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二十二年六月的一個深夜，益都城內(nèi)燈亮著。察罕帖木兒正在伏案查看勸降信。這個剛剛平定山東的元朝統(tǒng)帥沒有料到，帳外跪地獻降的降將田豐，袖子里藏著的并非是歸順的文書，而是帶有毒性的匕首。更為諷刺的是，就在兩個月前，朱元璋派遣使者帶著親筆書寫的信件以及綢緞金銀前往汴梁。信里一會兒稱呼察罕為丞相，一會兒表示仰慕其威德，如同學(xué)生向老師遞拜帖一般。

若要講清察罕帖木兒的重要性，就需要先去看一看元末的混亂局面。當朱元璋在江南和陳友諒進行爭斗的時候，察罕已經(jīng)掌控了陜西、山西、河南、山東，成為了北方實際的掌權(quán)之人。他手下的義兵從本質(zhì)上來說是家族武裝，從祖父那一代就已經(jīng)在河南沈丘扎根，他自己還曾經(jīng)參加過科舉考試，這種半漢半蒙的背景，比純粹依靠武力的軍閥更難以對付。我認為最讓朱元璋擔(dān)憂的是察罕的鈍刀子割肉一般的戰(zhàn)術(shù)，他不急于南下，反而先去經(jīng)營中原，如同工匠鑿榫頭一樣夯實根基。在洪武年間徐達北伐的時候還常常提及：要是察罕還在世，九邊防線恐怕就會是鐵板一塊。

朱元璋對察罕的態(tài)度是一個例子。他在知道山東被平定之后，便派遣使者去與察罕進行聯(lián)系。還讓元朝使臣張昶留在應(yīng)天充當顧問。這與他后來責(zé)罵王保保是天下奇男子的態(tài)度是不一樣的。老朱或許認為察罕是能夠配得上作為對手的人。《國初事跡》中有這樣一件事，朱元璋喝醉了酒向劉伯溫嘆氣說，如果察罕能夠多活十年，那么自己或許就會老死在吳王位上了。

歷史似乎愛開玩笑。刺死察罕的田豐，原本是紅巾軍的將領(lǐng)，在投降元朝之后又進行反叛。這樣一個反復(fù)無常之人的行為，竟然比百萬大軍還要干脆地改變了王朝的命運。更加離奇的事情還在后面：察罕的外甥王保保接任之后，李思齊等老將當場就翻臉，還罵王保保沒有長大。元朝內(nèi)部徹底陷入內(nèi)斗，這時候朱元璋才敢放心地去消滅張士誠、北伐中原。這一系列的連鎖反應(yīng)，就好像一顆石子卡住了整個齒輪組一般。

察罕在治軍方面存在值得探究的弱點。他對于降將過于寬厚，像田豐這類叛徒還給予重要職位，而朱元璋在修筑城墻時會加固城墻，收納降將時會斬斷降將的勢力，十分狠辣。這種性格上的不同，或許早就埋下了隱患。在亂世之中菩薩般的心腸和如雷霆般的手段，缺少任何一個都是要命的因素。

或許可以這樣來看，察罕去世之后真正的影響并非在于戰(zhàn)場的得失情況，而是在于時間差所運用的詭計方面。他去世兩年之后，朱元璋才完成南方的統(tǒng)一。要是他多活這七百天，依據(jù)當時元軍對中原的控制能力，北伐很可能就會變成拉鋸戰(zhàn)。如同永樂年間朱棣對韃靼所采用的熬鷹術(shù)那樣：拖延的時間越久，獵鷹就越容易掙脫韁繩。

現(xiàn)在當我們翻看《元史》中察罕的傳記時，可以看到編纂者專門提到他善于安撫士卒卻輕信降人。這種像史書春秋筆法一樣的記載，不就是對梟雄悲劇的一種無聲的注解？當他在益都的燈下審視地圖的時候，或許正在謀劃怎么南北夾擊朱元璋，卻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生命線已經(jīng)被小人的匕首所割斷了。

歷史之中存在著這樣奇特的事情。有的時候真正決定王朝更替的，并非很多戰(zhàn)場上名將所具備的謀略，而是壞人的一次冷刀。察罕帖木兒死去了，為朱元璋讓出了道路。這種陰差陽錯的情況，比起很多宏大的戰(zhàn)爭對決，更能夠展現(xiàn)出命運的難以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