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樂就在今朝

文/石清華

鬧鐘一響即起床，七點半鐘，離聚會的時間還有一小時。望望窗外，火紅的陽光擠滿了樓下的操場。下得樓來，在陰涼處慢慢行，絲絲輕風拂面，很是涼快。

今日我做東道主，早一點到等待客人是常情。如果客人等我，似乎有些難堪。一到約定的酒店，選好離店門稍遠的樹下餐桌，占據(jù)一個較為理想的位置，分別與各位老同事電話。

八點十分鐘，只有稍遠一點的小蘭未到。原高廟小學校長老趙詢問：“你上車沒有？”

“上車了?！?/p>

“你到紅綠燈處下車向南走，在花子酒館旁邊，你曉得花子酒館吧?！?/p>

“曉得。”

小蘭是當初我們村小的美女老師，退休后已經(jīng)有好幾年沒見到了。老趙他們幾個年齡都比我大，看上去身體狀況也不如我，我又騎摩托車來，隨即自告奮勇地提出：“我去紅綠燈處接她?！?/p>

兒童少年時代，小蘭與我是比鄰生產(chǎn)隊的，卻幾乎沒有見面，也許見面了也不認識。我當民辦老師不久，她也成了同事。

有一天早自習后，和煦的陽光灑滿校園，把追逐嬉鬧的娃娃照得亮堂堂的，周邊的細柳輕輕搖曳，把學生們的衣服弄得一漾一漾的。但見在操場巡視的蘭老師，身材勻稱、眉清目秀、文質(zhì)彬彬，扁圓的雙頰閃耀著光芒，宛若雨潤的嬌花。哇，在我的活動范圍之內(nèi)，第一次見到如此漂亮的女生。

幾百米的距離，幾分鐘即到了紅綠燈南邊，站著眺望西來的車輛，腦海里仍然放映著那揮之不去的倩影。

八個民辦老師同在一間不大的辦公室里，上課之后，常常只有兩三個人辦公，有時我與小蘭同在，既討論教育教學問題，又探討專業(yè)知識的學習。一段時間之后，了解加深，似乎彼此皆有仰慕之意。后有人欲為二者牽線搭橋，我則受寵若驚，哪怕自知配不上。戴高帽走村游街的賭博佬后代，難入靚女青眼，也是人之常情呀。

有情人雖然不能成為眷屬，但不妨礙兩人間的相互學習，也不影響我對小蘭的美好印象。她年輕漂亮、專業(yè)過硬、熱情能干、效果極佳，深得師生家長的喜歡，是一位人見人愛的好老師。

民辦老師在擴張中，難免良莠并存，主管者決定適當調(diào)整。要把一些水平低、不肯干、效果差的民辦教師淘汰掉，以有利于教育的發(fā)展。我理解上級的意愿是良好的，但執(zhí)行起來卻是另外一回事。

六月下旬一個月明風清的晚上，管校的副書記老伍到學校宣布淘汰人員名單。當時我教初中七、八年級的兩班數(shù)學，在學?，F(xiàn)有教師中，沒有人可替代。推測正在種田的人中也沒有人可替代者，按理說我不會被淘汰。我又扳著指頭掐算：村長的侄女婿小田、老資格的老覃，他們雖然水平低、能力差，但不可能淘汰。算來算去，我無任何關(guān)系，且老父是被多年專政的對象，哪怕沒人替代，也可能被淘汰。至于后來者能不能勝任，那沒關(guān)系，只要有人在課堂混混就行。想到此，覺得我將被淘汰。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于是放下所有的謹小慎微，見到老伍、老師都落落大方、談笑自如。見到小蘭，以仰視的目光、尊重的語氣說：“蘭老師，希望以后還有見面的時候?！?/p>

小蘭覺得，無論從專業(yè)水平、個人能力、工作態(tài)度、教學效果，還是師生關(guān)系、同事關(guān)系來考評，自己都不是被淘汰的對象。當然也認為我無人替代，不可能被淘汰，因而信心十足地說：“我們當然會常常見面啦。今后如在工作、學習中有什么不懂的問題，得請你當我的老師喲。”

老伍在全體老師大會上莊嚴宣布：“經(jīng)多方面地考慮和評議決定：此次被淘汰的是蘭老師?！毙判臐M滿的小蘭頓時失去了往日的笑顏，但沒有抽泣、沒有哀求，只有不服、不平、不屈。經(jīng)一年苦讀，考上了醫(yī)學院，跳出了“農(nóng)門”。后打聽到小蘭被淘汰的原因：居然是小蘭的父親在與老伍打牌時產(chǎn)生了一些不快，沒想到老伍卻牢記心中呢。

一年之后，我也考入了師范學院，與小蘭同在一個城里，但極少見面。然而有個楊柳春風的早晨，在松東河渡口等船時，幾乎同時發(fā)現(xiàn)了對方，又幾乎同時微笑著走向?qū)Ψ?，卻在相距可能一米處戛然而止。還是男士打破沉默：“小蘭，我們又見面了?！?/p>

我大約受到傳統(tǒng)道德的約束，不敢再前進一步。據(jù)說小蘭被淘汰后萬般無奈之時，她“商品糧”戶籍的男友資助其復讀高中，又高考后榜上有名。無論小蘭與男友的關(guān)系、情感如何，那份厚恩不能不報。雖然有人不斷舊話重提，彼此也覺得門當戶對，但成長在同樣傳統(tǒng)道德的環(huán)境中，只好執(zhí)手相看淚眼：來生不再分離。

畢業(yè)后我們各自組建了家庭，又相距不是很遠，故而兩家時常往來，相聚吃喝玩樂，關(guān)系不錯。但我與小蘭從不單獨見面，即使有心底無私自然寬之說，也人言可畏啊。

等了幾分鐘，一輛出租車停下，也許小蘭已經(jīng)看到了等候的我。車未停穩(wěn)，已瞅見小蘭，我揮手示意，她則微笑著下車，彼此笑臉相對。

“石老師，你好。讓你久等了?！?/p>

“蘭醫(yī)生，你好。我也剛到。你退休后返崗了一段時間，現(xiàn)在還上班嗎？”

“早就不上班了。”

“桑師傅還在上班嗎？”

“他已經(jīng)走了三年啦?！?/p>

“啊，什么原因？”

“肝癌。”

“與喝酒有關(guān)嗎？”

“有關(guān)，每天都喝四頓酒，一喝就過量，大多數(shù)時候都醉醺醺的。雖然有許多人勸說，但都無濟于事?！?/p>

“很遺憾，太早了。要是節(jié)制一點就好了，多陪你一程該多好哇?！?/p>

“我命運不好，選擇不對?！?/p>

“好好地活著吧，子孫們就有家可歸?！?/p>

八點半準時就餐，大家一邊吃喝，一邊聊當初高廟小學的人事物。高興時舉酒高歌、悲傷時熱淚盈眶，引得客人側(cè)目、行人駐足：呵呵呵，幾個酒瘋子。

大家吹打牌、聽樂曲、聊所知，腳踏兩塊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在閑扯中才得知：小蘭很多年來，一直贍養(yǎng)年近九十的老母、資助看護久病的妹妹。一般人是很難做到的，窈窕淑女小蘭做到了，還將會繼續(xù)做下去。

在吃喝說笑中，小蘭的一曲《何必西天萬里遙》把歡樂推向高潮。老同事們在對其喜歡的基礎(chǔ)上，更生一份敬意。

（2025年7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