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嘉定年間，南康城的青石板路總沾著些絲線的碎屑，那是繡娘玉汐留下的痕跡。這個(gè)父母早亡的姑娘，靠著一雙巧手撐起了家，繡出的鴛鴦能引蝶，裁出的衣衫稱體合身，連縣太爺家的夫人，都指定要她做針線活。

玉汐的繡坊開在城角，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里，繡架上總掛著半成的活計(jì)。每天天不亮，她就踩著露水去采買絲線，直到暮色沉沉才回家。爺爺奶奶年事已高，她總說“累點(diǎn)不算啥”，可夜里給老人捶背時(shí)，指尖的薄繭還是會(huì)被燈光照得分明。

這日午后，繡坊的門簾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掀開�！坝裣媚铮壹曳蛉苏�(qǐng)您即刻過府�！眮砣松泶┚I緞，是縣官府的仆從。原來縣官夫人才誕下小公子，要玉汐給孩子做幾套貼身的軟綢衣裳。玉汐連忙收拾好針線匣子，跟著仆從往縣衙去。

縣官府的后花園里，桂花正香�？h官夫人斜倚在軟榻上，抱著襁褓中的嬰兒，見玉汐來了，笑著招手：“快坐，我可等你半天了�！眱扇耸旖j(luò)得像姐妹，玉汐一邊量尺寸，一邊聽夫人講些外頭的奇聞——誰家的狗通人性，哪個(gè)山神廟顯過靈，說著說著就提到了鬼神之事�！耙估镒咭孤房傻卯�(dāng)心，”夫人呷了口茶，“若遇著不干凈的東西，別慌著跑，倒穿鞋子能破煞。”玉汐聽得入神，只當(dāng)是趣聞，沒往心里去。

不知不覺，窗外的天色就暗了下來。玉汐把最后一針線收了尾，捧著繡得精致的嬰兒衣遞過去：“夫人您瞧瞧，合不合心意？”衣裳上繡著栩栩如生的麒麟，針腳細(xì)密平整，夫人連連夸贊，執(zhí)意要留她過夜�？捎裣洅熘依锏臓敔斈棠�，婉拒道：“多謝夫人美意，我早些回去，老人家還等著我做飯呢�！�

剛走出縣官府的朱漆大門，幾滴冷雨就砸在了臉上。玉汐加快腳步，可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點(diǎn)打濕了她的青布裙，四周漸漸起了水霧，遠(yuǎn)處的房屋輪廓都變得模糊。她心里發(fā)慌，腳下的石板路又滑，正不知該往哪躲時(shí)，忽然瞥見前方有一點(diǎn)火光在晃動(dòng)。

那是座破舊的土地廟，廟門歪斜著，里頭的火光忽明忽暗。玉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深一腳淺一腳地跑過去。推開門的瞬間，一股混雜著焦糊的肉香撲面而來，廟里的石墩上，坐著個(gè)滿頭白發(fā)的老漢，正蹲在火堆旁烤肉。

奇怪的是，火堆明明燒得旺，廟里卻冷得像冰窖，玉汐剛進(jìn)門就打了個(gè)寒顫。“老伯，我避避雨行嗎？”她輕聲問道。老漢頭也沒抬，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喉嚨里發(fā)出“嗯”的一聲，又轉(zhuǎn)頭專注地翻動(dòng)著烤架上的東西。

玉汐找了個(gè)角落蹲下，肚子卻不合時(shí)宜地叫了起來。她從清晨忙到現(xiàn)在，水米未進(jìn)，那肉香像鉤子似的，勾得她口水直流。她忍不住偷偷打量，只見烤架上的肉油光發(fā)亮，可形狀卻有些古怪，不像是豬羊之肉。

就在這時(shí)，老漢突然站起身，拿著一根樹枝串著的肉走了過來。“姑娘，吃點(diǎn)吧�！彼穆曇羯硢〉孟衲ミ^的石頭，把肉遞到玉汐面前。玉汐喜出望外，連忙伸手去接，可指尖剛碰到溫?zé)岬娜�，笑容就僵在了臉上�?/p>

那哪里是什么牲畜的肉，分明是一條血淋淋的人臂！皮膚被烤得焦黑，鮮血還在順著樹枝往下滴，指甲縫里還嵌著泥土。玉汐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差點(diǎn)吐出來，手里的肉“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她猛地抬頭看向老漢，這才發(fā)現(xiàn)他臉色慘白如紙，雙眼黑洞洞的沒有眼白，正咧著嘴朝她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霸趺床怀�？”老漢的聲音陡然變尖，“這肉可香了�！庇裣乱庾R(shí)地看向地面，火光映照下，老漢的身影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可他身后，卻空空如也——沒有一點(diǎn)倒影！

“鬼！”玉汐的魂都嚇飛了，她強(qiáng)作鎮(zhèn)定，顫聲道：“老伯，我、我肚子不舒服，出去小解一下�！闭f著就往門外退�？衫蠞h的笑容瞬間凝固，猛地咆哮起來：“你敢不吃？我就吃了你！”

話音未落，老漢就像陣風(fēng)似的撲了過來，指甲又尖又長，泛著青黑的光。玉汐急忙側(cè)身躲開，轉(zhuǎn)身就往廟外跑。雨還在下，她的裙擺被泥水糊住，跑得跌跌撞撞，可身后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冰冷的氣息都快貼到后頸了。

“跑不掉的！”老漢的聲音在耳邊回響。玉汐的心臟狂跳，腦海里一片空白，忽然想起了縣官夫人說的“倒穿鞋子破煞”。她也顧不上多想，猛地停下腳步，彎腰脫下布鞋，胡亂地倒套在腳上，拔腿就往前跑。

奇跡發(fā)生了！身后的腳步聲漸漸慢了下來，原本緊追不舍的氣息也越來越遠(yuǎn)。玉汐不敢回頭，拼盡全力往前跑，直到看到自家熟悉的柴門，才雙腿一軟癱倒在地。門內(nèi)的爺爺奶奶聽到動(dòng)靜，舉著油燈跑出來，見她渾身濕透、臉色慘白，連忙把她扶進(jìn)屋里。

喝了碗姜湯，玉汐才緩過勁來，把夜遇惡鬼的經(jīng)歷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爺爺奶奶聽得心驚肉跳，連連念著“菩薩保佑”。第二天一早，玉汐特意提著一籃自己繡的手帕去謝縣官夫人：“若不是您的提點(diǎn)，我昨天就沒命了�！�

夫人聽后也唏噓不已：“那土地廟荒廢多年，聽說早年有個(gè)樵夫在里頭被老虎吃了，想來是他的冤魂不散。你倒穿鞋子，是破了他的‘追魂術(shù)’，讓他辨不清方向�！�

從那以后，玉汐再也不敢獨(dú)自走夜路。若是趕工晚了，要么在繡坊湊合一晚，要么請(qǐng)相熟的鄰里同行。有人問起她緣由，她就會(huì)講起那個(gè)雨夜的遭遇，最后總不忘叮囑一句：“莫貪小利，莫走夜路，陌生人給的東西，千萬不能要�！�

南康城的人都知道了繡娘玉汐的奇遇，那座土地廟也越發(fā)沒人敢去。而玉汐的故事，也成了家長教育孩子的范本——人心叵測(cè)，鬼神難防，守住本心，才能在危難時(shí)逢兇化吉。這道理，比任何精美的繡品都更經(jīng)得起時(shí)光的打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