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滾動播報

（來源：人民武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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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是在蟬聲最盛的夏天離開的。那個午后，陽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印滿斑駁的光影，像是時光留下的印記。窗外的知了不知疲倦地鳴叫，仿佛在為某個莊嚴(yán)的時刻奏響最后的樂章。那年我十五歲，關(guān)于爺爺?shù)挠洃浛傁袷歉糁粚颖§F，朦朧而模糊。直到多年后的一個夜晚，父親沏了一壺濃茶，茶香裊裊中，那些塵封的往事才如月光般緩緩流淌出來。

爺爺出生于1941年，在那個戰(zhàn)亂年代，曾祖母將他藏進裝糞的木桶里，才從日本兵的刺刀下?lián)旎匾粭l命。這段往事他很少提及，只是在每年的清明時節(jié)，爺爺總要在曾祖母墳前靜立良久，那時的他，像一棵沉默的老樹，把所有的故事都藏進了年輪里。

十八歲那年，爺爺踏著星光偷偷去參軍。三十里山路，他赤著腳在碎石路上印下一串帶血的足跡。后來他被分到原廣州軍區(qū)炮兵司令部，這一待，就是六個春秋。1979年邊境烽煙再起，已退役多年的他聽說部隊急需汽車兵，毫不猶豫地重返軍營。那時父親剛滿月，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好好抱一抱。

“開夜車最考驗人?！睜敔敵Ｕf。沒有燈光的山路，全憑感覺在黑暗中摸索。他們車隊常在月色下出發(fā)，輪胎碾過碎石的聲音，像是夜的低語。有一次遭遇炮擊，彈片在后視鏡上留下一道永久的傷痕，他卻始終舍不得更換，說那是歲月賜予的勛章。

歐海濤的爺爺（右一）

南方的雨季總是纏綿不絕。泥濘的山路像是一條條掙扎的巨蟒，車輪總是深陷其中。爺爺和戰(zhàn)友們常常要冒雨推車，雨水混著汗水，將軍裝浸透?；氐郊視r，泥土已在衣上凝結(jié)成堅硬的鎧甲，要用木棍輕輕敲打，才能聽見往事落地的聲音。

離開部隊后，爺爺在駕校當(dāng)教練，他的倔強像磐石般不可動搖。有親戚想走關(guān)系早日拿到駕照，被他嚴(yán)詞拒絕：“方向盤上系著的是人命。”

爺爺留下的遺物不多，最珍貴的是那個軍用水壺，上面的凹痕像極了一枚特殊的勛章。即便在生命最后的時光里，他依然用它泡著苦丁茶，茶香里沉淀著整個軍旅生涯的滋味。

我決定報考軍校那天，父親沉默了很久。夕陽西下時，他翻出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盒，里面珍藏著爺爺?shù)牧⒐ψC書。紙張雖已泛黃脆化，但上面的字跡依然清晰，仿佛時光也不忍抹去這些用生命書寫的印記。

軍校的生活遠(yuǎn)比想象中艱辛。第一次負(fù)重越野，汗水模糊了我的雙眼，雙腿也如同灌了鉛。就在我快要放棄時，想起爺爺在泥濘中推車的身影，我又重新邁開了腳步。當(dāng)上班長后，有次夜間拉練，一位戰(zhàn)友扭傷了腳踝，我背著他走了兩公里。背上的重量讓我想起爺爺?shù)脑挘骸霸诼飞?，誰也不能落下?！?/p>

如今，我追隨爺爺?shù)哪_步，也穿上了這身軍裝。站夜崗時，常會想起爺爺開夜車的故事。時代在變，裝備在變，但有些東西永遠(yuǎn)不會改變。就像爺爺說的：“既然穿上了這身衣服，就要對得起它的分量?！?/p>

昨夜，爺爺又來到我的夢里。他還是穿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軍裝，站在他的老卡車旁，對我微笑著。醒來時，枕邊已是一片濕潤，心里卻格外安寧?；蛟S，他從未真正離開，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繼續(xù)陪我走過每一個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