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隆冬，雪下得正緊。

早上五點，男人從炕上醒來，穿衣，解手，洗臉，喝口提前泡的濃茶，拉開半扇門，四下明凈，路寬了不少，像張白紙。

男人轉(zhuǎn)身掩上門，沒有猶豫，決然走向雪地深處。

半個小時后，他出現(xiàn)在一戶人家門口，時間還早，屋里沒有一絲光亮，他也不急，揣著手，蹴在檐下，雪撲簌簌落下，他就死死望著。

天光漸亮，雪勢稍緩。屋內(nèi)傳出窸窣的動靜，腳步聲帶著咳嗽，越來越近，男人立刻站起，腿一麻，幸虧手撐住門框，不然多半癱坐在地。

前來開門的正是我父親。

他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男人是他朋友，可父親搞不懂他為什么這么早冒雪找上門來，莫非是來報喪？

直到溫熱的紙鈔遞到手里，父親才想起今天是約定還錢的日子，意識到男人在外面凍了很久，他連忙致歉。

男人卻說：“說好今天還錢，寧叫我等你，不叫你等我?！?/p>

就為這一句話，父親和男人成了一輩子的朋友。

02

我從小到大沒羨慕過父親什么，如果有，那便是他有這樣一個朋友。

過去幾年，給身邊不少朋友借了錢，少則幾千，多則上萬，我從未想著賺回一份人情，只覺得朋友之間有困難，搭一把手理所應當。

然而，他們在借錢之前和借錢之后的巨大反差，真讓人心寒。

在我看來，借錢本就是件難以啟齒的事，借錢之后不能按期還上，更是一件應當讓人坐臥不安、心存愧疚的事。

可我那些所謂的朋友，借錢時，他們非常誠懇，信息回得飛快，一遍遍訴說自己有多難，語氣里充滿了無奈。

誰料錢一旦到手，微妙的變化就開始了。

還錢的日子到了，結(jié)果對方?jīng)]有一點動靜。你想著他或許忘了，過段時間只好自己硬著頭皮去問。

得到的回復，不是道歉和承諾，而是各種各樣奇葩的理由：工資被拖延、家里突然有事、另一筆款項還沒到賬……

起初，你還會表示理解，安慰對方不急，但很快你會發(fā)現(xiàn)，主動追問的永遠是你，而他們從最開始的解釋，漸漸變得不耐煩，最后反而覺得你是在小題大做，不通人情。

時至今日，逾期最久的一筆錢已經(jīng)長達6年，我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要不回來的準備。

03

借錢的本質(zhì)，是風險轉(zhuǎn)嫁。

對于這點，我不是不知道，但心里總是抱有一絲幻想，這種幻想源于兩方面：一方面出于對朋友的信任，一方面則是對自己的信任。

我一次次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人，卻一次次被現(xiàn)實打臉，最后不得不承認，原來人性真的是世間最經(jīng)不起考驗的東西。

他們?yōu)槭裁锤宜翢o忌憚地玩弄一個人的善意？

我想除過個體品德的缺陷，深層的原因，是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正在經(jīng)歷一場前所未有的信用崩塌。

消費主義的盛行，讓欲望不斷被放大，父輩那一代人是有多少錢辦多大事，而現(xiàn)在的年輕人，正在通過透支信用的方式，瘋狂給自己的人生加杠桿。

只考慮喜不喜歡，不在乎買不買得起。

身上沒錢就找父母，父母沒有找朋友，朋友沒有也不怕，大不了拿出手機，對著屏幕來一套「搖頭張嘴」的神秘儀式，然后錢立馬就到賬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這便是不少年輕人的生活理念。

至于說代價，無非就是上失信名單，在一切都可以用金錢量化的時代，那點信用能換這么多錢，足夠了。

更何況，欠錢不還的不止我一人，法不責眾，有什么可怕？

04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從古至今，寅吃卯糧到最后都沒有好下場，短期來看，實質(zhì)風險轉(zhuǎn)嫁給了他人，自己損失的不過是信用。

但長期來看，一旦信用徹底破產(chǎn)，人生將永遠被套牢。

毫不夸張的講，現(xiàn)在打開手機，百分之八十以上的APP都有借貸功能，資本現(xiàn)在的手段就是：

一邊用消費主義不斷麻醉年輕人，試圖讓他們稀釋信用崩塌的危害，另一方面將借貸包裝成「及時行樂」的生活哲學，引誘年輕人上鉤。

他們完成收割，將風險轉(zhuǎn)嫁給社會。

然后你會發(fā)現(xiàn)，假如真到了大廈將傾那一天，參與這個游戲的任何一方，都早已找好了退路，只有那些被卷入其中的普通人無力自救。

清算終會到來，在此之前，管好錢包，更要管好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