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的家庭關系比較復雜。父親武士獲與原配妻子相里氏共生育四子。后武士獲在外為李唐反隋建唐事業(yè)奔波，相里氏及其中二子先后在家中病死。唐王朝建立后，高祖體恤功臣，撮合武士獲與隋宗室觀王楊雄弟始安侯楊達之女楊氏完婚。武士獲婚后又與楊氏育有三個女兒。

在楊氏所生的三個女兒中，排行第二的就是武則天。 在這樣一個兄弟姊妹眾多的再婚家庭中，武則天既非男兒，又非最大或最小 的子女，這樣不太顯眼的女孩一般會有被忽視排擠的經(jīng)歷。武士獲去世后，兩個異母 兄長經(jīng)常欺凌武則天母女。這種欺凌生活以楊氏攜帶三個女兒離開文水遠走長安投奔親屬告終。

實際上，武氏親屬與武則天的關系并未因此終結。十幾年后，武則天在高宗朝發(fā)跡，就將母親、姐姐及其子女接入宮中，給予封號和賞賜，并且一再追封父親。 她對其余結怨的武家親屬則經(jīng)歷了一個從厭惡排斥到信任重用的過程。到了稱帝建周時，武家的政治勢力已經(jīng)相當強大了，甚至一度超越李唐子孫，差點成為武周王朝的 繼承人。

武家是文水小姓，先世沒有出過高官。武則天的父親武士獲早年務農(nóng)，后“鬻材 為事”,即經(jīng)營木材，“世殖貲，喜交結”,“因致大富”后，不滿足自己只富不貴的 社會地位，就和兄弟們一起參與了高祖父子起兵?！捌淦鸺抑寄┙圆荒茉敗?即可 看出其寒門根底。武士獲投資高祖父子事業(yè)獲得了成功， 一躍成為唐王朝的開國功臣，可見其善于經(jīng)營攀附，并非一般的農(nóng)民和商人。

武士獲原配妻子相里氏是汾陽地區(qū)門 第不高的胡人之女，共為武士獲生育四子。武士獲在外奔波之際，相里氏及其中兩子 先后在家中病逝。武士獲忙于李唐大業(yè)均未能歸家探望。高祖父子大業(yè)建成后，武士 獲作為二等功臣，在中央任職高官，深得高祖信任。高祖體恤功臣，撮合隋宗室觀王 楊雄弟始安侯楊達之女楊氏與之完婚，又生育了三個女兒。

玄武門事變后，秦王李世 民即位，武士獲被新君調(diào)任地方，至死未能返回中央。楊氏帶著兒女們跟隨丈夫赴任。 武士獲在地方上政績突出，多次受到太宗嘉獎。高祖死后，武士獲也一病不起，不久 死去。這時正是武則天的童年時期。

武則天對父親的感情以及父親對她的影響，史書中并無正面記載，只能根據(jù)史料進行推測。武士獲死后，武則天的兩個異母兄長武元慶、武元爽“皆不禮于楊氏” 。

可見武士獲生前對武則天母女多有照顧，前妻生的兩個兒子即使心懷怨恨，也不 敢擺在明處。武則天還是高宗昭儀的時候，就“欲追贈其父而無名，故托以褒賞功臣， 而武士獲預焉”,追贈父親為并州都督。

此時她在后宮地位尚不穩(wěn)固，王氏和蕭氏 兩個強敵都對她虎視眈眈，“更相與共譖之”,她就急于給父親追褒功名，除了炫耀 后宮地位外，也不難看出她對父親的深情懷念。

立后不久，她追贈父親為“司徒，賜 爵周國公”。及至二圣階段，她追尊父親為太原郡王，食邑五千戶，以文水縣三百 戶充奉陵邑，置令、丞以下諸官，他的廟諱和祖先名諱皆禁止冒犯。臨朝稱制后，她追崇父親為魏王，食邑一萬戶。

大周建立前夕，她追尊父親為忠孝太皇。革命后，她尊父親為孝明高皇帝，廟號太祖，陵墓成為昊陵。圣歷二年(699),她改昊陵為攀龍臺。

長安元年(701)十二月，她在父親陵前樹立了一通非常高大的石碑—— “大周無上孝明高皇帝碑”,碑銘對父親早年事跡大加吹噓，稱隋文帝晚年，坐鎮(zhèn)東方的 漢王楊諒曾親自率僚屬登門造訪，逼武士獲出山。

武士獲不得已來到京師，滿朝文武 一見，無不敬仰。宰相楊素自愧不如，嫉妒生恨，竟然想加害于他，幸賴觀德王(后改封觀王)楊雄和吏部尚書牛弘庇護才得免。當時武士獲并未參軍，只是一介平民，竟能榮耀若是，顯然是編造。這也反映出武則天對父親的崇拜和吹捧。

武周時期墓志銘

武士獲雖然出身農(nóng)民，但是善于經(jīng)營，史載他“家富于材，頗好交結”,他是販賣木材起家，在隋朝屢次大興土木工程，因而致富。這應該是可 信的。至于武家到底富裕到什么程度，史無記載，然據(jù)其資助高祖開國事業(yè)又無特大戰(zhàn)功而位居二等功臣來看，其資助錢財絕非小數(shù)。開國后，根據(jù)《攀龍臺碑》所記， 武士獲任官以來得到賞賜甚多，封壽陽縣開國公時食邑一千戶，改封義原郡開國公時 增邑一千戶，武德元年(618)又賜田三百頃，奴婢三百人，別事實封五百戶，進封 應國公時又加實封八百戶，從平京師時曾賜宅一區(qū)，表示他在長安有家宅，即使后來 外放為都督，回京報告政情時，也不必像其他朝集使般“賃房與商人雜居”。也就 是說，武士護除了門第以外，財富和功名俱佳，儼然已成為唐朝新貴。這應該是高門 楊氏甘愿下嫁的重要原因 。

武家的富裕家境對武則天的幼年生活有很大影響。第一，殷實的家境讓楊氏嫁到 武家后不必煩憂物質(zhì)生活，也就能騰出更多的精力來對武則天姐妹進行禮佛教育。

第 二，武家早年寒微，財富和地位在武則天父輩一代才有了重大改變。武家發(fā)家史難免 被自家人引以為豪地傳授于子孫后代，這就不可避免地涉及到踏實肯干、投機鉆營、 務實功利等實干家精神。這對幼年的武則天無疑是有啟蒙作用的。

武則天后來在太宗 面前賣弄馴馬術時，提到用鐵鞭、鐵撾馴之不服后，“則以匕首斷其喉”。按照她的 意思，寶馬即便名貴，不受人駕馭，對人而言也是毫無價值，即可殺死。 一般來說，珍貴之物很少因其無用遭到舍棄毀掉。武則天毀掉不受調(diào)馴的寶馬反映了她極度功利 的價值觀。

武則天的侄子武三思曾說：“不知何等名作好人，惟有向我好者是好人耳!”其價值觀與姑姑極其相似。姑侄二人高度相似的價值觀應該與武家門風有關。

武家的寒微門第給武則天的政治道路帶來了不少阻力。武士獲雖然依靠投資高祖 建國大業(yè)一躍成為新貴，但從傳統(tǒng)的門第觀來看，仍屬政治暴發(fā)戶行列。武氏家族也 確實彌漫著一股濃郁的寒素氣息。武士獲一代均是農(nóng)民出身，第二代武氏族員如武元 慶、武元爽、武懷運、武惟良等人也大多讀書不多，素養(yǎng)不高。第三代武氏族員如武 三思、武承嗣、武懿宗等人也多是貪財好色、橫行暴戾之輩，在朝野中多有丑名。

武 則天多次想給他們委以重任，均受到朝臣的勸阻和嘲諷。武則天的母親楊氏雖然出身 高貴，但是當時的門第多是按照父系。因此，武則天仍被視作政治暴發(fā)戶的女兒。這 給她以后的人生帶來了不少麻煩。武則天立后時，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人就以門第為 由表示反對，言若要立后，應該“伏請妙擇天下令族，何必武氏”。

駱賓王在《代李敬業(yè)討武氏檄》中也說她“地實寒微”。圣歷元年(698),當時武則天已稱帝八 年，武則天遣使族人武延秀前去突厥和親，被突厥拒絕。突厥默啜明言：“我可汗女 當嫁天子兒，武氏小姓，門戶不敵，罔冒為昏”?？梢?，武家門第確實不高，即便武則天龍登九五后仍不免被人嘲笑。

寒微的父系門第給武則天的心理帶來了影響，使她有一種天然的門第自卑感?！坝?于自卑感總是造成緊張，所以爭取優(yōu)越感的補償動作必然會同時出現(xiàn)”。武則天立 后不久就鼓動高宗修改《氏族志》,將武家門第列為第一等。她還不斷地追封父親， 直至為王侯、皇帝，為其建造廟宇，乃是以此抬高武家的門第。同時，她還對母親楊 氏極為推崇，與其說是提高婦女地位，倒不如說是以此來炫耀母親的出身，強調(diào)自己 血統(tǒng)中的高貴成分。

同時，父系的寒微背景也使武則天對寒門子弟有一種天然的親和力。武則天從貞 觀十一年(637)入宮到神龍元年(705)下臺， 一直都和宮仆關系不錯，并多次借助 宮仆的力量贏得了宮廷斗爭的勝利。武則天設置銅匭大興告密之時，“雖農(nóng)夫樵人， 皆得召見”。

武則天的面首薛懷義和二張出身都不高，頗有寒素之風。薛懷義舉止 粗俗，經(jīng)常聚集市井無賴橫行不法，二張將商賈帶到宴會上。這些行為都沒有受到她 的責怪和追究。另外，由于她出身不高，在朝中缺乏根基，故而她掌權后十分注意提 拔獎掖寒門士子，如陳子昂、李嶠、宋之問等。

出身寒微的酷吏也備受重用，如胡人 索元禮、醴泉賣餅的小販侯思止等。這種市井作風甚至延續(xù)到了中宗時期。中宗“命 宮女為市肆，公卿為商旅，與之交易，因為忿爭，言辭褻慢，上與后臨觀為樂”。 這種市井審美趣味恐怕與母族門第有關。

不難看出，武家的財力之雄厚和門第之寒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唐王朝建立后， 武家結交的自然大多是顯貴官宦。在當時極其重視門閥的社會風氣下，武家家境富裕， 門第寒微，又在短期內(nèi)躍升為朝廷新貴，很容易給人一種暴發(fā)戶的感覺。在這種家庭 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武則天自然不必為生計奔波，同時，與其他顯貴之家的少女相比， 她缺少一種天然的門第優(yōu)越感。除門第外，能使人產(chǎn)生優(yōu)越感的莫過于權力了。也就 是說，武家的這種尷尬家境很容易培養(yǎng)出嗜好權力的孩子。武則天就是這種情況。她 一生都對權力表現(xiàn)出了超乎尋常的熱愛。

二是武士獲的性格和思想觀念對武則天一生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武士獲不同于一般 的農(nóng)民、商人，從其發(fā)家史中頗能看出他具有精明勤奮、積極進取、觀時通變的進取 型人格，成功地完成了從農(nóng)民到富商、再到高級官僚的轉變。很明顯，他的進取型人格對武則天是有積極影響的。武則天除了晚年有些沉迷享樂外，幾乎可以說一生都未 放棄前進的腳步。

她從第一次入宮做才人起，就有過積極改變命運的強烈需求和不懈 努力，甚至一度落魄為寺廟女尼，也沒有放棄改變命運的努力。返回宮廷后，她經(jīng)過 多次的宮廷斗爭和長期的政治鋪墊，終于在入宮半個世紀后登上了權力巔峰。

武士獲善于察言觀色，把握時機，攀附關系，也敢于冒險。武士獲當初為留守太 原的高祖所用，卻是副留守王威之黨，并非高祖心腹。他觀察高祖，以為他“雄杰簡 易，聰明神武，此可從事矣”,于是不遺余力地攀附巴結。高祖常常在武家“樂飲經(jīng) 宿，恩情逾重”。二人地位懸殊，短時間內(nèi)關系如此親密，應是武士獲刻意攀附迎 合的結果。建國后，高祖曾對他說過“嘗禮我，故酬汝以官”,應該就是指此事。 大業(yè)十三年(580),隋室衰頹不可挽救，高祖決定策馬逐鹿。武士獲對高祖多有鼓勵， 言“有稱唐公為天子者”,無疑是勸高祖起兵?！案咦娲髿g，益以自負”。武士護又獻 上兵符，高祖感動之下對他許諾：“當同富貴耳!”

武士獲遂舉家投資高祖起兵。這 次投資與以往經(jīng)商不同，一旦失敗就是誅滅九族之罪。他的大膽冒險精神在武則天身上有了傳承。 她初次入宮后長期受到太宗冷落。在太宗晚年，她不懼宮 規(guī)森嚴，不顧倫理、不失時機地與年輕的太子李治搭上了關系，出家為尼后還與之來 往不斷，后得以重返皇宮，命運開始出現(xiàn)轉機。

武士獲深諳官場之道，懂得進退，這一點對武則天也有影響。武士獲在高祖起兵 之初不遺余力地攀附巴結，舉家跟隨，甚至不能顧及妻子，待到大業(yè)建成之際，他又 變得謙抑起來。唐朝開國初年，元老功臣比比皆是，像他這樣因緣得進者，根本算不 上什么人物。所以，退掉高升能獲得謙讓的美名，將有利于今后的發(fā)展。他的謙讓也確實取得了效果。在唐朝16位開國功臣中，只有7人得以善終，他算是相當?shù)弥菊摺?/p>

武則天似乎天生通曉此道。她性格剛強果敢，然與高宗產(chǎn)生私情時，卻能以退為進， 用女性的柔情和眼淚拴住他的心。在羽毛未豐、對手強大的時候，她能“卑辭屈體以 事”,或“進加虛位，以安其心”,欲擒故縱，先捧后殺，時機一到，再加收拾。 立后之初，為了顯示自己大度，她請求高宗賞慰當初反對立她為后的韓瑗、來濟。

一 年半后，她的心腹許敬宗等人就誣告二人與褚遂良潛謀不軌，后來又誣陷二人與長孫 無忌、褚遂良互相構扇，“潛通宮掖，謀行鴆毒”。結果長孫無忌被逼自縊，褚遂良、 韓瑗二人被處斬。

在對付權力威脅者李弘、李賢時，她能不動聲色、綿里藏針地予以重拳。臨朝稱制后，她開始重用酷吏，然并不給他們過高的官職和權力，眾多酷吏無 一做到宰相者。在酷吏危及某些骨鯁重臣時，她亦能出手挽救。當時一大批正直大臣 與酷吏展開斗爭，亦是她在背后撐腰的緣故。她利用酷吏之手鏟除了大部分政治障礙。 酷吏失去利用價值后，為了推卸責任、緩和矛盾，她又順勢嫁罪宰相，誅殺酷吏，以 平眾憤。這種進退自如的用人政策顯示了她高超的政治藝術，與父親頗有相似之處。

武則天出生時，武士獲被封為定國公。在以后的十幾年里，他又歷任揚州都督府 長史、豫州都督、利州都督、荊州都督等職。武士獲出色的政治表現(xiàn)無疑對她以后的 政治人生具有啟蒙作用。童年的武則天跟著父親走南闖北，游歷了幾乎小半個中國， 不僅開闊了眼界，也因此比一般貴族少女多了不少地方生活經(jīng)驗。這樣豐富的童年經(jīng)歷對她的個性塑造無疑是有巨大作用的，對她日后不出深宮執(zhí)掌天下也是很有益處 的。武士獲做過農(nóng)民、商人、軍官、官員，武家普遍文化不高，對生活要求很 現(xiàn)實，造就了她大膽潑辣、求真務實的性格。這種實干家性格對她日后從政是很有好 處的。但家庭的頻繁搬遷可能給童 年的武則天造成一些負面影響。居無定所、四處漂泊的生活很容易使她缺少歸屬感和 安全感，埋下孤獨、冷漠、焦灼的性格種子。

武則天的母親楊氏

武則天的母親楊氏出身高貴，是“隋宗室觀王雄弟始安侯達之女”,其父楊達 與其兄楊雄和隋文帝楊堅、隋煬帝楊廣同出楊渠一系。

弘農(nóng)楊氏是中國的一大傳奇 家族，始自西漢丞相楊敞。楊敞玄孫楊震在東漢光武帝時官居太尉，人稱“關西孔子”。 其子楊秉、孫楊賜、重孫楊彪皆能繼承楊震遺風，且均官至太尉，稱為東漢“四世三 公”。另外，楊震第五子楊奉的后代也世居高官。從“西晉三楊”(楊駿與弟楊珧、 楊濟)到北魏楊播兄弟，無不顯赫一時。

到了隋朝，弘農(nóng)楊氏成為天下望族之首。除 隋朝皇室外，越國公楊素及其子楊玄感等都是弘農(nóng)楊家的著名人物。隋朝滅亡后，弘 農(nóng)楊氏中的楊姓“十一宰相”世家、唐太宗的楊氏群妃、武則天之母楊氏、唐玄宗的 楊皇后、楊貴妃及眾多的楊氏男兒等均與李唐宗室或其他顯貴聯(lián)姻，顯示著這個關西 望族的聲望。

楊氏早年篤信佛教，四十六歲時嫁給了喪妻并帶有二子的唐王朝新貴武士獲?；?后夫妻感情良好，又生育了三個女兒。武士獲五十九歲時去世，時楊氏五十七歲。她 帶著三個女兒安葬丈夫后，受到了武家族員的欺凌，不久就搬遷至長安，寄居在堂兄 楊師道家。幾年后，二女兒武則天入宮為太宗才人。

十幾年后，武則天二度入宮，成 為高宗寵妃。楊氏迎來出頭之日，帶著大女兒及外孫、外孫女入宮，生活優(yōu)裕，并借 武則天之力成功報復了原先欺凌她的武家族員。大女兒和外孫女均得幸高宗，母女先后去世。楊氏晚年和外孫賀蘭敏之有私。賀蘭敏之驕縱跋扈，處處與武則天作對。楊 氏處處回護，賀蘭敏之方免遭武則天毒手。楊氏九十二歲去世。不久，賀蘭敏之即以與楊氏有私等罪名被處死。

楊氏頗有愛女之心，對武則天尤甚。武則天入宮前一直跟隨母親生活。武士獲去 世后，楊氏十分悲痛，一度有憑托佛教、長伴夫墓的想法，但是武則天“年居膝下， 愛切掌中；理藉劬勞，方資顧復”,因此打消了主意。

貞觀十一年(637),得知武 則天即將入宮的消息，楊氏傷心落淚，“慟泣與訣”,對女兒甚是不舍。在武則天立 后前夕，楊氏為武則天的前途出謀劃策、四處奔走。

當她從袁公瑜口中得知裴行儉言 “立武昭儀為后，以國家之禍必自此始”的消息后，立即向女兒匯報。不久裴行儉就 “坐左遷西州都督府長史”,算是幫女兒搬走了一塊絆腳石。

高宗和武則天為立后 到長孫無忌家大施恩惠，遭到婉拒。楊氏又“詣無忌第，屢有祈請”?？梢姉钍蠟?武則天立后做過不少努力。楊氏還對武則天表示出了相當?shù)睦斫夂蛯捜荨?/p>

魏國夫人是 楊氏的外孫女，也就是武則天的外甥女，“以后故出入禁中”,亦“得幸于上”。武則 天“惡之”,設計將她鴆殺。楊氏對武家族員反感，但對三個女兒應是很疼愛的， 對早年喪父的外孫女魏國夫人自然也有呵護之情。知女莫若母。楊氏出身皇室，對后 宮爭斗應該是了解的。關于魏國夫人之死，很可能她也有所懷疑，然而史書中未見她 對武則天有過懷疑、責怪的記載。楊氏的沉默可視作對女兒的理解和包容。

武則天對楊氏也很孝順。貞觀十一年(637),武則天入宮，母親傷心落淚，她對 母親說：“見天子庸知非福。”一 般人都認為此言反映了她大膽冒險的性格，但是筆 者認為此言還有安慰母親的意思，意思是請母親不要擔心。畢竟當時母女處境不佳， 她也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女而已，認為這句臨別贈言中含有過多的政治野心是不恰當 的。武則天入宮后極力取悅太宗，除了為個人前途考慮外，也不乏改變宮外母親境遇 的想法。后來，她二次入宮，受到高宗寵愛。從楊氏為她立后事宜奔走來看，她在境 遇稍有好轉時就將母親接入宮中了?？梢娝龑δ赣H的一片孝心。她發(fā)跡后賜給母親不 少封號和賞賜。永徽六年(655),武則天立后，其年十一月楊氏被冊為正一品的代國 夫人，后來又轉拜榮國夫人。楊氏隨女兒富貴后，向武氏族兄顯擺，碰釘子后向武則 天告狀。她立刻為母親出氣，上疏請出幾位兄長“為遠州刺史”。

武懷運的寡嫂善氏 “尤不禮于榮國，坐惟良等沒入掖庭”,她“以他事束棘鞭之，肉盡見骨而死”。她 還為母親做過不少忍讓。武則天的姐姐帶著 一 雙兒女寡居，無依無靠，也隨母親入宮。 武則天的姐姐及其女均得幸于高宗。

從武則天的性格來看，是絕難忍受旁人爭寵的。 如果說二人在武則天懷孕時得幸高宗，當時她和王蕭二妃爭寵，讓二人代為固寵未嘗不是一個好辦法，對她們尚能容忍一時，等到王蕭身敗，她的態(tài)度自然也會改變。有 人甚至認為麟德元年(664)武則天召道士郭行真行厭勝之事，就是在詛咒二人。如 果說二人得幸是在其他時間，她就更難容忍了。

韓國夫人早卒，魏國夫人受寵多年， 直到乾封元年(665),她才借機將其鴆殺。與殺死王蕭二人的殘酷手段相比，她對 魏國夫人算是手下留情了。這極有可能是因為楊氏尚在，她顧忌母親感受，故而隱忍 多年。賀蘭敏之在魏國夫人死時“號哭不對”,引起了她的猜忌，他還“韶秀自喜， 烝于榮國，挾所愛，佻橫多過失”③,甚至凌辱太子李弘的未婚妻，調(diào)戲太平公主的 侍女。因母親晚年與外孫賀蘭敏之有私，又處處回護，她才一直隱忍不發(fā)，直到母親 去世后才動手。這與她鏟除異己一向迅疾果決的作風大不相同。不難看出她對母親的 體恤。需要指出的是，由于賀蘭敏之的胡作非為，她和母親的關系出現(xiàn)了一點變化。 楊氏去世后不久，她就上表“言敏之前后罪惡，請加竄逐”,其中就包括賀蘭敏之 和母親有私一事，這無疑是有損母親名節(jié)的。

可能是她早懷除掉賀蘭敏之之心。楊氏 鑒于魏國夫人之鑒，不愿外孫也遭毒手，故而對其愛護有加。母女關系因此變得有些 微妙。在此，我們要提一下她為母親作的一首詩：

陪鑾游禁苑，侍賞出蘭闈。云偃攢峰蓋，霞低插浪旃。

日宮疏澗戶，月殿啟巖扉。金輪轉金地，香閣曳香衣。

鐸吟輕吹發(fā)，幡搖薄霧霏。昔遇焚芝火，山紅連野飛。

花臺無半影，蓮塔有全輝。實賴能仁力，攸資善世威。

慈緣興福緒，于此罄歸依。風枝不可靜，泣血竟何追。

(武則天《從駕幸少林寺》)

詩中原有小序：“睹先妃營建之所，倍切煢衿，逾凄遠慕，聊題即事，用述悲懷?！边@ 首詩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寫的：武士獲去世后，武則天母女備受族人欺凌，不得已遠走 長安。母女四人相依為命，十分孤苦。武則天境遇稍微好轉時，母親已是古稀老人， 妹妹已卒，姐姐帶著一雙兒女守寡。武則天將母親和姐姐及其一雙兒女接入宮中。不 想姐姐和外甥女均與丈夫有私，自己不得已忍耐良久。姐姐尋卒，外甥女也被她鴆殺。 母親為這些事十分傷心。外甥賀蘭敏之胡作非為，由于母親處處回護，自己不得不再次強加隱忍。母親死后，她才將其正法。咸亨三年(672),她和高宗駕臨少林寺游玩。 她也是想去看一看為亡母在此建的一座十層彌勒佛塔。她見塔還沒建好，想起以往種 種，母親已逝，她生前最疼愛的外孫也死了。武則天雖然一向心如鐵石，但是想起母 親生前的坎坷命運和種種好處，她的心還是變得軟了。在這種情況下，武則天詩中對 母親的追念應是真實的。

楊氏去世后，她以王禮將母親葬于咸陽，時墓稱為楊氏墓。 葬禮尤其隆重，“文武九品以上及外命婦并詣宅吊哭”贈魯國夫人，謚曰忠烈，尋 又下制贈太原郡王妃，又令愛女太平公主“丐主為道士，以幸冥?！?。上元二年(675), 她將母親生前居住的洛陽城內(nèi)舊宅立為太原寺，垂拱三年(687),將其改名為魏國寺， 天授二年(691),又改名為福先寺。天竺高僧菩提流志、寶思雅、地婆訶羅、善無畏， 唐朝高僧義凈、志辯、道丕、法藏等人都在福先寺從事翻譯佛經(jīng)、創(chuàng)立密宗、弘闡律 學、檢校三階教無盡藏等活動。

這算是她對母親佛教信仰的一種尊重，希望母親常有 佛伴，常有佛佑。臨朝稱制后，她追尊母親為魏王妃，改其咸陽園陵寢曰順義陵。革 命前夕，她追尊母親為忠孝太后，革命后又追尊母親為大周孝明高皇后，先后將其墓 地改稱為“明義陵”、“順陵”,后來又加“無上”二字，改順陵曰望鳳臺。長安二年 (702)六月，武則天在陜西咸陽順陵為母親立了一通巨碑—— 《大周無上孝明高皇后碑》,碑銘共四千多字，分別由武三思和相王李旦奉敕撰文和書丹。碑文詳細敘述 了楊氏的籍貫、姓氏起源、祖上職官爵位及其一生的經(jīng)歷和美德。

楊氏作為武則天童年時期最親密的人，對她的體質(zhì)、性格等都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楊氏一生沒有重大疾病，四十多歲先后生育了武則天姐妹三人，晚年和外孫有私，九 十二歲方壽終正寢?？梢娝】甸L壽，情欲旺盛，還有很強的生育能力。武則天顯然 遺傳了母親的體質(zhì)。她一生康健，情欲很旺盛，自六十二歲臨朝稱制起至八十二歲離 開政治舞臺，身邊一直配有年輕面首。她的生育能力也很強，先后給高宗生育了五個 子女,生養(yǎng)幼女太平公主時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強健的體魄、旺盛的精力和超強的生 育能力對她的政治人生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武則天的父親出身山東(崤山以東，并非今天的山東省)寒族。河北、山西民間 普遍存在女性持家、男性懼內(nèi)的風氣。武士獲忙于政務，楊氏極有可能是持家者。唐 代女子教育又以母親為主。所以，武則天的家庭教育應該主要由楊氏負責。

楊氏的高門修養(yǎng)對武則天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弘農(nóng)楊氏為關隴貴姓，其門 第之高連當時的李唐王室都望塵莫及。楊氏出身高門，對女紅并不重視，卻明詩習禮， 閱史披圖，頗能屬文，有著良好的文史素養(yǎng)。楊氏少女時曾寫“當使惡無聞于九族，善有布于四方”之箴言藏在墻壁之中。工匠修葺房屋時才發(fā)現(xiàn)，交付楊達。楊達稱她 為“隆家之女”。

后楊達隨隋煬帝征高麗，死于道中。楊氏為父親誦經(jīng)追福，以至 老大未嫁。楊氏后來在丈夫去世后受到夫家欺凌，但史書中未見其有失儀失態(tài)的記載， 應當是她隱忍不發(fā)，只是“銜之”而未做正面反抗。這些事頗能看出她的禮教修養(yǎng)和 隱忍內(nèi)向的性格。武則天少女時舉止優(yōu)雅又有文才，《舊唐書》說她“美容止”,“素 多智計，兼涉文史”,《資治通鑒》說她“巧慧，多權數(shù)”,《通典》說她“頗涉文 史，好雕蟲之藝”。這與楊氏的言傳身教大有關聯(lián)。武則天也善于隱忍，她初次入 宮十幾年備受冷落，依然能兢兢業(yè)業(yè)，恪盡職守。二次入宮之初，她在情敵王皇后身 邊卑身侍奉，曲意逢迎。她在政治生活中剪除政敵時，也能伺機而動，絕不魯莽。她 的美麗和優(yōu)雅是她進宮的前提和條件，她的才華和性格是她取得后宮斗爭勝利的重要 原因。這應與母親的影響有關。

另外，《舊唐書》中提到武則天幼年時身著男裝，還提到她初次入宮后在太宗面 前賣弄馴馬術。關于唐前期貴族女性女扮男裝現(xiàn)象的原因，研究者解說不一，但是這 與李唐皇族出身胡族、喜著胡服、尚武開放的文化精神有關，應該是沒有異議的。騎 馬也與李唐皇族出身胡族有關。這種風氣直接體現(xiàn)在初唐和盛唐時期的上層貴族婦女 當中。騎馬成為貴族婦女的一種風尚。楊氏出身前朝皇族，娘家與李唐皇室也有姻親 關系，多少都會受到這種貴族風尚的影響。武則天在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中成長，自幼身 著男裝，對騎馬、射獵等技藝也應有所涉獵。入宮后，她擔任文武雙全的才人一職， 在太宗面前滔滔不絕地賣弄馴馬術，其自信可能就與此有關。

第楊氏良好的自我調(diào)適能力和變通能力對武則天影響很深。一般來說，不少大齡未婚者由于長期的情感壓抑，缺乏與異性的親密溝通，往往會出現(xiàn)一些生理問題 和心理問題，如生理退化、溝通能力欠缺等。楊氏初嫁時四十六歲，史書中未見她年 輕時期的情事和婚史資料。也就是說，她年輕時極有可能承受過長期的情感壓抑，但 她的情況十分特殊。

她婚后與丈夫感情良好，接連生育了三個女兒，說明她的心理并 未出現(xiàn)太大問題，也沒有出現(xiàn)生理退化的情況。楊氏晚年還與外孫有私，可見其情欲 一直到晚年尚未完全衰退。與之相對應的是，楊氏的變通能力也很強。楊氏出身前朝 皇室，時高祖父子起兵反隋，其父楊達死于遠征高麗途中。楊氏為亡父誦經(jīng)祈福故而 大齡未嫁。高祖建唐代隋可以說是楊氏國破家亡、老大不嫁的根本原因。

經(jīng)歷過國破 家亡的大災難和大齡未嫁的個人不幸，她能在四十多歲時放下門第之見，接受高祖的 婚配安排，嫁給新朝政治暴發(fā)戶武士獲做繼室(武氏家族可以說是導致她不幸的幫兇),婚后還與丈夫琴瑟和鳴，感情良好?？梢娝淖兺芰Ψ峭Ｈ?。

丈夫死后， 她悲痛欲絕，又受到夫家欺凌，她隱忍不發(fā)，帶著三個女兒寄居長安堂兄楊師道家， 不久二女兒武則天就離她入宮而去。十幾年后，武則天在高宗朝境遇好轉，接她入宮。 在這十幾年的歲月里，她的三女兒早卒，大女兒帶著一雙兒女守寡。她入宮后的生活 也不平靜，先為二女兒立后四處奔波，后大女兒先她卒去，外孫女也被二女兒鴆殺。 這些接二連三的重大人生變故都沒能損害她的健康，摧毀她的精神堤壩。她輕輕松松 地活到九十二歲壽終正寢。可見她能應對各種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具有很強的自我調(diào)適 能力和變通能力。

武則天也是如此。父親離世后，她小小年紀飽受兄長欺凌，初次入宮后忍受了長 達十幾年的深宮寂寞，出宮后又是一年多青燈古佛的清苦生活，其承受的情感壓抑和 孤苦寂寞可想而知。二度入宮后，她雖被高宗寵幸，榮為皇后，但好景不長，顯慶五 年(660),也就是她三十七歲的時候，高宗患病，此后二十多年一直未能痊愈，直到 弘道元年(683)駕崩。期間，高宗身邊不時出現(xiàn)其他女性，想必她的情感欲望也長 期處于抑制狀態(tài)。武則天在親情方面也遭受了不少傷痛，長女早夭，其余兒孫中除卻 太平公主外，不是體弱多病，先她而去，就是與她感情不和，日漸疏遠，再不就是因 爭奪權力與她產(chǎn)生了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但她一生從未有過重大疾病，反而在中年時日 理萬機，表現(xiàn)出了驚人的生命活力。臨朝稱制后，國家大事接連不斷，徐敬業(yè)之亂、 宗室諸王叛亂等相繼爆發(fā)，她均能運籌帷幄，從容鎮(zhèn)壓。神龍政變時，她已是八十二 歲高齡的老人。面對包圍病榻的政變?nèi)藛T，她亦能臨危不亂，從容應對。失去權柄后， 白發(fā)蒼蒼又飽受打擊的她還在上陽宮活了將近一年，可見她強大的生命韌性。

楊氏的雙重性格對武則天影響很大。從史書記載來看，一方面，楊氏出身 高貴，常年禮佛，內(nèi)向隱忍，頗有大家閨秀的風范，另一方面，她又爭強好勝，好記 私仇，愛炫耀夸示，前文提及楊氏境遇好轉后刻意置酒夸耀一事即是明證。當時武則 天已貴為皇后，不計前嫌地對武家族兄封官行賞。武家族兄稍有頭腦都會有羞慚和反 思之意。楊氏還要專門“置酒”,刻意挑明，無非是想看他們尷尬悔恨的樣子，以解 舊日之恨。其實，即便他們有悔過之意，見楊氏如此狂妄，也會因為臉上掛不住說些 不領情的話。楊氏如此心胸狹窄，善記私仇，淺薄張揚，乍一看與其高門出身和禮佛 修養(yǎng)甚是矛盾。其實，這并不難理解。楊氏的表現(xiàn)流露出其經(jīng)過重大創(chuàng)傷經(jīng)歷后的自 卑心理。

李唐建國戰(zhàn)爭中，隋朝王室地位岌岌可危，楊氏家族的財產(chǎn)必然隨之 減少，名望也會因此受到?jīng)_擊。由于戰(zhàn)亂原因，楊家前景并不明朗，楊氏由于門第過 高，又教育良好，故而耽誤了終身大事。大業(yè)八年(612),伯父楊雄和父親楊達死于 遠征高麗途中，當時她已經(jīng)三十四歲了。唐朝女性通常在十三至十八歲之間結婚，而 以十五歲最多。此時她顯然過了適婚年齡?！锻P臺碑》中說她哀于父喪，希望憑托佛教，“永奉嚴親，長棲雅志”,表示已索性不愿婚嫁，祈福父靈。

李唐建國后，她 在高祖撮合下得嫁武士獲,此時她已經(jīng)四十六歲了，可見前番不愿婚嫁有頗多無奈的 成分。她這樣一個大家閨秀經(jīng)歷了國破家亡、喪父家衰又老大不嫁等各種人生不幸， 其心理勢必會發(fā)生一些變化。這種心理變化沉淀到性格之中，就形成了一種自卑心態(tài)， 而這種自卑心態(tài)往往以自負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楊氏嫁到武家以后，面對滅隋建唐有功、 門第寒微又素養(yǎng)不高的武家族員，她極有可能非常自尊敏感，會刻意顯示她的門第以 維持原來的心理優(yōu)越感。也就是說，雖然楊氏自我調(diào)節(jié)能力很強，又篤信佛教，但其 國破家亡的人生經(jīng)歷也會給她留下難以掩飾的心靈痕跡。

楊氏的這種性格對武則天產(chǎn)生了一些影響。這種雙重性格使得性格主體很不安 分，處處揚露。武則天也多有張揚淺薄之舉，如光宅元年(684),武則天除掉了徐敬 業(yè)、裴炎、程務挺三員不附己之重臣，頗有成就感，特意召集群臣訓話，言：“爵位 富貴，朕所與也。天下安佚，朕所養(yǎng)也。”并進一步警告群臣：“今為戎首皆將相，何 見負之遽?且受遺老伉扈難制有若裴炎乎?世將種能合亡命若徐敬業(yè)乎?宿將善戰(zhàn) 若程務挺乎?彼皆人豪，不利于朕，朕能戮之。公等才有過彼，蚤為之。不然，謹以 事朕，無詒天下笑?！边@些話是相當自負淺薄的，以至于司馬光不相信出自武則天之 口，未將其載入《資治通鑒》。其實，當時來勢兇猛的軍政危機剛剛解除，滿朝文武 心有余悸，以武則天好大喜功、愛樹私威又好張揚顯示的性格來看，說出這些話倒也 不讓人感到意外。其實，此時武則天臨朝稱制不久，朝野皆有疑慮。她在短期內(nèi)掃除 叛亂，天下皆知其威，她這場高調(diào)的政治秀倒是大可不必。這場政治秀之后，她也出 現(xiàn)了與之不相稱的自卑心態(tài)。史載徐敬業(yè)叛亂平息后，武則天“疑天下人多圖己，又 自以久專國事，且內(nèi)行不正，知宗室大臣怨望，心不服，欲大誅殺以威之”,“乃盛開 告密之門”。

她對告密者提供了種種優(yōu)厚待遇，“有告密者，臣下不得問，皆給驛馬， 供五品食，使詣行在。雖農(nóng)夫樵人，皆得召見，廩于客館，所言或稱旨，則不次除官， 無實者不問”。在她的鼓勵下，“四方告密者蜂起”,又欲“周知天下事”,廣開言路， 命人鑄銅為匭，四方可投表疏，可入不可出，其中北曰：“通玄”,“言天象災變及軍 機秘計者投之”，其實就是告密渠道。這種過于謹慎多疑的行為與前番狂妄自大的 心態(tài)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武則天的這種雙重人格還有很多表現(xiàn)，如她欲立后時，褚遂 良等人以門第為由表示反對。她在簾后破口大罵，甚是失態(tài)。立后不久，她就讓高宗修改《姓氏錄》為《氏族志》,將武家門第提為第一等。臨朝稱制后，她大力提拔寒 素，打擊傳統(tǒng)士族，但她在嫁愛女太平公主時，卻為女兒挑剔門第，因不愿女兒和田 舍女做妯娌竟然想到讓人出妻。她這些矛盾行為流露出她既自卑又自負的雙重心理， 與 母 親 非 常 相 像 。

楊氏使武則天產(chǎn)生了相當嚴重的崇男心理。首先，楊氏嫁到武家之后，和 普通的封建女子一樣，當然希望通過生子來提高自己在夫家的地位。兩個年齡不小的 繼子身上流淌著寒族血液，丈夫武士獲當然也希望出身高門的楊氏為他生育具有高貴 血統(tǒng)的兒子。她大齡結婚，如果說生育長女證明她并未喪失生育能力，讓她倍感欣慰 的話，二胎懷孕武則天時，她生男的愿望會更加強烈。

生下武則天后，楊氏很是失望，三度生女后，她的失望情緒可想而知，不久就將武則 天送進皇澤寺做了幾年沙彌尼。幼年的武則天在那里嘗夠了青燈孤寂之苦。這種因為非男兒即被冷落的經(jīng)歷很可能使幼年的武則天產(chǎn)生焦慮不安情緒，繼而產(chǎn)生崇男心 理。實際上，楊氏也確實在她身上寄予了兒子般的情感。武則天幼年時，袁天綱為武 士獲子女看相，父母讓武則天“衣男子衣服”示人。

楊氏的這種養(yǎng)女方式極有可能 讓武則天與生俱來的男性化氣質(zhì)進一步強化。再者，前文提及楊氏少女時將箴言藏于 墻壁之中，可見其性格內(nèi)斂，加之崇信佛教，善于隱忍，其內(nèi)斂的女性氣質(zhì)可能對武 則天影響甚微。實際上武家的頂梁柱一直是武士獲。這種家庭模式注定了武則天在性 格方面更多地受到父親的影響而非母親的影響，使她自幼就對男性身份更加認同。父 親去世后，母親因為沒有生子等原因在武家地位不穩(wěn)，連帶著武則天姐妹受盡欺凌。 母親空有愛女之心，卻無力改善。母女的艱難處境更激發(fā)了武則天的崇男心理。她也 確實不時露出男子般的英氣。少年時期的她就有一番冷酷果決的馴馬言論。成人后的 她處理起情敵、政敵來也干脆果決，極少拖泥帶水，還像男子一樣稱帝天下，像男性 皇帝一樣配置“妃嬪”,讓他們涂脂抹粉做女子裝扮，這都是她崇男心理的流露。

武則天的父母給予她的， 一方面是上流社會的花團錦簇、榮華富貴， 一方面是一時難以抹掉的寒門根底。前者滋養(yǎng)了她無限的權勢欲，后者使她使她飽受 世俗的歧視。這種尷尬境遇很容易使她產(chǎn)生提高政治地位的強烈需求。再者，武士獲 早年參與高祖起兵，楊氏原為隋朝舊室，夫妻二人還經(jīng)歷過玄武門事變，對李家王朝 的來龍去脈非常清楚。在這種家庭中成長起來的武則天很可能從小就對皇權缺乏敬畏 之心，并不把皇權當做天命所賜，而是可以通過斗爭得到的物品。這更容易滋長她的 權力野心。同時，武則天的父母還給予了她健康的體魄和積極進取、堅韌不拔、隱忍 多謀的性格，這無疑是她實現(xiàn)政治野心的前提和條件。另外，族人的欺凌、母親的無 助又使她產(chǎn)生了報復心理，形成了狠辣的行事作風。武則天要支配一切的 欲望和冷酷無情的女皇性格已在早年人性和命運的沖突和交互影響中逐漸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