁忌，這不由不讓熱盼早生男嬰的人家，紛紛趨之若鶩。

很快他便在無數(shù)的村莊，遍灑了他的“靈丹妙藥”。等到這些用藥的孕婦已生產(chǎn)的日子，他便來割韭菜來了。他先到他發(fā)藥的村莊，向一些老婦人打聽到誰家的女人生了男娃，便逐戶上門索資。

連他自己也沒料到會有這么豐厚的回報。他們大多感激不盡地把五十、一百的鈔票往他兜里塞。大家當然清楚，這些錢拿到現(xiàn)在就是千上萬的數(shù)目。

這些人中，大多認為是用了他的藥才生出的男孩，避開了違反計生的所面臨的災(zāi)難，豈不知，他們卻忽略了生男生女的機率，一般是基本平衡的常識。

景福也碰到過用過他的藥沒有生出男娃的人家，可都以她們服用時機掌握的不精準，或是犯了用藥禁忌才沒生出男孩。這些人也就不再說什么，反正人家又沒收咱的錢，也就兩來無事。

若遇到一個用他藥的村子的孕婦，基本全生的是男孩，他自然就成了大家眼中的神醫(yī)，這個村子的人就是他的免費廣告宣傳員。因而，景福一時名聲大噪，不想發(fā)財都已很難。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農(nóng)村的萬元戶就是算大富豪，他卻早就超過幾倍幾十倍到后來的上百倍，說起來人們不會相信，直至十年前甚至現(xiàn)在，還有一些蠢人向他高價購買這種神藥，當然已盆滿缽盈，完美收工的景福，只一笑置之不再理會。

他是個心直口快的人，這些對于普通人認為是些見不得人的事，他卻不以為然的偶爾當故事講給村人們聽，講完后，還結(jié)論性的告訴人們：“這是個撐死大膽的餓死小膽的年代，是個誰有錢誰英雄，誰窮誰狗熊的社會?！?/p>

當然這個人還有很多利用潛規(guī)則，法律邊緣發(fā)財?shù)墓适拢诖瞬蛔鲑樖?。他如今在我們這個四五千口人的村里，開著一間規(guī)模很大的超市，還吸引著周邊十幾個村的人前來購物，買賣火爆異常。

逢年過節(jié)本村的人購物時，都有豐厚的禮品相贈。他早已從一個雞鳴狗盜，投機鉆營的小人，華麗轉(zhuǎn)身成村中的成功人士。

人們對他的印象，也從坑蒙拐騙的小人，變成了有經(jīng)濟頭腦的能人，甚至好人，要不是他覺得村里已沒多少油水，堅決拒絕！恐怕早就成村里的一把手。

坐在主賓右首的那位，也是當年靠賣假化肥起的家，雖遭巨額罰款，可賺的比罰的還是多的多，現(xiàn)在鎮(zhèn)上開了一家很大的農(nóng)資批發(fā)超市，一年的農(nóng)資吞吐量金額達數(shù)千萬元?？傊?，在這雅間里的人，沒幾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好人，他們的第一桶金都是有原罪的。

這個詭異的時代造就了他們，可這群既得利益者卻并不感恩。

在一陣觥籌交錯，推杯換盞酒酣耳熱時，尤其是那位劉恒，肆無忌憚的妄議著國是，漫無邊際的說著一些毫無根據(jù)的，違和的陰謀論，其它人做深有感觸狀的附合著，爾后，津津樂道著麻將桌上，拼殺博奕的豪放與跌宕起伏，最后又無恥輕浮的談著女人和性。

我再也忍受不了雅間內(nèi)污濁的氣氛，和在這種氣氛下更污濁的人的丑惡嘴臉，悻悻的步出房門，長吁了一口氣，心中才好歹舒暢了一些。

原來村里崇尚厚德勤勞，做好人辦人事的古樸民風早已蕩然無存，從老到少從男到女都刻骨銘心地認為，有錢就是大爺，有錢就是能人甚至好人，就值得人們?nèi)ゾ粗厝プ鸪纭?/p>

如果這些有錢人，日后成了當?shù)氐泥l(xiāng)賢，甚至成了領(lǐng)導(dǎo)，農(nóng)村成了什么樣子就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