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是1745年，乾隆剛登基不久，巡幸北地時順道去了趟真武廟。

天氣不算太冷，廟里香火也還旺。

乾隆在院子里閑逛時，一眼瞥見角落里有口大缸。

外頭罩著層厚泥，顏色發(fā)暗，看著平平無奇。

他皺了下眉，停住腳步，說了句：“這缸怪得很。”

身邊的隨侍附和了一句：“是腌菜用的，聽說都用了好幾代了。”

乾隆沒吭聲，走上前去，蹲下身，用手指輕輕刮了刮缸壁。

泥屑落下，下面竟透出一層溫潤的青白色。

他讓人拿水來沖洗，沒多會兒，缸身上的龍紋、海浪、海馬圖案一點點浮現(xiàn)出來。

那一刻，院子里的幾個人都怔住了。

“這是玉。”乾隆輕聲說，眼神比天氣還冷，“不是石。”

他回宮后立即查閱文獻，確認(rèn)這件東西正是元朝失蹤已久的“瀆山大玉海”。

隨后撥了十萬兩銀子，命人小心運回北海團城，安置于承光殿，并親自為它寫了首《玉甕歌》，讓人刻在亭壁上。

從那以后，這口缸再沒人敢叫它“腌菜缸”了。

可故事，得從三百年前說起。

那會兒是元世祖忽必烈當(dāng)政的初期，1260年左右。

他剛剛坐穩(wěn)蒙古大汗的位置，想做點大事。

除了打仗，他也很看重文化，尤其是漢地的禮儀制度。

有人提議，做一件大玉器，用來象征國家威嚴(yán)。

他一聽就拍板了。

選玉的地方是河南南陽的獨山。

那時候叫“獨玉”，質(zhì)地細(xì)膩，顏色溫潤，是上好的材料。

為了這件器物，動用了上百名礦工，幾個月才從山里鑿出一整塊七千斤重的玉料。

運輸更是難上加難：先用木架拖到漢水邊，再裝上木筏順流而下，經(jīng)黃河轉(zhuǎn)運大都。

一路上人拉馬拽，走走停停，摔了不下五次。

有人摔斷了腿，有人掉進水里失了蹤。

但玉，總算是到了。

負(fù)責(zé)雕刻的，是一位叫趙云峰的匠人。

原籍蘇州，南宋時期就在宮里當(dāng)差，擅長玉雕。

他手下有幾十個工匠，最年輕的才十五歲，最年長的六十多。

他們花了五年時間，日夜不停地在大都的玉作坊打磨、雕刻、拋光。

趙云峰常說：“這不是玉缸，是帝國的臉面，咱們得對得起手里的活兒。”

缸身雕的是海浪和神獸，龍紋纏繞一圈不見斷口。

趙云峰為了雕那條龍，親自設(shè)計了工具，用水力帶動鐵砂打磨，一點點把龍鱗磨出來。

每晚收工后，他都要在缸邊坐一會兒，摸著那冰涼的玉面，說：“這東西，得留得住。”

可惜到了明朝，變天了。

建文帝被朱棣取代那陣，宮里亂得很。

為了防止寶物被搶，太監(jiān)們把能藏的都藏了。

這口玉缸實在太大，帶不走，也藏不住。

有人靈機一動，用黃泥糊滿了缸身，還故意在外頭貼了幾張破紙，寫著“腌菜缸”三個字，拖到了南京城郊的一座小廟里。

廟是座道觀，廟名早沒人記得了。

缸就這么被放在院里，年年腌白菜。

廟里的道士換了一批又一批，誰也沒想過這東西不尋常。

缸口上常年壓著幾塊大石板，缸底還墊著些碎磚。

冬天一到，白菜洗凈切碎，放鹽，加入花椒和八角，封口靜置。

到臘月，那缸里就全是酸咸的味兒。

三百年，就這么過去了。

1702年，康熙年間，北京的文人高士奇偶然去了真武廟。

他原是內(nèi)閣中書，學(xué)問極好，對古物尤有興趣。

那天他到后院散步，無意間看到那口缸。

缸壁有一塊泥皮掉了，露出底下的光澤。

他走近看了看，眉頭越皺越緊，最后讓人找了點水，慢慢擦拭。

缸上的海浪紋、游龍圖都被他擦了出來。

他當(dāng)即回去查《元史》，在“玉器”一節(jié)找到相關(guān)記載，寫信呈報朝廷。

但那時候西北局勢緊張，朝廷根本顧不上他這點“發(fā)現(xiàn)”。

他無奈，只能寫進筆記里，還托友人刻了一塊小碑，悄悄立在廟后院。

沒人當(dāng)回事。

他晚年回了江南，還時常念叨那口缸。

朋友問他：“真那么值錢？”他搖頭：“值不值錢不重要，那是咱們的東西。”

直到乾隆那次巡幸，這口缸才真正回歸正位。

運送那天，動用了八十名工匠和二十頭騾馬。

沿途搭橋鋪路，日夜兼程。

到了團城后，乾隆親自選址，命人建了亭子，還吩咐御工打造金絲楠木底座。

缸身洗凈后，玉光四射，連外國使節(jié)看了都連聲稱奇。

1950年代，國家文物局組織專家對其進行修復(fù)。

在缸底發(fā)現(xiàn)了幾道裂痕，是清代補上的。

還有幾段修補痕跡用的是“傳統(tǒng)嵌玉法”，說明那次搬運確實花了很大心思。

后來法國盧浮宮、美國大都會博物館的專家也先后前來測量、記錄、研究。

有人說，這是世界上保存最完整的古代玉器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