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欄語

20世紀80年代民俗學科重建以來，在一代代民俗學人努力之下，民俗學獲得前所未有的長足進步。無論是民俗學研究深度還是廣度都有顯著提升與拓展，隨著非物質文化遺產事業(yè)的開展，民俗學人同時成為民俗學研究與非遺保護傳承的學術骨干力量。為了彰顯民俗學人的貢獻，傳承學術精神，我們特別開辟“學人專欄”逐期刊載民俗學人的精品力作，以饗讀者，并致敬各位仍然耕耘在民俗學與非遺研究園地的前輩與同仁。

作者簡介

蕭放，北京師范大學社會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國際亞細亞民俗學會副會長、中國民俗學會副會長（第八、九屆）、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理事兼中國節(jié)日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理事、第三屆全國基層政權與社會治理專委會委員、全國文化藝術資源標準化委員會委員。主要研究歷史民俗學、歲時節(jié)日與傳統(tǒng)禮儀文化、非物質文化遺產、鄉(xiāng)村社會治理等。主持多項國家社科基金課題與省部級科研課題，出版著作十余部，發(fā)表學術論文百余篇。曾多次獲政府與行業(yè)學術獎勵。

中國傳統(tǒng)風俗觀的歷史研究與當代思考

摘要："風俗”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大眾生活文化特性的詞語概括，在傳統(tǒng)風俗觀下，“風俗”是風與俗的合成詞，“風”強調風土等自然地理條件對人的行為的影響，“俗”是一種習以為常的社會生活模式。風俗具有自然與人文兼?zhèn)涞亩匦?。古代學者的風俗觀關注風俗發(fā)生的地域性與政治性，對風俗的教化功能有著特別的強調。近代社會發(fā)生了急劇變化，人們對風俗進行了重新的思考，認為風俗可以救世，雖然對待傳統(tǒng)風俗的態(tài)度明顯不同。傳統(tǒng)風俗觀認為風俗具有三種特性：一、風俗具有較強的倫理品性。二、風俗具有流動貫注的傳習性與擴散性，又有著難于變化移易的凝固性。三、風俗習慣雖然難于改變，但它還是能夠移易。當代社會是一個文化轉型的時代，傳統(tǒng)風俗觀有關風俗的理解與評述對于當代社會的民俗文化建設以及民俗學研究仍然具有啟示意義，我們的民俗學應該關注現(xiàn)實社會風氣時尚的研究，應該從自己的學術立場出發(fā)，闡釋自己對民俗文化價值的看法，區(qū)分民俗的善與惡，注意與國家政府合作培育、提倡“良風美俗”，為社會的良性運行提供學術支持。

關鍵詞：風俗：風俗觀；教化；當代生活

風俗是自先秦就已出現(xiàn)的文化概念，對風俗的不斷詮釋，反映了歷代文人士夫的社會文化觀念。在中國社會數(shù)千年的發(fā)展中，人們關于風俗的理解，變異較小。近代以后，西洋學術開始影響中國，人們的眼界漸開，對風俗的認識日趨科學，但仍基本保持著固有的風俗觀念。人們在在翻譯英國的“民俗學” 這門研究土民生活習尚的學問時，就不得不從中國傳統(tǒng)學術中尋找對應的詞匯，那么風俗是最貼近的專有名詞。將風俗變成“風俗學”這是西方學者對中國學術名詞的貢獻。1923年，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設立了風俗調查會。風俗調查會是歌謠研究會的擴大與發(fā)展，在該會的名稱上，曾經(jīng)有用“民俗”還是用“風俗”的討論，最后因為“風俗二字甚現(xiàn)成，即用作Folklore的解釋亦無悖，故結果不用民俗而用風俗。”由此亦見當時中國社會通行的還是“風俗”一詞。到了1929年，陳錫襄在《民俗周刊》上發(fā)表“風俗學試探”的長文，努力建構一個風俗學學科體系(第57—59頁)。雖然陳錫襄在民俗學之外建構風俗學設想并沒有得到更多的學人注意，但他在繼承與發(fā)展中國風俗文化研究傳統(tǒng)方面作出了可貴的嘗試，未來的中國民俗學學科建設或許從中得到某些有益的啟示。本文從風俗詞語的形成的歷史文化淵源、古代文化人與近代知識分子的風俗觀，以及因傳統(tǒng)風俗觀所引發(fā)的對當代民俗學研究的反思等方面進行論述，注意到風俗在社會文化變遷與社會整合過程中的社會功用。由此引發(fā)我們對傳統(tǒng)學術文化資源的關注，幫助我們理解在近現(xiàn)代社會民俗學學科建設中人們?yōu)榇_定自己的學術門類名稱時所作的思考與抉擇。

一、“風俗”詞語的生成

中國很早就進入了農耕社會，人們對農業(yè)與雨水，雨水與季風的關系早就有真切的感受。季風輪轉能使寒暑易節(jié)、草木榮枯。風的威力無時不在，風是自然力量，對于在很大程度上依賴自然生活的古代人們來說，風影響著甚至是決定著人們的生活習性、情感態(tài)度。在上古時期，風神受到特殊的崇拜，甲骨文中有關于四方風的記載。人們的生存活動因風而行。所以古人以“風”作為形成地方文化特性的根源，并且在后來直接將地方人民的總體生活形態(tài)稱為“風”。

在上古社會，地方民群中最能引人注意的是聲音言語，以及由變化聲調而形成的歌謠。這種“言語歌謳”地方特色鮮明，它受制于地方的自然人文生態(tài)。因此人們將其稱之為“風”，或者“風謠”。以地域音樂風格、聲音特性作為地方文化的表征是上古社會的通常作法，《詩經(jīng)》十五國風，就是全國十五個地區(qū)的民歌搜集記錄。國風的搜集記錄，在當時主要是作為政治任務，是一項類似于國情調查的工作，“命大師陳詩以觀民風”。這里的“民風”，指的就是由民人的歌謠透露出的社會輿論及其背后的文化心態(tài)。

風，除了作為名詞性的樂歌外，在古代它還兼有動詞性的化導社會的作用。這種作用是其自然特性的延伸與擴大，《說文》“風動蟲生，故蟲八日而化，從蟲凡聲”，風的原始意義是指春天的氣息。春風是柔和的，它是帶來生命的新風。風的字形來源于其促動蟲類生長的物質作用，“動物曰風”，風能動物，亦能化人，《尚書．說命》：“四海之內，咸仰朕德，時乃風?！边@里的風即化導之義。

風的教化意義在先秦尚處在萌芽狀態(tài)，到了儒學昌盛的兩漢之際，風的自然性質已全然被借用到社會文化方面。從漢人對古代典籍的闡釋解讀中，我們就能明確地得到這樣的信息，風具有特殊的政治感染力?！帮L，風也，教也。風以動之，教以化之?！憋L成為王者政治教化能量發(fā)散的載體，風化、風教、風紀等，都強調風自上而下的教化與導引?！帮L謂政教所施，故曰上以風化下?！碑斎蝗绻跽卟坏?，其影響同樣會擴散到社會之上，“幽公淫荒，風化之所行，男女棄其舊業(yè)，亟會道路，歌舞于市井耳?！庇纱丝磥恚跐h代社會“風”具有發(fā)散、流行的特點。

俗與風從其使用的范圍看，有大致近似的性質。但從俗的原始含義看，俗與風的確有著明顯的區(qū)別。俗在中國古代有兩重含義，一是“習”， 《說文解字》“俗，習也?！绷曉给B的飛行練習，用到人事上就指仿效、傳習，有延續(xù)、習染的含義。俗的這種意義后來延伸為民群的習性、習慣。二是“欲”的含義，俗與“欲”在上古音義相通，俗常作欲解。毛公鼎上有一句話：“告余先王若德，用卬邵皇天，綢繆大命，康能四或（域），俗我弗作先王憂?！边@里的“俗”，讀為“欲”，導向之意。為了說明這一點，不妨再舉一例：《禮記》緇衣篇有：“故君民者章好以示民俗，慎惡以御民之淫?！惫?00年左右的郭店楚簡有《緇衣》篇，“古（故）君民者章好以視（示）民欲?！庇纱舜_證俗與欲的通用。俗與欲同，就是說俗在古代社會有欲望的含義。后來漢人解說“俗”為人之情欲，即本此意?！八祝?，俗人所欲也?！?/p>

從上述解釋看，俗既是個體的情感與行為，又是社會整體的欲望與習慣。俗相對于風來說，它強調的是其社會表達與社會傳承方面的意義。俗是一種習以為常的生活模式，“俗，謂常所行與所惡也?！边@種習慣性的生活有地方性，“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者異俗”如國俗、方俗、土俗等，就在于強調俗產生的地域差異；從古代對“俗”的指稱看，俗又有著階層性與集團性的特點，如世俗、民俗、夷狄野人之俗等。俗在這里有原始、古樸或粗放的意味，開明的統(tǒng)治者往往因俗而治，“以俗教安，則民不愉?！睂τ谥性酝獾纳贁?shù)部族，尊重他們的生活習性，各安其俗。這是先秦人對俗的理解，俗相對于風更強調其社會的特性。

風與俗是古人對一定時空范圍下人們生活模式的概括，人們常說“百里不同風，千里不同俗”。風、俗雖然小有區(qū)別，各有側重，但其指稱說明的對象大體一致，因此風俗較早就組合成一專門的名詞。風俗是地方文化的表征, “入境觀其風俗”。漢平帝為了了解地方情形，特遣王惲等八人“分行天下，覽觀風俗?！憋L俗的民間性與地方性得到當時人的高度重視。

二、古代學者風俗觀的主要意蘊

“風俗”是古代社會中的一個重要詞語，它出現(xiàn)的頻率非常高，（《四部叢刊》中“風俗”一詞出現(xiàn)了三千多次）只要講到地方文化特性或社會風氣時尚時，都會用到“風俗”，風俗成為正式制度文化之外的、隨處可見的“文化規(guī)條”。正因為“風俗”有如此廣泛的文化約束力，所以傳統(tǒng)社會的統(tǒng)治者就充分利用行政手段之外的“風俗”來實現(xiàn)對社會的控制（偏重于地方與基層社會）。正是這樣的政治原因，“風俗”在中國歷代得到重視，人們對它的復雜含義也有多種理解，當然這種理解隨著社會的變化而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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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自然地理條件與社會政治影響角度界定“風俗”概念

風俗一詞流行于古代社會，作為約定俗成的文化名詞，它有著自己特有的文化內涵，但由于學人的學識、立場、趣味以及所處的時代的不同，人們對風俗的理解存在著一定的差異。

關于風俗一詞的含義，先秦時期尚沒有嚴格的學術界定，漢魏時期是中國文化的奠基期，風俗文化受到人們的關注。在注重學術辨析的漢魏六朝學者那里對于風俗已有明確的解讀與闡釋，這種解釋體現(xiàn)了傳統(tǒng)的學術理解。他們一般從風俗整體的角度，看待風與俗，從政治教化的立場看待風俗的產生與變化。

認為風俗是“風”與“俗”的組合，“風”與“俗”各有所指。風，指自然習性，與環(huán)境、氣候條件相關；俗是生活趣味與行為習慣，來自于上層人士的影響。班固是第一位從學術的角度解釋風俗詞義的學者，他在《漢書·地理志》中注意對各地風俗的記述，在記述風俗之前，他先對風俗概念進行了定義：“凡民函五常之性，而其剛柔緩急，音聲不同，系水土之風氣，故謂之風。好惡取舍，動靜亡常，隨君上之情欲，故謂之俗?！卑喙陶J為風是因水土等地理條件而形成的民俗性格、言語歌謠，俗是因統(tǒng)治者的好惡而形成的社會趣味、情感、欲望與行為，它隨著統(tǒng)治者的個人意志的變化而變化。風與俗組合而成的“風俗”兼有自然性與社會性兩重因素。班固在對風俗理解中強調統(tǒng)治階層的社會風尚的影響，這在王權時代是合乎實際的。但一般人的生活習慣的形成，并非簡單地由上層決定，這是顯而異見的。

東漢末年的應劭與班固的風俗理解基本相似，但較班固更趨合理。應劭不僅寫成了我國最早的風俗專著《風俗通義》，將風俗當作一學術門類進行探討。并且對風俗進行了較為合理的解釋：“風者，天氣有寒暖，地形有險易，水泉有美惡，草木有剛柔也。俗者，含血之類，象之而生，故言語歌謳異聲，鼓舞動作殊形，或直或邪，或善或淫也。圣人作而均齊之，咸歸于正，圣人廢則還其本俗?！碧鞖狻⑺?、草木等各異的自然因素共同構成“風”的意義；應劭認為依據(jù)自然特性而形成的人的性情，就是俗的本義。俗來源于人的基本情感與行為，其表現(xiàn)的形式、性質不一，經(jīng)過圣人統(tǒng)一整飾之后，俗才獲得標準的性質。一旦社會失控，俗就回歸其本原的駁雜樣態(tài)。（應劭將俗區(qū)分為本俗與禮俗兩種，禮俗來自于自上而下的“均齊”工作，即確定俗的標準形態(tài)，進行社會規(guī)范。這比班固將“俗”徑直歸于君上的情感欲望的看法，更符合“俗”的本意。）

南朝梁人劉勰，他同樣論述了風俗的含義。劉勰繼承了漢代學者的觀點，不過他更清晰地表述了風與俗的區(qū)別與聯(lián)系?！帮L者，氣也；俗者，習也。土地水泉，氣有緩急，聲有高下，謂之風焉；人居此地，習以成性，謂之俗焉?！憋L是一種特殊形態(tài)的氣。自然物態(tài)及人的生理特性，都是風的具體表現(xiàn)，風屬于自然；俗是在特定的地方風氣之下，長期形成的穩(wěn)定性的生活方式，這種生活方式由社會傳習而來。“習以成性”，說明某種生活方式在潛移默化過程中，變成了人們的天性，這就是俗的由來。俗既是人們的社會化行為，又與自然環(huán)境密切相關。這種風俗的認識是合乎實際的。（當然劉勰對統(tǒng)治者在改良風俗方面的作用同樣有特殊的強調。）

在上述三位漢魏六朝學者的“風俗”解釋中，風是根據(jù)它與俗的差異來說的，強調其自然特性，這與上面所說的風教的意義有較大的區(qū)別。“風”的原始含義就在于它與“水土”的聯(lián)系，俗話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水土的自然條件，養(yǎng)育了區(qū)域人民，因此人們在精神稟賦上有著濃郁的地方性。晉人阮籍也是從這一角度來理解風俗，“造子（一作始）之教謂之風，習而行之謂之俗。楚越之風好勇，故其俗輕死，鄭衛(wèi)之風好淫，故其俗輕蕩?！?/p>

“風”的擴散及教化影響的含義是后人附會的、第二義的，雖然它在古代社會影響深遠；俗是前人風教、風謠與情感、欲望等的合一?！帮L俗”一詞在古代社會包含自然與人文二重因素，具有自然性質的“風”是習俗發(fā)生的先在的條件，“俗”是人們對客觀環(huán)境的適應與文化創(chuàng)造。因此古代文化人一般持守的是風俗自然觀與風俗政治觀，在儒家倫理文化氛圍濃厚的時代，風俗的政治意義得到格外的強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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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倫理綱常與政治教化的角度看待風俗的傳承與移易

漢魏學者對風俗有著較為合理的解釋，認為風俗的產生受制于一定的自然與社會條件。對于自發(fā)形成的風俗原生形態(tài)，他們大都覺得粗鄙、雜亂、樸野，尚不雅馴。而經(jīng)過統(tǒng)治者整飾、改造過的風俗就顯現(xiàn)出完全不同的形態(tài)，他們將其標舉為良風美俗。因此在風俗的整齊過程中需要發(fā)揮社會精英的導引作用，以實現(xiàn)自上而下的風俗整飾與改易。辯風正俗，在傳統(tǒng)社會成為政治家的第一工作要務。

樹立符合倫理標準的良風美俗，政治教化是必需的手段。 “廣教化，美風俗”。只有這樣，才能鞏固江山社稷，“風行俗成，萬世之基定”因此“移風易俗”是士人自覺承擔的文化責任。為了擴張風俗中的倫理成分，他們甚至有意輕視風俗中的自然社會因素，強調政治教化，給風俗重新定義。班固在他的風俗定義中對“君上情欲”對社會影響作了過分的強調，其在地理志的區(qū)域風俗記述中，也時常將上層人物的文化影響視為地方風俗傳統(tǒng)的精神核心，正面的事例，是秦地，在周文王與周武王影響下，“其民有先王遺風，好稼穡，務本業(yè)”；反面的事例是“吳、粵之君皆好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劍，輕死易發(fā)?！眲③恼J為“風有薄厚，俗有淳澆，明王之化，當移風使之雅，易俗使之正，是以上之化下，亦為之風焉，民習而行，亦為之俗焉”教化之風，自上而下，民眾順風而行，形成習俗。這與孔子所說“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的說法如出一轍。風俗成為社會倫理教化的工具。

風俗中特別強調精神心意的部分，精神心意的表露是聲音，“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動，故形于聲。聲相應，故生變，變成方，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干戚、羽旄，謂之樂?！币魳穪碓从谛撵`與外物的激蕩，要安撫與調適人們心理與精神自然離不開音樂的化導?！缎⒔?jīng)》 “移風易俗，莫善于樂?！?。在古代風俗教化特別強調音樂的作用，“故樂行而倫清，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皆寧?！币魳芬驗橛写賱踊虬矒崛诵牡奶厥庑в?，所以古代將其神化，“大樂與天地同和”，就是說至善的音樂與天地的節(jié)律是合拍的。風俗本身包含著有關風謠的音樂特性，“風俗”多次出現(xiàn)在有關音樂理論的討論中?！妒酚洠畼窌贰耙詾橹莓悋?，情習不同，故博采風俗，協(xié)比音律，以補短移化，助流政教?！币魳吩谟诮o人以心身的愉悅，人們心態(tài)平和、身體放松， “心氣和洽，則風俗齊一?！鄙鐣蜁霈F(xiàn)和諧的局面。

漢魏六朝以后，人們繼承了他們對“風俗”的理解，并且更強調從政教的角度理解把握風俗的文化特性，風俗是世俗人情的反映，它既是社會文化的表征，也是政治教化的重要體現(xiàn)?！爸戮龍蛩瓷希偈癸L俗淳”（杜甫）成為士人所向往的政治理想。在古代社會后期，由于宋明理學在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主導地位，社會生活的倫理化傾向加強，文人士夫十分關注社會風俗。蘇軾在《上神宗皇帝書》中說：“人之壽夭在元氣，國之長短在風俗?！标懹我苍凇稓q暮感懷詩》中強調：“倘筑天平基，請自厚俗始?！泵阑L俗成為政治的起點。

風俗盛衰不僅成為國運的標志，而且是權衡政治得失的標準，“論世而不考其風俗，無以明人主之功。”顧炎武是明末清初的大思想家，他感于國運時艱，對前世風俗發(fā)表了許多議論，顧炎武貶斥周末推崇東漢，“三代以下風俗之美，無尚于東京者?！绷_仲素曰：“教化者，朝廷之先務；廉恥者，士人之美節(jié)；風俗者，天下之大事。朝廷有教化，則士人有廉恥；士人有廉恥，則天下有風俗。”

風俗在他們的理解中已經(jīng)不是地方民情習俗的自然形態(tài)，是關乎倫理道德的文化成品，以風俗整合社會的政治功利色彩十分濃厚。元人李果在《風俗通義》題辭中說：“上行下效謂之風，眾心安定謂之俗”風是自上而下的行為示范與教化、提倡，它是一種具有一定方向的、流動性的文化影響；通過教化使上層社會提倡的觀念深入人心，就演變?yōu)榉€(wěn)固的心理定勢與行為習慣，這樣就成為人們常說的“俗”。這種風俗政教的觀念在中國社會影響深遠，明清地方志中常見“風俗以政教為轉移”、“在上為政教，在下為風俗”的解題之說。

強調風俗的政教意義是中國古代社會的重要傳統(tǒng)，它與民眾的社會生活內容擴充有著密切的關系，此前人們的生活習性與區(qū)域風土有著密切的關系，中古之后，隨著社會的進步與發(fā)展，人們活動范圍擴大，社會交往頻繁，人們的心理行為習慣更多地受制于社會，自然環(huán)境對人們身心狀態(tài)已不構成直接的決定作用。風俗形態(tài)的社會特性決定了人們對它的政治關注，而中國古代社會又是一個以集權政治為中心的社會，古代中國的政治文化體制，要求自上而下的思想行為的協(xié)調與規(guī)范，因此引導社會風氣，移易地方風俗，培育適宜于封建倫理需要的文化習慣就成為古代社會多數(shù)文化人追尋的社會政治目標。

三、近代學人關于“風俗”的新思考

風俗作為一種特定的心理與行為的文化現(xiàn)象，它往往在社會變化比較劇烈時引起人們的特定關注。社會風俗的變化是一種社會變化的風向標，它的細微變化往往是社會大變化的前兆。古代學者重視風俗文化的建設，將它作為了解與引導地方或基層社會良性運行的有效措施。近代中國社會發(fā)生了巨大變化，人們對風俗的思考更為復雜，不僅關注上下層風俗的差異，以及風俗變遷的內部運行規(guī)律，而且重點在中西風俗比較的前提下對傳統(tǒng)社會風俗價值進行評價。

近代是天崩地坼的大變動時代，古今中西各種文化觀念在此聚焦碰撞。風俗作為一個特定的文化現(xiàn)象在當時受到世人的矚目，無論是文化保守者、維新派，還是激進的革命者，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評論“風俗”作為表達自己社會政治主張的特定角度，他們對風俗的形成、風俗的變易、風俗建設的目標都提出了自己的意見，雖然他們之間的立場相去甚遠。在近代這一特殊的歷史階段，“風俗”得到社會前所未有的高度關注。這一時期討論風俗的特點是一般不大談論風俗的定義，風俗是什么似乎不必辨識，他們主要從現(xiàn)實社會文化建設的角度關注風俗的成因、影響及近代風俗變化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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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風俗成因與社會影響的思考

近代學人在風俗的成因與社會作用方面與前人有著較為一致的看法，但認識更為深入。認為風俗與人們最初的生活環(huán)境有關，人們在一定的環(huán)境之下，形成最初的習俗萌芽，逐漸推演由小至大，由弱轉強，最后成為難以覺察、難以變易的文化傳統(tǒng)。

近代著名外交家、思想家黃遵憲先后出使外國，他自覺傳承古代輶軒使者“采其歌謠，詢其風俗”的傳統(tǒng)，“重邦交，考國俗”。在《日本國志》（1890年出版）、《日本雜事詩》（1879年第1版，1894年定本）這兩部著作中大量記錄了日本的國內的風俗內容。在《日本國志．禮俗志》中闡述了他的風俗觀點。他認為禮與俗都出于人情習慣，人情習慣因地方風土的關系，形成各自的民俗特性?！叭饲檎吆危晳T是也。光岳分區(qū)，風氣間阻。此因其所習，彼亦因其所習，日增月益，各行其道，習慣久，至于一成而不可易，而禮與俗皆出其中。是故先王治國化民亦慎其所習而已矣?！边@里講述了習俗所以生成的自然條件與社會因素。習慣一旦成為傳統(tǒng)就難以移易，人們也就很難不被其禁錮其中?！班捣颍L俗之端，始于至微，搏之而無物，察之而無形，聽之而無聲，然一二人倡之，千百人和之，人與人相接，人與人相續(xù)，又踵而行之，及其即成，雖其極陋甚弊者，舉國之人習以為然，上智所不能察，大力所不能挽，嚴刑峻法所不能變。……乃至舉國之人輾轉沉錮于其中，而莫能少越，則習之囿人也大矣?！秉S遵憲看到了風俗發(fā)展變化的路徑，對風俗社會作用有著較高的估計。事實上晚清學人無論是守舊者，還是維新者都特別強調風俗的社會意義與價值。

晚清張亮采撰寫了一部總結傳統(tǒng)風俗演變的歷史著作《中國風俗史》，作者的旨趣，跟東漢末年應劭撰寫《風俗通義》相近。張亮采是一位推崇宋明理學傳統(tǒng)的晚清學者，他在本書的《序例》中同樣對風俗的成因進行了論述，他說“風俗嗚呼始，始于未有人類以前，蓋狉榛社會，蚩蚩動物，已自成為風俗。至有人類則漸有群，而其群之多數(shù)人之性情、嗜好、言語、習慣，常以累月經(jīng)年，不知不覺，相演相續(xù)，成為一種之風俗?！痹谌祟愔熬陀酗L俗的說法，有些令人難以想象，但張氏對風俗形成過程的描述清晰而簡明。風俗起源于“群”的生活， 群體的性情、嗜好、語言及習慣，在歲月的淘煉中，成為自覺的文化需要，就成為一種無處不在的風俗，對于生活在風俗之中的人來說它的濡染作用十分的巨大，“而入其風俗者，遂不免為所熏染，而難超出其限界之外?！比绻缽娘L俗，生活就會便利，違俗則不便。因此社會統(tǒng)治者制定禮儀制度的話，要根據(jù)風俗的實際，“圣人治天下，立法制禮，必因風俗之所宜。”

對于風俗的形成及社會影響，在晚清激進改革人士那里更得到空前的強調?！吨秋L俗改革論》的作者從改革風俗，從而挽救國家的角度，論述風俗的社會作用。作者在文章的開篇進行了論述：“風俗之力及于人間世者至深且大，一代有一代之風俗，一國有一國之風俗，一郡有一郡之風俗，一鄉(xiāng)一家有一鄉(xiāng)一家之風俗。風俗之善者，人民群相化于善，風俗之中而無不善之民。風俗之惡者，人民群相溺于惡，風俗之中無不惡之人。”風俗與人關系至密，兒童習染，老年演為天性，子孫傳衍，莫不如此，“每有風俗已成，亙萬千年而不滅?！憋L俗社會作用在這里顯然被超常的夸大，但他的確看到了風俗的時代特點、區(qū)域特性，以及風俗濡化人格的無形作用與傳承影響的久遠。

對于風俗的成因及社會影響近代各家都從自己的角度進行了充分地論述，意見大體一致。但接下來在對傳統(tǒng)風俗評價及風俗文化建設方面，近代各家有著截然不同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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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傳統(tǒng)風俗的評價與新風俗文化建設的意見

從近代各家有關風俗的表述情形看，可分為兩大思想派別，這與近代政治文化生活的文化保守思潮與維新改良思潮大致合拍。他們在對待傳統(tǒng)風俗的價值與變化方向上有著根本的分歧，但在關注民族國家命運的心情一樣急切：

（1） 保存國粹，以傳統(tǒng)風俗統(tǒng)馭人心

在西方社會文化的沖擊之下，清末具有清醒的民族意識的文人士夫，為了保存?zhèn)鞒忻褡逦幕?，他們在清理與總結中國的歷史文化遺產時，特別強調風俗文化的建設，風俗的發(fā)展方向是回歸傳統(tǒng)社會的“良風美俗”時代。黃節(jié)、張亮采、胡樸安等人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們分別專門論述傳統(tǒng)風俗。

黃節(jié)（1873-1935）是晚清國粹思潮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看到傳統(tǒng)禮俗在民族文化建設中的作用，因此，光緒三十一年（1905）黃節(jié)在國學保存會機關刊物發(fā)表《黃史．禮俗書》。他從禮治的角度談論社會習俗。認為禮生成于俗，上古的禮俗是后人美化的結果。事實上，俗是在習慣中形成的，它與禮制不在一個層面，黃史氏曰“無教化之民也，沿之而為俗，尚之而為禮”禮來源于俗，是習俗的標準化，禮一旦形成對習俗有規(guī)范引導的作用，禮在整飭社會秩序方面有著特殊的作用?！疤欧e俗以成禮，黃帝乃為禮以善俗，禮之著者在失道失德失仁失義之后乎。”黃節(jié)回顧了中國古代禮俗的演變，對近世數(shù)百年傳統(tǒng)習俗的情形十分地失望，同時又對意欲引進西方禮俗來改變中國社會的作法表示擔心。黃節(jié)與清末其他正統(tǒng)文化人一樣，既痛心于現(xiàn)實的不古，又擔心人們片面借用西方禮俗，從而擾亂固有的道德秩序。因此他著作《禮俗書》以備后人查考。“憂世者，今欲進西方禮俗以變異吾國，吾滋欲訂焉。后王有起不遠而復，其或慕考古之備，則舊典具在，而吾隘已作禮俗書?！?/p>

清末張亮采是另一位關注風俗傳統(tǒng)的學者。從他對于風俗史的清理評述看，他有著明顯的文化保守的意味。他站在傳統(tǒng)的立場上回應近代文化的挑戰(zhàn)，體現(xiàn)了當時相當一部分民族主義者的文化趣味。在《中國風俗史．序例》中他明確表示：“蓋視風俗之考察，為政治上必要之端矣?！睆埩敛上蛴懈牧硷L俗之志，在現(xiàn)實中未得如愿，于是以考察古俗為寄托。他認為要理解當時的習俗，不可不先述古俗。他將黃帝以前至明朝，分為渾樸、駁雜、浮靡、浮靡而趨敦樸四時代。通過總結傳統(tǒng)習俗，“正風俗以正人心，或亦保存國粹者之所許也?！痹趶埵峡磥?，風俗的總體精神是符合倫理綱常，以敦厚樸實為標準。歷史上一向推崇的漢唐盛世，其風俗或駁雜或浮靡，宋明理學時代才是合乎忠義廉恥倫理綱常的風俗敦樸標準。在晚清動亂之世，風俗與人心的問題更顯突出，張亮采以一個傳統(tǒng)文化人的自覺，著書明志，他以著述的形式為文化保存服務。

如果說黃節(jié)與張亮采是從文化價值上理解風俗的傳統(tǒng)，那么胡樸安則是從社會政治的角度看待風俗文化。

胡樸安(1878-1946)是清末民初的一位的知名學者，著述頗豐，他曾從事政府民政工作，對于國家政治與風俗之間的密切關系深有體會。鑒于當時當政者昧于風俗，治政不諳人情的情形，編撰了《中華全國風俗志》一書，為政治管理提供依據(jù)。根據(jù)胡樸安本書自序，可見他對風俗的理解。他說中國幅員遼闊，“各自為風，各自為俗。風俗之不同，未有如中國之甚者也?！敝袊娘L俗如此不同，但數(shù)千年來在統(tǒng)一國家之下，卒能維持而不壞，“蓋以學術統(tǒng)一而已矣?！边@種學術就是儒家的儒術。他認為自漢以后，以迄清末，為儒術統(tǒng)一國家之時期。不同的風俗終能歸于統(tǒng)一，在于儒術之功。在西學東漸，功利學說興起后，儒家仁義之說，不能與之相抗，“學術分裂，各執(zhí)一端，于是不同風俗之國家，遂無統(tǒng)一之望矣?！闭J為清末以前，儒術統(tǒng)領著風俗，國家因之有聚合的精神。他延續(xù)著傳統(tǒng)的風俗教化的觀念，風俗的建設有賴于儒家文化的貫注。在儒家學術不能繼續(xù)支配社會文化的時候，風俗就有自己的表現(xiàn)?！皩W術既無統(tǒng)一之力，當留意于風俗習慣，而為因病施藥之舉?！睆娬{對風俗習慣的重視。胡對當時的社會改革者多所批評，認為只有知曉國情，才能談得上“治道”，“所以不周知全國風俗，而欲為多數(shù)人謀幸福，縱極誠心，于事無濟?！碑敃r一些學者對胡樸安的全國風俗整理工作充分肯定，“蓋風俗乃歷史產物，鄉(xiāng)間習俗，皆有淵源，一事一物，俱關文化，故能知古今風俗，即為知中國一切?！?/p>

清末民初一批學者對風俗文化的思考，表達了傳統(tǒng)文化人對民族文化命運的關懷，這種文化關懷是中國一向的傳統(tǒng)，在中國民俗學史上凡是重要的民俗著作與民俗觀念都產生在社會歷史的變革期，春秋戰(zhàn)國諸子百家的議論，東漢末年的《風俗通義》、南朝的《荊楚歲時記》、北宋末年的《東京夢華錄》、南宋末年的《夢梁錄》、近代的《杭俗遺風》等都產生在這樣的特殊歷史情境中。清末民初的黃節(jié)、張亮采、胡樸安等人關于風俗著述宗旨的言論與其有一脈相承的精神聯(lián)系。這些文化人都希望通過風俗的保存與記述，傳承歷史情感與文化制度。正是通過風俗典籍的記錄、輯錄與評論的形式，不斷地喚起乃至增強人們的記憶與思考。

（2）改良舊風俗，建構新國家

與上述學者有著針鋒相對的，是另一派思想激進的學人。他們認為在近代民族國家的危機面前，要使中國存活延續(xù)非得改良風俗不可，傳統(tǒng)風俗是社會進步的障礙，風俗的改良是要拋棄舊有的惡風陋習。誠如《二十世紀大舞臺》雜志所說：“本報以改革惡俗，開通民智，提倡民族主義，喚起國家思想為惟一之目的?！?/p>

《支那風俗改革論》（1902）作者是一個激進的風俗改革論者，他認為中國目前的社會腐敗的根源在風俗之惡。在中西風俗比較中，他認為風俗有善惡之分，西方風俗與中國風俗迥然不同，二者各不相遇，或許安然生存，一旦猝然相會，則善惡盛衰的情形立見高下，“惡者不可以終存，善者迺日盛而莫遏?！鄙鐣瘮≡从陲L俗之惡，風俗在社會上既然有這般為善為惡的力量，社會的改良自然要從風俗入手?！肮式揽b奇杰之士，靡不以改良風俗為切己之務。”

改良風俗的途徑在晚清學人有多種意見，其中特別重視改易民眾的思想觀念。從民眾易于接受的方式教化民眾，其具體的方式有二：一、小說、二、戲劇。

首先看小說。 1897年嚴復與夏曾佑就曾指出：小說“其入人之深，行世之遠，幾幾出于經(jīng)史上，而天下之人心風俗，遂不免為說部所持”小說與風俗之間的關系在晚清受到特殊的強調，“故小說而善，可以救風俗之弊；小說之不善，亦足以為風俗之蟊賊?！睈蹏缺骘L俗好壞，矯正風俗又須倚重小說?！靶≌f則有鼓鑄風俗之力”認為這是觀風俗之道，與改良之法之一。必須指出的是小說雖然在影響社會方面有一定的作用，但它的作用是有限的。對于缺乏閱讀能力的農民來說，更難產生明顯影響。

其次為戲劇。在風俗的形成與變易過程中，戲劇有著重要的作用。蔣觀云、陳獨秀等人都發(fā)表了相關文章，而《支那風俗改革論》的作者特別強調戲劇與風俗關系，認為轉移風俗的關鍵在戲劇。其一，他論述了戲劇的特異功能，“演劇之功用，深入隱微之間，而他說不足以奪之。然所演之劇，無非演其風俗而已矣?！憋L俗貫注于戲劇之中，觀者與劇情“一觸即應，倏與相合于無影無形之間”。其二，中國傳統(tǒng)戲劇是腐敗風俗的產物，“其演朝參之劇，則知風俗之工于媚上也，其演治民之劇，則治其風俗之敢侮下也”。認為中國風俗的腐敗，“遂釀為腐敗風俗之演劇，既釀為腐敗風俗之演劇，即日嬉乎其中而未由自悟，是亦大可哀矣。”其三，風俗能腐敗戲劇，戲劇亦能清整風俗。“雖然風俗有腐敗演劇之力，演劇亦有振刷風俗之權。”只要有一定的時間堅持，從前糜爛的風習同樣會得到潛移默化，“此又觀風俗之道，與改良之法之一也。”戲劇在社會中有如此深入地影響，借戲劇之力自然也能轉變風俗。

對于風俗意義的把握，這位作者認為，小說、演劇、日用動靜、俚諺童謠均與風俗關系密切，它們之間是外與內的關系，事物行為是風俗的載體與外在體現(xiàn)，風俗作為內在的精神質素蘊涵在事物行為之中，“百事匯其外，，感之而成風俗；風俗處其中，又觸之而成百事。舍百事而言風俗，則風俗無可寓之地；舍風俗而言百事，則百事亦無所籍以貫注?！币虼宋覀冊跒橹袊L俗悲痛，并求改良的時候，不能托之空言，而小說、戲劇是我們身邊的日常熟悉的風俗事項，所以我們首先以此為改良風俗的突破口?！肮示咏袢斩跃葒?，必先改良風俗，改良風俗之道，當舉小說、演劇為首?！睂⒏牧硷L俗視為存亡繼絕的歷史大任，“續(xù)吾支那人已絕之生機”，可見當時風俗內涵的厚重。這與宋人所說：“國之長短在風俗”的說法，如出一轍。所不同的是宋人主張重視往古淳樸傳統(tǒng)，近人是要移易舊有之風俗，以適應近代社會的新需要?！芭e中國數(shù)千年習俗之弊，摧之、抉之、蕩之、滌之！”這項工作還必須從士大夫開始。

四、傳統(tǒng)風俗觀的當代意義

從上述學人對風俗的理解看，風俗作為一種特定的文化，它的存在是無形的，不可捉摸，又無處不在。風俗的影響既深且廣，人們的思維方式、價值觀念、生活習慣，無不受到它的制約。對于傳統(tǒng)風俗愛之者視其為精神家園，恨之者必“摧之、抉之、蕩之、滌之”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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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tǒng)風俗觀下的風俗特性

歸納起來傳統(tǒng)風俗觀認為風俗具有以下文化特性：

第一、風俗具有較強的倫理品性。風俗有善惡之分，“無國而不有美俗，無國而不有惡俗?！?/p>

風俗的教化是文化人的重要職責。一般傳統(tǒng)士人認為自發(fā)產生的原生態(tài)的習俗是粗野、樸陋、雜亂、腐蝕人心的，“良風美俗”來自于上層的提倡與示范，因此“廣教化，美風俗”成為自古迄今的政治目標。近代學人從遵從傳統(tǒng)與變易傳統(tǒng)兩方面論述風俗，提出自己的救世方案，但無論其政治意見如何分歧，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對民眾施行教化，正人心，以正風俗。“夫風俗盛衰之故系于人心，正人心厚風俗存乎教化?！薄肮视駠鴦?，必先挽頹風，挽頹風必先從社會著手?！?/p>

第二、風俗具有流動貫注的傳習性與擴散性，又有著難于變化移易的凝固性。風俗是地方民眾在特定的自然歷史條件下對生活方式的選擇，這種選擇受特定時空的局限，但也有一定程度的隨機性。風俗形成是一個漸進的積累過程，它從不知不覺地細微處起步，逐漸向社會擴散，最終形成千萬人的共識，世代傳習，風俗一旦成為人們的第二天性，即使它不利于社會的進步，要想變易它，也十分困難。首先，人們習慣成自然，人們難以覺察風俗之弊；其次，即使了解到風俗的不宜，也因戀舊的習慣，不想去改變它；最后，即使覺察到了風俗之弊，也想改變它，但風俗的習慣勢力十分強固，要實現(xiàn)改易風俗的目的，需要持久艱巨的努力。

第三、風俗習慣雖然難于改變，但它還是能夠移易。無論今古人們都主張“移風易俗”，以適應社會倫理秩序與文化建設的需要。“世異則事異，時移則俗易”是古人早就有的說法，韓非的民俗見解是：習俗因時而變，“古今異俗”。明清之際的顧炎武更是明確地指出：“天下無不可變之風俗”。世界上沒有不變的事物，在事物中只存在著變化程度大小、變化速度快慢的區(qū)別。對于風俗習慣的轉變與改易，古代與近代學者也多所探討。

首先是時機的把握，在風俗興起之初，因勢利導，如黃遵憲所說：“故于習之善者導之，其可者因之，有弊者嚴禁以防之，敗壞者設法以救之”。這樣可以培植良好的社會風習。其次，在風俗既成的情形下，利用當政者的優(yōu)勢地位，自上而下進行政治教化。教化手段的選擇要考慮民眾接受的習慣，如古代的風謠、變文，近代的小說、戲曲，以及風俗的表率等，“化民成俗”?！耙骑L易俗，天下皆寧”是古今社會管理者追求的社會政治目標。 風俗改革是社會變革的先導。 風俗事關國家民族興衰。重視風俗文化建設是王朝政治的主要內容，尤其在社會發(fā)生變動的時代。保持文化傳統(tǒng)與重振社會秩序都需要風俗文化的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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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tǒng)風俗觀對當代民俗學研究的啟示

傳統(tǒng)風俗觀所關注的社會風俗問題在當今社會仍然具有較強的現(xiàn)實意義，雖然我們面臨的社會環(huán)境較之于我們的先人有了巨大的變化。傳統(tǒng)社會風俗觀是從國家政治角度出發(fā)認識風俗文化形態(tài)的，風俗有著較強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無論是保持社會和諧，還是腐蝕社會肌體，風俗的影響都至深至遠。

當代中國正處在民族文化傳承與發(fā)展的重要歷史時期，在城市化與國際化的雙重沖擊面前，中國人廣泛地處在文化震撼之中，我們的民俗生活面臨著矛盾的情景，在不同質的相互矛盾的生活文化之中，我們一方面享受著現(xiàn)代生活的物質樂趣，一方面又保守著舊有的思維與行事習慣。當前這種混雜乃至混亂的文化狀態(tài)，很可能正在孕育新的生活文化形態(tài)。不過我認為這種新的生活文化形態(tài)，它的主導精神應該是傳統(tǒng)中國文化的傳承與更新。雖然在城市生活方式與歐美生活方式的巨大影響下，建立在農業(yè)社會基礎之上的風俗文化系統(tǒng)處在弱化與邊緣化過程之中。但有著數(shù)千年傳承歷史的傳統(tǒng)民俗，她的生命力是頑強的，她的有益的積極的文化成分不會消亡，甚至在新的環(huán)境中，在國家有意識的提倡下，她還有著復興的機緣。

在五四之后興起的中國民俗學正關注著中國傳統(tǒng)的生活文化，它在經(jīng)歷了數(shù)十年的冷清之后，重新回到了社會主流話語中，民俗學從默默無聞的弱勢學科正日益成為國家學術的熱門學科之一。以研究民眾生活文化傳統(tǒng)的民俗學在中國之所以具有其顯著的位置，跟中國傳統(tǒng)社會重視風俗文化建設的傳統(tǒng)有關。我們的學科意識雖然開始于近代，但我們學術關懷、學術積淀卻有久遠的歷史。傳統(tǒng)風俗觀對于今天的民俗學建設仍然具有現(xiàn)實的啟示意義。我們的民俗學應該關注現(xiàn)實社會風氣時尚的研究，應該從自己的學術立場出發(fā)，闡釋自己對民俗文化價值的看法，應該區(qū)分民俗的善與惡，注意與國家政府合作培育、提倡“良風美俗”，為社會的良性運行提供學術支持。比如開展對青少年消費習慣的專項民俗調查，對青少年年齡組織的關注，對城市新移民民俗適應的觀察、對跨國公司員工習俗方式的調查等，都應該納入當代民俗研究的視野。關注現(xiàn)實學術傳統(tǒng)從古至今始終具有積極的社會意義。

在全球化浪潮之中，以商業(yè)消費為主要特征的大眾文化正逐漸成為社會的強勢文化的時候，我們既要看到民風民俗的變易的快捷，也要注意傳統(tǒng)民俗不會在一朝一夕消亡，它經(jīng)常會變化形式重新回到生活之中。如果我們要堅守民族文化傳統(tǒng)，在世界文化殿堂中確立自己的文化身份，我們就不應該盲目媚俗，或冷眼旁觀，而是應該珍重我們的文化財富，積極地創(chuàng)建新的文化傳承機制，使具有人性且有感情的傳統(tǒng)文化轉變?yōu)樾碌奈幕Y源，成為我們新文化的主干內容之一。中國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外來文化的沖擊與社會動亂，但中國始終沒有失掉自己的文化個性，其主要功績就是我們傳承了我們賴以生存的精神傳統(tǒng)。當然，社會的發(fā)展，文化的更續(xù)是人類社會的正道，對于那些確是不合時宜，甚至阻礙社會發(fā)展的陳規(guī)陋俗，必然因勢改易。對于一些腐朽的生活方式，雖然對一些人來說，是利益或趣味的所在，也無需姑息。人類無論古今，一些服務于人性正當需要，促進人性發(fā)展與完善的習俗文化，它具有恒久的價值。

公眾號總指導：蕭放

內容顧問：朱霞 鞠熙

指導教師：賀少雅

公眾號主編：葉瑋琪

【學人專欄】欄目責編：所攬月 王培育

圖文編輯：楊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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