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過后

文/汪小鈺

這段時間，她的身體迅速膨脹。她苦笑著說，考公進入了倦怠期，現(xiàn)在每天都會熬夜到凌晨一兩點，或是追劇或是無聊地刷著短視頻，第二天又總是睡到中午十一二點才挪動著笨重的身體從床上下來，坐在被零碎、沒拆的快遞圍成的狹窄座位上，大口大口地啃食著從超市買來的廉價面包。

有時候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她覺得自己像個死人。待在宿舍的時間長了，她開始害怕出門。她怕別人從自己浮腫又茫然的臉上、臃腫的身體上看出逃避頹廢，那時該怎么辦呢？這個世界對于失敗者一向透露出柔和的傲慢。

她也會在深夜痛哭流涕，痛恨自己的逃避和軟弱，有時候她感覺自己像吸附在父母身上的巨大的蟲子，讓人厭惡。她很愛自己的父母，小時候在工地外看見父親嫻熟而從容地勞動，懵懂的眼睛里盛滿了崇拜，可是她上次回家看到他背一背篼稻米背得好吃力。母親也老了，每次回去，母親都會讓她幫著拔掉新長的白發(fā)。

我看著她越來越彎曲的后背，知道她身上背著的不只是自己的前途。背負(fù)的東西太多，也會成為前進路上的阻礙。

“你有注意到嗎？”她說每年臨近畢業(yè)的時候，學(xué)校和各個學(xué)院的公眾號都在推送考研、考公、考編“上岸”的優(yōu)秀學(xué)姐學(xué)長的光榮事跡，其實她并不好奇成功者的種種努力，因為心里有一點點隱秘的嫉妒，也因為每個人都不一樣。這些推送于她而言，除了傳播焦慮以外沒有任何意義，畢竟再優(yōu)秀的人在“上岸”后回望曾經(jīng)的努力，也難免會因為成功的眩暈而不可避免地帶上了失真的味道。但每次看到的時候她又很疑惑，能夠走上世俗意義上正確而體面的人生軌跡的人只是少數(shù)，那么那些隱匿在成功者身后不被褒獎甚至不被看見的失敗者，他們的身影在哪兒呢？仿佛他們也羞于提及自己根本不值一提的處境。他們似乎知道曾經(jīng)為了理想生活付出的努力在失敗后提及，只會給人帶來無地自容的感受，所以就沉默了吧。

可供參考的失敗樣本太少，她不知道考公失敗了應(yīng)該怎么辦，或許世界會毀滅？人生會完蛋？她自嘲著，無盡地想象著關(guān)于失敗的災(zāi)難。

這些話題太過沉重，小小的奶茶店容不下這樣的話題。我們坐在衣著鮮艷、滿身洋溢著朝氣和希望的學(xué)妹們的旁邊顯得格格不入。我們所擁有的可以競爭的能力只有自己的雙手，而這在如今的時代是過于平庸的條件。現(xiàn)在的我也無力給出答案，不想輕易下判斷，更不想隨口給出淺薄的安慰。我們沉默地攥著手里的奶茶，仿佛這是現(xiàn)在的我們唯一可以用力握緊的東西。其實我也不太好，考研以來反復(fù)陷入的自我懷疑讓我疲憊。我努力揚起嘴角，“要出去走走嗎？我來到這里上學(xué)快四年的時間，卻幾乎什么地方都沒去過。我做了攻略，聽說鵝嶺公園的春天還在?！?/p>

冬日淡淡的陽光射進玻璃窗，空氣依舊清冷，但有陽光細(xì)細(xì)照耀的時候又很溫暖。我們順著陽光的軌跡看去，窗外是柔和的淡綠淡黃的風(fēng)景，恰好一陣涼涼的微風(fēng)拂過，身體里的一切混沌好像正在被風(fēng)吹散，難得的輕盈一點一點地滲透進身體，她突然望向我，鄭重地點頭。她下定決心要出去走走，然后，面對真實。

暴雨過后，她在廢墟中重建自己的內(nèi)心秩序。這次，一定能更堅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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縉云·拾我丨汪小鈺：渡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