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今天，說有人夢見被閻王請去喝茶，還能指揮十殿閻羅，像段子，偏偏李世民這位唐太宗，被寫進《西游記》里，閻王行禮，判官改命，陽壽添二十年，這一套不當神話看，更像政治的寫法。

得從那場夢里斬龍的戲往回捋，李世民那天跟魏征下棋，棋盤一擺，氣定神閑，魏征打著呵欠靠在幾案邊，眼皮沉了，竟睡過去了，旁人都以為累了，君臣氣氛還算輕松，誰想到他這一合眼，卻在夢里提劍，替天行法，把涇河龍王的腦袋給提了。

聽上去玄，可古人看得明白，魏征是個直臣，夢里行事也在天道里轉，玉帝的罰，落在他手里也順理，李世民是人間之主，把天命之臣按在棋盤邊，不讓他動彈，這下成了誤事，龍王魂氣不散，夜里越墻入殿找唐王說話。

夜深燈影晃，簾動風涼，李世民披著龍袍坐在床畔，心跳急促，殿門處馬蹄聲重，尉遲敬德和秦叔寶闖進來，抬著龍頭，鱗光還亮，血跡未干，火把映著墻，空氣里都是鐵銹味，場面比夢還真，君王看得出神。

后面身子就虛了，氣息往下走，御醫(yī)把脈，說人像被陰氣裹住半截，魏征覺著情況不對，提筆寫信給老友崔玨，這位在地府那邊當判官，讓他照看一程，唐人的話本從這刻起開始熱鬧，李世民魂游地府的故事，口口相傳。

像《西游記》開篇的調子，底下卻全是唐人的政治語法，天命這件事，在那個時代不當口號，朝堂上有人說失德，天上若有雷電與地震，能成彈章里的證據(jù)，玄武門那一戰(zhàn)，兄弟流血，父子有隔，功業(yè)寫下，債也寫下，朝野心里存了疙瘩。

得找法子洗，拿天命洗，才穩(wěn)，便有了這套鋪陳，李世民魂入酆都，閻王行禮，意思遞出來，他不是凡身，他是那位在更高處值守的神靈在人間走一遭，閻羅下拜，不是受罰，是接引，是巡視。

要懂這禮從何來，還得看地府的譜系，閻王是管事的臉面，臺上還有更高的位，叫酆都大帝，而這位的根，是紫微大帝的化身，紫微在道教里位置不低，三清之下四御之一，掌陰陽，管生死，星辰聽令，玉帝像朝會之主，紫微像命數(shù)之主，坊間還有句老話，天上北斗照，地府紫微到。

紫微在人間的說法很多，漢有劉邦，唐有李世民，后面朝代也有人抬出帝星下凡這些講法，意圖很直，告訴大家，王朝更替不是私心奪位，是天人輪回的軌跡。

細節(jié)也跟上，李世民崩后，洛陽立過紫微宮，像是在世間設了紫微駐蹕的宮觀，道門的經里有句子好記，紫微垣者，天帝之座也，其在人間者，曰唐宮，這么寫落在紙上，意思清清楚楚，宮名不只取個雅致，是在抬自己的來處，我不是尋常人，我是紫微下走來。

這就好解釋地府那一拜了，跪的不是這一身血肉，也不是一個名字，跪的是身份的前緣，是那位能定眾生簿冊的主位。

話又說回頭，里頭還是有個時間差，十殿閻羅的整套班子，到了唐末才成形，唐初只是一殿為主，秦廣王當先，《西游記》里把十殿都拉來行禮，時間對不上，吳承恩寫時未必去翻史籍，他要的是把唐太宗的氣勢推到臺口。

偏偏這種錯位，倒成了文學上的真，因為歷史里的李世民，做過比“閻王行禮”更大的動作，他把佛道儒三家請來，一起給唐室做背書。

你看佛教里的《地藏經》《玉歷寶鈔》，他沒堵，反倒讓它們鋪開寫，唐太宗地獄還陽的段子流通出去，這就是造形象，把神話的光打在王權上。

長安坊間還有個傳說，說李世民還陽后親手護持大慈恩寺，用以酬謝地藏菩薩護佑，地藏菩薩管六道，地府也在其掌中，這話一扣，跟“閻羅跪迎”的戲串成一線。

李世民懂門道，要讓人心服王朝，就要讓人信命數(shù)，要讓人信命數(shù)，就要讓神靈認同，百姓看天，士人看理，僧道看經箓，三路都能對上。

從魏征夢斬龍王往下走，閻王行禮，整出戲就是唐家的天命劇本，魏征這筆，叫人間正法，夢里也要把規(guī)矩立起來，李世民入冥又還，叫皇權有天命加身，閻羅行禮，叫地府承認唐皇在世代行，崔判官添壽，叫天命會延續(xù)。

這套鏈條扣得緊，街巷里的人看，唐太宗與神有緣，書房里的讀書人看，知道是政治神話的工藝，壇場里的道士和尚看，在自家法門里都能找到對應符號，人人都能接住。

到這你可能會問，他本人信不信，他信，他信的是這整套能把天下攏住，人在世上能讓人敬畏，身后在傳說里還能讓地府行禮，這就是帝王的辦法。

想一想，玄武門過后，朝野需要安穩(wěn)，人心也需要安穩(wěn)，不做一層天命的包裝，誰來服氣，誰來歸隊。

那次病里還陽，落在政治上，就是一次復活，閻王行禮的那一刻，不只是傳說里的禮儀，更像是合法性的再鑄。

魏征那封信，在故事里像一紙護身符，地府能改命，天庭能赦罪，傳達出去的意思很直白，唐太宗的簿冊，不在閻羅之手，不在玉帝之手，在天意里，在他自己手里。

表面是神話的殼，里面是權術的骨。

后來的人說起，常掛在嘴邊，李世民福緣深，連閻羅都跪，懂門道的人心里明白，跪禮背后，是一個王朝的自我神化過程，唐人用這一整套敘事，把帝王和天地連起來，慢慢就有了“君即天”的雛形。

別把這故事當笑談，它是帝國意識的影子，李世民坐在紫微宮里看夜空，心里很清楚，自己不是神，他需要被人相信成神。

這便是“閻王為何跪拜李世民”的根，跪的不是一人，是天下對秩序的順從，而那位被說成掌生死的神靈，其實一直在人間，只是換了個名，叫皇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