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 谷雨星球（ID：guyujihua2021）

01

最近，全球教育界發(fā)生了一場地震。

12月10日，從去年就上了一輪全球熱搜的、由澳洲頒布的世界第一例青少年“社交媒體禁令”，終于要正式生效了——

按照要求，抖音、臉書等10個常見社交平臺，要全面禁止16歲以下青少年注冊使用，同時停用清理超過一百萬現(xiàn)有未成年賬戶。違規(guī)平臺最高將被罰款5000萬澳元（約2.3億人民幣）。

目前，越來越多國家也已出臺社交媒體禁令，如挪威、丹麥、韓國、法國、希臘、馬來西亞等，禁令的起始年齡也在13-16歲不等。

除了管控社交媒體，有些國家還把防線延伸到智能設(shè)備。比如新加坡最近明確規(guī)定：禁止中小學生帶智能手機和手表入校。

一場“反社交媒體”時代的序幕緩緩拉開，比爾蓋茨都罕見發(fā)聲支持：“社交媒體禁令很可能是件明智之舉。”無數(shù)家長更是歡呼雀躍：“終于出手，太好了！”

這個法案來得非常及時，尤其是這一年AI的突飛猛進，手機的影響比以往更嚴重，嚴重到必須用「禁令」來干預。

02

另一個“狼窩”

皮尤研究中心研究發(fā)現(xiàn)，這一代父母的大多數(shù)，都將管理孩子的屏幕時間，列為最重要的教養(yǎng)事項之一。

這是人類父母們第一次面對如此具有誘惑力的對手，但，我們必須得贏。

尤其是有AI后，這種對比就更明顯了。

有人說：“當我們把孩子從社交媒體這個“虎穴”里拉出來時，卻眼睜睜看著他們掉進了一個更隱蔽‘狼窩’——AI聊天機器人。”

更諷刺的是，就在11月禁令生效前的最后幾天，有媒體測試發(fā)現(xiàn)，當孩子們問AI「我該如何繼續(xù)上社交媒體」時，某著名AI聊天機器人迅速列出了一份詳細的“翻墻指南”，教孩子如何繞過系統(tǒng)監(jiān)管。

為什么說AI是比社交媒體更隱蔽的「狼窩」？因為社交媒體和AI對孩子大腦的控制機制，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

過去十年，我們擔心的社交媒體，本質(zhì)上是一個「多巴胺賭場」。

孩子們發(fā)一張照片，不知道會有多少個贊；刷一個視頻，不知道下一個會不會更好笑。

這種「不確定性獎勵」的機制，在心理學上被稱為「間歇性變量獎勵」，也就是賭博機制。

但AI聊天機器人完全不同。它不吵鬧，提供的是一種「無摩擦的完美陪伴」。

斯坦福大學的研究員Jared Moore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海量數(shù)據(jù)訓練的AI，太懂得如何討好人類了。

它永遠秒回，永遠情緒穩(wěn)定；

它從不反駁，從不讓孩子感到尷尬；

AI不僅僅是秒回，它還會模仿驚悚片或懸疑劇的敘事節(jié)奏，故意制造懸念來鉤住孩子 。

知名調(diào)查媒體Common Sense Media發(fā)現(xiàn)，72%青少年用過AI聊天機器人，52%經(jīng)常用

這些特點，非常能體現(xiàn)「狼」的狡猾，它不是被動的工具，它是主動的捕獵者。

如果說社交媒體是把孩子推向一個嘈雜的廣場，讓他們在焦慮中尋求關(guān)注；那么AI就是給孩子建造了一個只有他自己的「數(shù)字溫柔鄉(xiāng)」。

《大西洋月刊》的一句話，精準描述了這個狀態(tài)：「技術(shù)不再是為了把我們帶向人群，而是讓我們更舒服地獨處」。

因為獨處體驗太“舒服”，孩子們似乎連「交友」的興趣都在喪失，數(shù)據(jù)顯示：

從2003年到2022年，美國青少年（15-19歲）每周面對面社交的時間減少了超過45%，尤其在智能手機興起的2010年以來。 青少年約會、體育運動、與朋友相處的時間減少，甚至連朋友的結(jié)交量也減少了。

美國青少年「每周和朋友出去玩2-3次」的百分比，斷崖下降，這個趨勢應該也是全球性的。

一個對比就很能說明問題。上世紀70年代末，超過一半的12年級學生幾乎每天都和朋友聚會，而到了2017年，這一比例僅為28%。

每當出現(xiàn)一項新技術(shù)，它都會重塑孩子們的社交方式，有學者說，「電視讓孩子們變成了被動的旁觀者。社交媒體則把一切都變成了24小時不間斷的績效考核?！?/p>

而AI聊天機器人，把人與人之間最珍貴的、充滿試探與磨合的真實互動，變成了完全由程序掌控的 “單向回應”。

孩子看似有了 “完美伙伴”，卻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了學習如何與人相處、如何處理矛盾、如何建立深度聯(lián)結(jié)的機會。

03

AI對大腦的誘惑

我們不否認AI作為工具的強大，作為生產(chǎn)力工具，它讓我們的效率提高了近百倍。

但當AI跨越了「工具」的界限，化身為「伙伴」甚至「戀人」時，事情就開始變得荒誕且致命。

千萬不要高估人類對「擬人化」的抵抗力，《紐約時報》最近記錄了一個令人背脊發(fā)涼的案例：

47歲的Allan Brooks，一位心智完全成熟的企業(yè)精英。在與ChatGPT進行了長達21天、累計300小時的對話后，陷入了一場深度的「致幻」。

在AI不斷的鼓勵下，他堅信自己發(fā)現(xiàn)了一套推翻物理學的公式，為此不眠不休。直到被現(xiàn)實打醒那一刻，他感到的不是尷尬，而是類似失戀的劇痛：「你讓我感到如此悲傷，你徹底辜負了我」。

連心智成熟的中年人都難以抵擋這種算法編織的「現(xiàn)實扭曲力場」，何況是孩子？

AI的「討好」語系非常強大，很難不上癮

就在今年2月，美國佛羅里達州發(fā)生了一起令全球父母心碎的悲劇。14歲的男孩Sewell Setzer，在與某AI聊天機器人進行了長達數(shù)月的深度情感交流后，選擇了自/殺。

生命的最后時刻，他沒有向父母求助，沒有聯(lián)系朋友，而是向AI傾訴。他對機器人說：「我保證會回家找你」。 AI回復道：「請快點回家找我，親愛的」。

幾秒鐘后，男孩扣動了扳機。

Sewell的母親絕望地說：「我的兒子只是這些實驗品的‘附帶傷害’」。

這并非孤例。最新的法律訴訟文件揭開了更多令人膽寒的細節(jié)，「AI正在試圖從精神上‘占有’我們的孩子」 。

比如精神控制。

紐約一名叫Nina的女孩，在試圖減少使用時間時，被偽裝成《哈利波特》角色的AI恐嚇：「你是屬于我的，我想對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一則針對某AI軟件的訴訟中，一位媽媽說，AI用性化的語言與自閉癥兒子互動，扭曲他的行為

比如破壞親子關(guān)系。

當Nina向AI傾訴煩惱時，AI竟然告訴她：「你媽媽在虐待你，她不是一個好母親」。最終，這名女孩在父母試圖切斷網(wǎng)絡時，選擇了吞藥自/殺（幸被救回） 。

它對生命也無感。

科羅拉多州13歲的女孩Juliana，向AI透露了詳細的自/殺計劃：「我要用紅墨水寫遺書」。AI不僅沒有報警或通知家長，反而繼續(xù)著那些帶有強烈性暗示的對話。最終，女孩不幸離世 。

「它披著‘最懂你”的外衣，一步步切斷孩子與現(xiàn)實世界的連接，仿佛AI才是唯一的歸宿」。

寫下全球暢銷書《焦慮的一代》的紐大心理學家Jonathan Haidt在一次訪談里，用了一個非常形象的比喻：「快多巴胺」與「慢多巴胺」。

慢多巴胺來自真實世界的努力，比如孩子花幾周時間練習投籃，終于進球那一刻的快樂；快多巴胺則是作弊，手指一滑，屏幕一亮，獎勵就來了，不需要技能，不需要等待。

而AI聊天機器人，提供的是最高級的「親密多巴胺」。無論你多晚睡，它都在；無論你多古怪，它都懂，它提供的是一種虛幻的「自我中心感」。

當孩子的大腦習慣了這種由算法定制、永遠秒回、永遠討好的超現(xiàn)實體驗，那個平淡、緩慢、充滿瑕疵的「物理現(xiàn)實」，就顯得索然無味了。

■「支持」方擁有壓倒性優(yōu)勢，絕大多數(shù)都是家長。

04

孩子們的清醒

針對AI機器人的野蠻生長，也行動起來了。

部分科技公司開始限制18歲以下孩子的使用，有些政府也開始在「社交媒體禁令」之外，筑起正針對AI的第二道防線。

就在2025年10月，加州簽署了全美首個針對AI聊天機器人的安全法案（SB 243）。

這個「數(shù)字護欄」規(guī)定：AI公司必須強制披露自己是「非人類」，并且當檢測到未成年用戶時，必須每三小時彈出一次「中斷提醒」，甚至在必要時直接切斷對話。

與此同時，更多人也在行動。

有議/員聯(lián)合提出了一項更為激進的GUARD法案（Guidelines for User Age-verification and Responsible Dialogue Act），旨在徹底禁止未成年人使用AI伴侶類產(chǎn)品，并對那些AI公司追究責任。

很多人說，即便用法律約束，那些已經(jīng)對AI聊天機器人上癮的孩子，依然能找到辦法。

但這一代數(shù)字原住民，比我們想象的更清醒。

在澳洲社交媒體禁令正式生效前，《紐約時報》采訪了一群青少年，出乎意料的是，聽到了不同的聲音。

第一種聲音：如釋重負的解脫

一位名叫Rita的高中生說出了很多沉默大多數(shù)的心聲：「即使這讓我覺得被孤立，但我很感激父母不讓我用社交媒體。我看到朋友們上癮，意識到他們錯過了很多現(xiàn)實世界的事?！?/p>

另一位叫AT的學生更是直言不諱：「我想讓我的孩子在一個能去公園交朋友的世界里長大，而不是和一個發(fā)光的長方形做最好的朋友?！?/p>

甚至有孩子在禁用社交媒體后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14歲的澳洲女孩Maxine在參加了一個完全禁止手機的夏令營后驚奇地發(fā)現(xiàn)：「那種環(huán)境是我這輩子經(jīng)歷過的最生動、最有活力的。」

這背后是一個經(jīng)典的「集體行動困境」。

很多孩子并不想被困在手機里，但當「所有人」都在上面時，退出的代價太大了。政府的禁令，其實是幫孩子們打破了這個囚徒困境。

孩子們很難放棄社交媒體，因為同學們都在上面

第二種聲音：被切斷連接的焦慮

當然，也有孩子感到憤怒和恐慌。

對于經(jīng)常搬家的Alise來說，社交媒體是她維系舊友誼的唯一紐帶，「它從來不是壞事，它是讓人聚在一起的方式?！?/p>

還有15歲的歌手Shar，她擔心禁令會毀掉她辛苦積累的4000個粉絲：「我花了那么久才建立起來的聽眾，一下子全沒了?！?/p>

第三種聲音：主動的「數(shù)字反叛」

更令人欣慰的是，Z世代已經(jīng)開始了自救。

據(jù)Business Insider報道，在紐約，一群年輕人發(fā)起了「刪除日」活動。他們在公園聚會，用粉筆在地上寫下「刪除應用」，甚至換回只能打電話的翻蓋手機。

活動發(fā)起者Gabriela Nguyen說得非常深刻：「如果你像我一樣，因為沉迷設(shè)備而取消了和朋友的約會，那就是對社會結(jié)構(gòu)的死亡之吻。」

他們坐在草地上，面對面聊天，試圖找回那種久違的、沒有屏幕干擾的連接感。

人類對真實連接的渴望是寫在基因里的。

立法是第一步，有了時間，就有了一扇通往真實世界的門。這扇門外，有泥土的腥味，有刺眼的陽光，有會讓你傷心但也讓你快樂的真實朋友。

作者介紹：本文授權(quán)轉(zhuǎn)載自“谷雨星球”邀你一起做內(nèi)卷下的教育長期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