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聲在晚飯后的寧靜中響起，刺耳得讓人心煩。

我正在客廳看新聞，老伴李秀蘭在廚房收拾碗筷。電話響了三聲，她沒動，我也沒動。

第四聲響起時，秀蘭擦了擦手走過來。她看了看來電顯示，神色有些復雜。

"是秀平。"她對我說了一聲，然后接起電話。

"喂，秀平啊。"

電話那頭傳來我小舅子李秀平的聲音，雖然聽不太清楚，但能感覺到他語氣里的某種緊迫。

秀蘭"嗯嗯啊啊"地應著，臉色漸漸變得凝重。

幾分鐘后，她掛了電話，在沙發(fā)上坐下，表情很是沉重。

"他說想跟你商量個事情。"秀蘭看著我，"關于遠航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最近這段時間，每次提到外甥李遠航，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01

說起李秀平，那真是我見過最重感情的人。

二十多年前，秀蘭的父母相繼去世，留下的老房子需要處理。按理說，兄妹倆應該平分，但秀平二話不說就把房子全給了姐姐。

"姐，你嫁得遠，回家不方便，這房子你留著，以后有個落腳的地方。"他當時就是這么說的。

那套房子在當時值不少錢，秀平自己租房住了好幾年，從來沒抱怨過。后來他結婚，我和秀蘭主動提出把房子還給他，他死活不要。

"一家人，計較那么多干嘛。"這是他的口頭禪。

秀平做點小買賣，收入不穩(wěn)定，但每次我們家有困難，他總是第一個伸手幫忙。秀蘭生病住院那次，他二話不說就拿出五千塊錢，那在當年可是他幾個月的收入。

遠航小時候特別喜歡來我們家玩。秀平每次送孩子過來，都要帶一大包東西——玩具、零食、衣服，從來不讓孩子空手來。

"遠航就是我兒子，也是你們的兒子。"他總是這樣說。

確實，這些年下來，遠航在我們心里跟親兒子沒什么兩樣。我們夫妻倆沒有孩子，遠航就是我們最大的希望和牽掛。

每次過年過節(jié)，我們?nèi)胰司墼谝黄?，其樂融融。秀平雖然話不多，但那種踏實的溫暖總是讓人覺得特別安心。

"一家人就要相互扶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是他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話。

那時候我們都相信，這種溫暖會一直持續(xù)下去。

02

退休后的生活本來應該是舒心的。

我每月退休金6800，秀蘭5200，加起來12000整。在我們這個小城市，這收入算是相當不錯了。

我們的日子過得很規(guī)律。早上起來買菜做飯，下午要么看電視，要么去公園遛彎。偶爾和老同事聚聚，打打牌，日子過得挺充實。

但是，我心里一直有個擔憂。

我們夫妻倆都已經(jīng)六十出頭，身體還算硬朗，可誰知道明天會發(fā)生什么？現(xiàn)在看病住院的費用越來越高，萬一哪天真有個大病小災的，這點退休金夠不夠用還真不好說。

更重要的是，我們沒有孩子。等我們老了，生活不能自理了，該怎么辦？請保姆？住養(yǎng)老院？這些都需要錢，而且是不少的錢。

我和秀蘭商量過這件事。我們決定每個月存下三千塊錢作為養(yǎng)老儲備，剩下的九千塊用來維持日常生活。

九千塊錢聽起來不少，但實際上也就夠用。每月水電氣物業(yè)費、買菜買藥、人情往來、衣食住行，這些加起來差不多就是這個數(shù)。

我們還想著，等攢夠了錢，就去那個新開的養(yǎng)老院看看。聽說那里環(huán)境不錯，有醫(yī)生護士，還有各種娛樂活動。

"咱們得為自己打算。"我對秀蘭說，"不能老了以后成為別人的負擔。"

秀蘭點頭同意。她比我更擔心這個問題，畢竟女人一般比男人長壽，萬一我先走了，她一個人該怎么辦？

我們甚至已經(jīng)在銀行開了一個專門的儲蓄賬戶，每月定期存錢。這個習慣堅持了兩年多，賬戶里已經(jīng)有了七萬多塊錢。

看著這筆逐漸增長的積蓄，我們心里踏實了不少。至少，對未來有了一些保障。

但是現(xiàn)在，這種平靜即將被打破。

03

遠航買房的事情，我現(xiàn)在想起來還覺得當時太草率了。

那是三年前的事。遠航剛工作兩年，月薪四千多，在我們這個城市算是中等水平。他談了個女朋友陳思思，是小學老師，收入也差不多。

小兩口感情很好，打算結婚。但思思的父母提出一個條件：必須有房子。

這要求也不過分，現(xiàn)在哪個女方家庭不要求男方有房？但問題是，遠航一個剛畢業(yè)兩年的年輕人，哪來的錢買房？

當時我們這里的房價已經(jīng)漲到七千多一平米了。遠航看中的那個樓盤，90平米的房子總價65萬，首付需要20萬，剩下的45萬要貸款。

按照遠航的收入，月供差不多要3200塊錢，這已經(jīng)占了他工資的大部分。

秀平為了這件事愁得不行。他做小買賣這些年，也就攢了十幾萬塊錢。離20萬的首付還差不少。

"姐夫，你能不能幫幫忙？"那天秀平找到我，神情特別為難。

我和秀蘭商量了一夜，最后決定拿出五萬塊錢支持他們。這已經(jīng)是我們當時能拿出的極限了。

秀平東拼西湊，又找親戚朋友借了幾萬，總算把首付湊夠了。遠航順利買了房，也和思思結了婚。

婚禮那天，秀平喝多了，拉著我的手說："姐夫，這輩子我都不會忘記你們的好。"

我當時心里也很高興。畢竟，遠航能在這個年紀有自己的房子，在我們那一代人看來，這是很了不起的事。

但是很快，問題就來了。

遠航的工資除了月供，剩下的錢根本不夠兩個人的生活費。小兩口經(jīng)常為錢吵架，思思抱怨生活質(zhì)量太差，遠航也因為壓力大變得脾氣暴躁。

更糟糕的是，去年遠航所在的公司效益不好，他被降薪了。原本4200的工資降到了3500，這下子更是雪上加霜。

思思懷孕了，馬上就要生孩子，各種費用都需要錢。而遠航現(xiàn)在連月供都快供不起了。

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我們自己的積蓄也不多，真的是有心無力。

04

最近幾次家庭聚會，遠航的變化讓人心疼。

以前那個陽光開朗的小伙子，現(xiàn)在總是愁眉苦臉。他瘦了不少，眼睛里總是有種說不出的疲憊。

思思挺著大肚子，也是滿臉愁容。她已經(jīng)請了產(chǎn)假，收入減少了一大半。小兩口現(xiàn)在每個月的收入加起來還不到6000塊，除了3200的月供，剩下的2800要維持兩個人的生活，還要準備孩子的各種用品。

上個月家庭聚會的時候，思思忍不住哭了。

"我們現(xiàn)在連買個嬰兒車都要猶豫半天。"她邊哭邊說，"別人家的孕婦都在買各種營養(yǎng)品，我連最基本的孕婦奶粉都舍不得買。"

遠航坐在旁邊，臉漲得通紅，一句話也不說。

秀平看在眼里，心如刀割。他安慰兒媳婦說："沒事的，孩子生下來就好了。爸媽會幫你們的。"

但我知道，秀平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江。他的生意最近不太好做，收入比以前少了很多。秀平媳婦趙小芳又查出了糖尿病，需要長期吃藥。

那天散席后，秀平把我拉到一邊。

"姐夫，你看遠航這樣子，我這心里真是不好受。"他的眼圈都紅了，"我這個當父親的，真是沒用。"

我拍拍他的肩膀，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要不，我把房子賣了，幫遠航把貸款還了。"秀平突然說。

我趕緊阻止他："你瘋了？你們自己住哪兒？"

"大不了租房住。"他說，"總比看著孩子受苦強。"

我知道他不是說著玩的，但這顯然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和秀蘭談論這件事。我們都為遠航心疼，但又覺得無能為力。

"要是我們有更多的錢就好了。"秀蘭嘆氣。

我也嘆氣。是啊，如果我們有更多的錢，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幫助遠航。但是我們也是普通人，也有自己的難處和擔憂。

05

今天下午，遠航突然來了我們家。

他看起來更憔悴了，眼神里有種我從未見過的絕望。

"姑父，姑姑。"他坐下后，猶豫了很久才開口，"我想和你們商量個事。"

我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不好的預感。

"銀行那邊催得很緊，我已經(jīng)連續(xù)兩個月沒按時還月供了。"遠航的聲音很小，"再這樣下去，他們就要收房子了。"

秀蘭倒吸了一口涼氣："怎么會這樣？"

"思思馬上要生了，我不敢告訴她。"遠航低著頭，"我怕她受刺激。"

我問他："現(xiàn)在還差多少錢？"

"如果算上違約金和利息，差不多要補一萬多。"他說，"但這只是暫時的，我的工資實在是太少了，以后還是會出問題。"

房間里安靜了很久。

我看得出來，遠航想開口求我們幫忙，但又說不出來。他知道我們也不容易。

就在這時，秀蘭的手機響了。是秀平。

我看著秀蘭接電話時的表情變化，心里越來越不安。

電話掛斷后，秀蘭告訴我："秀平說今天晚上要給你打電話，有重要事情要商量。"

我看了看遠航，再看看秀蘭，忽然明白了什么。

晚飯時分，遠航匆匆離開了。他走時的背影特別落寞。

吃完晚飯，我和秀蘭都沒什么心情看電視。我們都在等那個電話。

八點半，電話準時響了。

秀蘭接起電話，簡單聊了幾句后，把電話遞給了我。

"姐夫。"電話里秀平的聲音很沉重，"我想和你商量個事，關于遠航的。"

我的手不自覺地緊握著話筒。

"你說。"

"是這樣的，我們算了一下，你和姐姐每月的退休金加起來有12000塊。我想問問，能不能從這里面拿出一部分，幫遠航還房貸？"

我的心跳開始加速。

"具體是多少？"我問。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然后秀平深吸了一口氣："我們需要..."

06

"九千塊。"

這三個字像雷一樣在我腦子里炸開。

我愣住了，手里的電話差點掉在地上。九千塊？這意味著我們每月12000的退休金，要拿出四分之三給遠航還房貸？

"姐夫，你聽到了嗎？"電話里秀平的聲音小心翼翼。

"我聽到了。"我的聲音有些顫抖，"可是...九千塊，這個數(shù)字..."

"我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秀平趕緊說，"但是我們真的沒辦法了。遠航現(xiàn)在每月還貸3200，加上生活費、孩子的開銷，至少需要6000塊。我和他媽最多能湊3000，還差3000。但考慮到以后孩子長大了開銷會更大，所以我想..."

"所以你想讓我們每月拿出9000？"我打斷了他。

"姐夫，我知道這樣不合適，但你和姐姐沒有孩子，生活開銷相對少一些。而且你們身體都還不錯，這錢對你們來說..."

"對我們來說就不是錢了？"我的火氣開始上來，"秀平，你知道我們每月的開銷是多少嗎？你知道我們?yōu)榱损B(yǎng)老準備了多少年嗎？"

電話那頭安靜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如果我們每月只剩3000塊，連基本生活都成問題。更別說萬一生病住院，或者需要請保姆..."

"可是遠航怎么辦？"秀平的聲音哽咽了，"他真的快撐不住了。銀行已經(jīng)在催收，再不還錢房子就要被收走了。思思馬上要生孩子，如果這時候他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我看了看坐在旁邊的秀蘭。她的臉色煞白，眼神里滿是痛苦。

這是一個無解的選擇題。幫遠航，我們的養(yǎng)老就沒有保障；不幫，遠航一家三口就要流落街頭。

07

我掛了電話后，客廳里死一般的寂靜。

秀蘭坐在沙發(fā)上，眼淚無聲地流著。我知道她心里比我更難受——那是她唯一的弟弟，遠航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

"老王，你說我們該怎么辦？"她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在客廳里來回踱步，腦子里一片混亂。

九千塊，意味著我們要放棄所有的養(yǎng)老儲蓄計劃。這兩年多來，我們省吃儉用存下的七萬多塊錢，也要慢慢花掉。

但如果不幫，遠航一家真的會無家可歸。思思還懷著孩子，這種打擊對她來說可能是致命的。

"要不，我們先幫一段時間？"秀蘭試探著說，"等遠航找到更好的工作，收入提高了，我們再..."

"什么時候是個頭？"我打斷了她，"秀蘭，你想過沒有，遠航現(xiàn)在28歲，房貸還要還27年。這27年里，他的收入能有多大提高？我們能幫他到什么時候？"

秀蘭被我問住了。

"而且，我們現(xiàn)在62歲和60歲，再過十年，我們就70多了。到那時候，如果沒有積蓄，身體又出了問題，我們靠什么生活？"

我說得很現(xiàn)實，很殘酷，但這就是事實。

秀蘭擦了擦眼淚："那你的意思是不幫了？"

"我沒說不幫。"我坐到她身邊，"我是說，我們要想個長久的辦法。"

我們商量了整整一夜。

最后，我們達成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每月給遠航3000塊錢，期限兩年。這3000塊從我們的儲蓄中出，不動用每月的退休金。

這樣算下來，我們要拿出7.2萬，幾乎是所有的積蓄。但至少，我們的基本生活不會受到太大影響，也給遠航一個緩沖期，讓他想辦法提高收入或者找到其他解決方案。

08

第二天早上，我給秀平回了電話。

當我說出我們的決定時，電話那頭長久地沉默著。

"姐夫，謝謝你們。"最后，秀平的聲音很輕，"我知道這對你們來說也不容易。"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說，"但是秀平，兩年之后，遠航必須自己承擔所有費用。我們也要為自己的晚年考慮。"

"我明白，我明白。"他連連說道。

一周后，遠航的孩子出生了，是個健康的男孩。

看著遠航抱著孩子時那種久違的笑容，我覺得我們的決定是對的。

但我也知道，這種幫助不能持續(xù)太久。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包括我們，也包括遠航。

現(xiàn)在，我們只能祈禱，兩年的時間足夠讓遠航找到出路。

至于我們自己的養(yǎng)老問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畢竟，在金錢和親情之間，我們選擇了親情。這個選擇可能不是最理智的，但至少，我們問心無愧。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有時會想：人這一輩子，什么最重要？是那些冰冷的數(shù)字，還是身邊人的笑臉？

也許，答案本來就不重要。重要的是，當面臨選擇時，我們能夠承擔選擇的后果，并且不讓自己后悔。

這，或許就是人生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