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9月的一天，距離大會開幕還有十來分鐘，人民大會堂貴賓室已站滿各界代表。周總理推門而入，旁邊跟著一位頭發(fā)花白卻衣著整潔的老人。周總理沖毛主席輕聲提醒：“主席，載濤來了?！泵飨а垡豢?，幽默地說：“書卷氣這么重，可不像個上陣打仗的大將軍呀！”屋里響起一陣會心的笑聲，氣氛一下子活絡起來。對話只有一句，卻勾出了載濤從王公走向平民、再到新中國建設者的漫長軌跡。

時間撥回到二十世紀初。1909年，年僅24歲的載濤奉詔接管禁衛(wèi)軍，官階顯赫，卻沒有真正領兵出征的經驗。他更擅長的是馬政、騎術以及法文，辛亥風云驟起時，這些長處看似用不上。1911年冬，袁世凱暗中放話“載濤將率禁衛(wèi)軍南下”，實為奪權布局。載濤察覺后立刻上折，主動交出兵權。外界覺得他心軟膽小，他卻在日后的選擇中證明，軟弱與否并非看態(tài)度，而要看底線。

皇室退位后，他本可憑貴族身份茍且度日。可當侄子溥儀依附日本人時，他一句“我不去做亡國奴”堵死所有退路。1931年九一八事變，東北易幟，溥儀“皇帝夢復燃”，日方派田中、土肥原等特務進京游說載濤。土肥原端著手槍頂到他額頭，口氣陰冷：“跟我們走，享福去?！陛d濤抬手拍了拍胸口，只丟下一句：“開槍吧！”這股倔勁把土肥原噎得半天說不出話，只好悻悻離開。

拒絕了偽滿的肥缺，家底便迅速見底。賣古董、賣老宅，最后一家老小擠進舊馬棚，靠擺攤、收破爛糊口。鄰居見堂堂貝勒爺在街口吆喝，感慨萬分，他卻自嘲是“落了架的蔫黃瓜”。艱難歸艱難，他始終守住兩件事：不賣國，不虐馬。有人用鞭子抽騾馬，他立刻奪鞭質問：“你愿意被這樣抽嗎？”同樣的執(zhí)念，也保護了他的民族氣節(jié)。

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工作人員在德勝門外的早市找到了正在擺攤的載濤。情況上報后，中央很快批復救濟款，并安排他住進寬敞一些的四合院。日子剛穩(wěn)當，李濟深提議讓他出席政協(xié)會議，周總理當即拍板：“請他來談談軍馬?！睍h期間，周總理握著他的手半開玩笑：“首屆沒想到請您，是我大漢族主義作祟?！币痪湔嬲\道歉，令載濤紅了眼眶。

馬政正是載濤的看家本領。青年時期，他在法國索米騎兵學校系統(tǒng)學習過育馬與騎兵戰(zhàn)術，回國后又跑遍奉天、熱河考察各地馬種。于是，他很快提交了一份《改良軍馬以利軍用》提案。毛主席審閱后批示：“好，好！請炮兵司令部成立馬政局，讓載濤當顧問?！敝炜偹玖钤谶吷宵c頭：“此人是伯樂，合適?！蔽螤钏偷绞掷?，載濤對同事搖頭：“這不過弼馬溫的小差事，可我心里踏實?！?/p>

一年后，抗美援朝打響。志愿軍在嚴酷空襲下急需運輸力量，中央定購兩萬五千匹蒙古馬。朱德元帥電話里只問一句：“老載，這活兒能干嗎？”“馬上動身！”63歲的載濤拄著拐杖照樣跑遍關外草原。挑馬、驗蹄、配鞍，他一絲不茍；有時夜里零下二十度，他仍守在馬廄記錄溫度與心跳。25000匹健馬順利越過鴨綠江，為前線輸送糧彈，前后提前了整整半個月。

春節(jié)前夕，軍委派人給他送來一筐蘋果外加一輛英國菲利普自行車作犒勞，他把車當寶，一口氣騎回家，笑稱“這是我的寶馬”。此后兩年，無論刮沙塵還是下大雪，他天天騎車往返二十里，從不遲到。有意思的是，路人并不認識這位曾經的“王爺”，只當他是個精神矍鑠的老工程師。

1954年普選，他當選全國人大代表。休會間隙，周總理把他領到毛主席面前，便有了開頭那句笑談。主席隨后問：“和溥儀還有來往嗎？”載濤當即搖頭：“他在改造，不便打擾?！敝飨瘮[手：“一家人，幫他一起進步。合格不合格，看表現?！陛d濤受命，真去了撫順監(jiān)獄，兩位昔日皇族相擁而泣，舊怨隨之云散。

晚年，載濤把不多的積蓄三次捐給國家，款項雖小，卻在災年及時派上用場。一次北京連降暴雨，老宅東南角墻塌，他仍硬撐著不上報。消息傳到中南海，毛主席動用自己的稿費塞給隨員：“替我送兩千元，讓他把房修好?！陛d濤收到錢，握筆許久才提下一行字：“謹以加倍工作為謝。”

1969年夏，他因腦血栓偏癱，人大常委會隔三差五派人探望，所需藥物全部統(tǒng)供。1970年秋，他在北京醫(yī)院靜靜離世，享年83歲。骨灰安放八寶山，碑文只有十二字：清禁衛(wèi)軍末任統(tǒng)帥、中國軍馬專家。身份的對比強烈，卻也凝練——一個時代就此落幕，另一個時代借他的專業(yè)繼續(xù)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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