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下，你生活在一個被重重包圍的城市里。出門買菜、送孩子上學、甚至只是從一棟樓跑到另一棟樓，都像是在玩一場沒有存檔點的死亡游戲。街道不再是街道，而是被稱為“狙擊手巷”的致命通道，任何移動的影子都可能引來一聲冷槍。

這就是1992年至1996年間，薩拉熱窩數(shù)十萬居民的日常。然而，就在這片人間地獄的圍墻之外，一些來自“文明世界”的訪客，正將他們的絕望和恐懼，當作一種限量版的、刺激的狩獵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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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是士兵，而是來自意大利等國的富有的“游客”。他們支付高達7萬英鎊的團費，為的是在周末飛抵貝爾格萊德，再被送往薩拉熱窩周圍的山上，用狙擊步槍瞄準鏡，鎖定那些手無寸鐵的平民——包括兒童——然后扣動扳機。

這不是戰(zhàn)爭，這是一場用金錢購買、用人命填寫的“人類狩獵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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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般的“戰(zhàn)場”與天堂來的“游客”

要理解“狙擊旅游”有多么令人發(fā)指，我們得先回到上世紀90年代的薩拉熱窩。那可不是什么旅游勝地，而是現(xiàn)代戰(zhàn)爭史上被圍困時間最長的首都。

整整四年，這座城市被波斯尼亞塞族民兵像鐵桶一樣圍住，斷水斷電，炮火連天。超過一萬人死去，其中很多是死于冷槍。街道如Ulica Zmaja od Bosne和Me?a Selimovi? Boulevard，有了一個血腥的綽號——“狙擊手巷”。

居民們每次穿越這些街道，都必須用百米沖刺的速度，貼著墻壁移動，因為不知道哪個窗口或哪片山林里，就藏著一個致命的槍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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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樣的背景下，一群特殊的“旅行者”出發(fā)了。他們的起點是意大利的里雅斯特，乘坐著塞爾維亞航空Aviogenex的航班，舒舒服服地飛往貝爾格萊德。

這聽起來像是一次普通的周末度假，但他們的行李里，裝的不是泳衣和防曬霜，很可能是某種嗜血的欲望和厚厚的錢包。

根據(jù)指控，這些人向當時的波斯尼亞塞族軍隊支付了7萬到8.8萬英鎊不等的巨額費用，購買了一個“狩獵套餐”。

這個“套餐”服務(wù)周到。他們會被專車接到薩拉熱窩周圍的山上，那里是塞族軍隊的陣地，擁有俯瞰整個城市的最佳視野。在那里，他們接過專業(yè)的狙擊步槍，在真正的士兵“指導”下，開始搜尋“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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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的城市，在他們眼中不是一個人類社區(qū)，而是一個巨大的、真實的狩獵場。那些為了取一桶水而奔跑的主婦，那些結(jié)伴上學的孩童，那些出門工作的男人，都成了移動的靶子。

對于這些富人來說，這可能是腎上腺素飆升的極致體驗，是他們在高爾夫和游艇之外，能找到的最刺激的消遣。據(jù)報道，殺害兒童的“收費”更高，這背后的扭曲邏輯，我們無法揣測，只能感受到一種徹骨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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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扣下扳機，看著一個生命在瞄準鏡里消逝，然后可能在周末結(jié)束后，拍拍身上的塵土，坐上返程的航班，回到的里雅斯特，回到他們“體面的”日常生活中，繼續(xù)做他們的診所老板、企業(yè)主。仿佛在薩拉熱窩的一切，只是一場逼真的虛擬現(xiàn)實游戲。

記者加瓦澤尼憤怒地描述道：“我們談?wù)摰氖悄切┯绣X有勢的商人，他們在薩拉熱窩圍城期間花錢雇兇殺害手無寸鐵的平民。他們離開的里雅斯特接受追捕，然后又回到了他們體面的日常生活中。”

天堂與地獄，文明與野蠻，在這里被荒謬地壓縮在了一張機票的兩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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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到的正義

如此駭人聽聞的罪行，為何在近三十年后才浮出水面，并啟動調(diào)查？這背后，是一群堅持不懈的人，用勇氣和對真相的執(zhí)著，一點點撬開了歷史緊閉的鐵門。

關(guān)鍵轉(zhuǎn)折點出現(xiàn)在2022年。斯洛文尼亞電影制作人米蘭·祖帕尼奇拍攝的紀錄片《薩拉熱窩之旅》，像一顆投入深水炸彈，將“狙擊旅游”的恐怖細節(jié)公之于眾。

祖帕尼奇沒有停留在傳聞層面，他深入挖掘，找到了關(guān)鍵的證人，并收集了他們的證詞。這些證詞拼湊出了一幅清晰的、令人不安的圖景：富有的意大利人和其他國家的人，確實付費前往薩拉熱窩，并向居民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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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電影引起了米蘭作家兼記者埃齊奧·加瓦澤尼的注意。他沒有止于憤慨，而是決定采取行動。他整理了一份長達17頁的法律投訴，并獲得了前法官圭多·薩爾維尼和時任薩拉熱窩市長的本杰明娜·卡里奇的支持。這份沉甸甸的投訴，最終被送到了米蘭檢察官的辦公桌上，正式啟動了司法調(diào)查。

然而，調(diào)查之路布滿荊棘。加瓦澤尼透露，波斯尼亞總檢察長辦公室似乎擱置了對此案的調(diào)查。原因很復雜，波斯尼亞這個國家至今仍深陷戰(zhàn)爭留下的創(chuàng)傷和民族分裂之中，翻查這樣的舊案，無疑會觸動最敏感的神經(jīng)。

但加瓦澤尼他們沒有放棄。他們指出，意大利有關(guān)部門早在1993年就掌握了相關(guān)信息，相關(guān)的機密文件依然存在。一位波斯尼亞人員（代號ES）的證詞，也證實了當時至少有五名意大利人在山丘上向平民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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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證人名單上還有受害者和一名受傷的消防員。這位消防員的證詞尤其具有畫面感。他表示自己曾經(jīng)見過這樣一群人：他們身著獨特的服裝，攜帶與眾不同的武器，與普通的塞爾維亞士兵截然不同。

這個細節(jié)非常重要，它從側(cè)面印證了，當時確實存在一群“外來者”參與狙擊活動。

如今，米蘭的首席檢察官亞歷山德羅·戈比手中，據(jù)說已經(jīng)有一份證人名單。案件也獲得了波斯尼亞官方的“全力配合”。波斯尼亞駐米蘭領(lǐng)事達格·杜姆魯克契奇表示：“我們渴望查明這起殘忍事件的真相，并與過去清算舊賬?！?/p>

3

人性的深淵

“狙擊旅游”事件，其殘酷性已經(jīng)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戰(zhàn)爭罪。它揭示了一種更深層次的人性墮落和文明瘡疤。

首先，它將戰(zhàn)爭徹底“異化”了。對于薩拉熱窩的居民，那是生死存亡的種族與家園保衛(wèi)戰(zhàn)；對于這些付費的“游客”，戰(zhàn)爭卻成了一種付費的、安全的“冒險產(chǎn)品”。

他們無需承擔戰(zhàn)爭帶來的饑餓、恐懼和失去親人的痛苦，反而能以一種“上帝視角”，消費他人的痛苦。這是一種極致的權(quán)力不對等——用金錢購買對他人生殺予奪的權(quán)力。

這讓我們不禁想到古羅馬的角斗場，貴族們坐在看臺上，悠閑地看著奴隸們在沙場上搏命。歷史似乎在用另一種更殘酷的方式重演。

更可怕的是，這些“游客”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怪物。在他們的社交圈里，他們可能是受人尊敬的商人、疼愛子女的父親。他們或許會用“尋求刺激”、“體驗真實”來包裝自己的行為，甚至在自己心中將其合理化。

這是一種“平庸之惡”，即一個人在不思考、不判斷的情況下，順從于一種邪惡的機制或行為。然而，他們所從事的行為本身，卻是以娛樂為目的的謀殺，是“極致之惡”。

當一個人可以將殺害無辜之人視為一種高級付費項目時，人性在這里已經(jīng)徹底淪陷。

“狙擊旅游”也是一個巨大的隱喻，映照出人類社會至今難以根除的頑疾：將他人“他者化”、“物化”。只有將山下的奔跑者不再看作是與自己一樣有家庭、有夢想、有恐懼的人，而僅僅是“獵物”或“靶子”時，扣動扳機才會變得如此輕松。

薩拉熱窩的圍城早已結(jié)束，但由“狙擊旅游”所撕開的人性傷口，至今仍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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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三十年過去了，薩拉熱窩的彈孔依然斑駁地留在墻上，如同刻在城市肌體上的傷疤。米蘭檢察官的調(diào)查，像一把小小的考古刷，正在小心翼翼地清理著一段被刻意掩埋的、最黑暗的歷史地層。

人類究竟可以滑向怎樣深不可測的野蠻深淵？這個問題的答案，正在一次一次刷新下限。

追尋真相的道路注定漫長而艱難，但每一次對歷史罪行的清算，都是對未來的救贖，希望正義終將到來，為無聲者發(fā)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