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秋天，貴州石阡有個叫困牛山的小地方。

那時候，沒人會想到，這座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山崖，會在70年后，成為一段消失歷史的突破口。

事情的起點，是一張老舊的地方檔案。2001年春天，一個叫楊又鑄的黨史研究員，在整理石阡縣的民國《地方治安紀(jì)要》時，發(fā)現(xiàn)了一行字：“共軍兩股經(jīng)困牛山，一東竄，一南匿。”那會兒沒人太當(dāng)回事，但他盯著那幾個字發(fā)了好久愣。

因為幾十年來，關(guān)于紅軍五十二團神秘失蹤的傳說，一直沒有確切答案。

不留痕跡地消失在歷史里的整整一個團，怎么想都不尋常。

可偏偏，這行字和時間、地點都對得上。

那年10月，紅六軍團在貴州境內(nèi)突圍，部隊已經(jīng)疲憊不堪，兵力從出發(fā)時的五萬人銳減到不到一萬。

敵軍三萬精銳，裝備精良，步步緊逼。

那時候，紅軍已經(jīng)走到了生死關(guān)頭。

五十二團接到了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斷后。

也就是說，他們要留下來，拖住敵人，為主力爭取突圍時間。

團里大概還有八百人。

指揮官是田海清，年紀(jì)輕輕才26歲，江西人，打仗不要命。

師長叫龍云，老資格，打過多次硬仗。

兩人都知道這次留下意味著什么。

田海清當(dāng)時只說了一句：“命是大家的命，仗是必須打的仗。”

他們選中了困牛山。

那地方地形詭異，一條小路通山，四面幾乎是懸崖。

進得去，出不來。

但也正因為如此，能守。

10月15日凌晨，五十二團進入困牛山，開始布防。

他們把僅剩的幾箱手榴彈分成一人一顆，用刺刀挖掘淺淺的掩體。

每個人心里都明白，這一仗打完，可能就再也見不到明天。

中午，敵軍到了。

最前面不是士兵，是百姓。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被迫拿著鋤頭鐮刀，像盾牌一樣推上山道。

那一刻，紅軍陣地里一片死寂。

機槍手放下了槍，眼眶通紅。

“不能開槍，那是咱老百姓。”田海清咬著牙說。

龍云沉默了一會兒，下令：“全體后撤，退到二線陣地。”

他們邊打邊退，一直退到北側(cè)懸崖。

那時候，全團只剩下不到半數(shù)，子彈每人不超過五發(fā)。

前線的土路上，血跡一片，草叢里還有來不及收走的鋼筆和水壺。

當(dāng)天夜里，田海清和龍云靠著一塊大石頭坐下。

火光照著兩人的臉，灰里透紅。

田海清說，“師長，你帶人突圍。

我留下。”龍云沒說話，點了點頭。

半夜，山頂突然亮起火光。

田海清帶著三百人佯攻東側(cè)，試圖吸引敵人注意力。

他親手點燃茅草，火中舉著軍旗沖下山坡。

一顆手榴彈拉響前，他低聲喊：“記住我們！”

龍云帶著剩下的兩百人，從崖壁攀爬而下，很多人手掌被巖石劃破，鮮血滴在苔蘚上。

七天后，他們在山林中再次被包圍。

最終，只剩龍云一個人被俘。

他在九江感化院病逝前，反復(fù)念著：“五十二團，還在山上。”

而那座山上，三百多名戰(zhàn)士手挽手跳下懸崖。

村民后來在清理遺體時發(fā)現(xiàn)，有人指甲里還嵌著泥土和草根——他們拼命抓住巖壁，可能是最后一刻想再活一下。

從那以后，這個團再也沒人提起。

中央調(diào)查過，地方也找過，但因為戰(zhàn)時命令沒留下文字，加上“困牛山”這名字在貴州不下十處，始終無果。

直到楊又鑄找到了那個村莊——困牛山村，只有三十幾戶人家。

他背著地圖和錄音機爬進去，前三天沒人理他。

第四天傍晚，一個94歲的老人開口了。

“你找跳崖的紅軍？”蔡應(yīng)舉坐在門檻上，手里還編著竹筐。

他說自己當(dāng)年23歲，跟父親上山采藥，看見紅軍被圍在山頂，沒開槍，最后跳下去了。

他把一張舊草紙從箱底拿出來，上面是困牛山的輪廓圖，手繪的，用木炭畫的。

調(diào)查隊跟他去了后山。

灌木扒開后，從土里翻出了銹跡斑斑的刺刀和殘破的軍帽。

后來清理現(xiàn)場時，還找到了子彈殼和布片，經(jīng)檢測，是上世紀(jì)三十年代的軍用物資。

三年后，《困牛山紅軍壯舉》出版。

里面記錄了17位親歷者的口述，還有現(xiàn)場圖紙、物證照片。

全書二十多萬字，把一段幾乎被遺忘的歷史，一點點拼了回來。

據(jù)書中統(tǒng)計，五十二團800余人中，有307人犧牲在主戰(zhàn)場，214人在突圍中被俘殺害，321人跳崖。

最終，僅7人幸存，其中4人被村民藏在山洞里救出，但都因傷重去世。

2006年，當(dāng)?shù)亓⑵鸺o(jì)念碑。

碑后是一面二十米長的英烈墻，刻著137個有名有姓的戰(zhàn)士，其他人只能寫“無名烈士”。

那年清明，蕭克將軍的夫人帶著孩子站在碑前，一言不發(fā)。

后來，村里辦了個小小的陳列館。

那口掩埋遺體的土窖被保留下來，邊上擺了幾樣戰(zhàn)士留下的東西：草鞋、水壺、一截斷掉的鋼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