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別人總是覺得我好欺負?!?/p>
這是阿堅見到我時說的話,許久他不再吱聲,靜靜地坐在我面前低著頭,一臉的憂傷。
我細細地咀嚼著他這句話的意思,等待他做出進一步的解釋。
“真的,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講出我此刻的心情。”阿堅抬起頭,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我,充滿了無助。
“我的家鄉(xiāng)在河南東部的一個小城,上完高中,我考上鄭州大學,雖然考上了大學,但我絲毫高興不起來,而且我現(xiàn)在感覺越來越不好了,我很自卑,我很不開心,我很煩。”
阿堅一口氣說了好幾個“很”字,最后說不下去了,可能覺得再怎么說也無法形容他此時的痛苦。
他突然把眼鏡摘下,雙手抱著頭,顯然他不想讓我看見他眼中的淚珠,我輕聲說:“別著急,阿堅,慢慢講?!?/p>
阿堅猛地抬起頭,雙眉緊鎖,但是眼睛看向一邊,顯然他在克制自己的激動,努力平靜著自己的情緒。
趁著工夫,我仔細端詳了阿堅,他瘦瘦高高,皮膚微黑,一身書卷氣,顯得文質彬彬,頭發(fā)卷曲,有點蓬亂,胡子拉碴,一臉倦容,顯然他連日來入睡困難。
憑直覺,我感到阿堅是那種十分在意細節(jié)的人。
沉靜了一會兒,阿堅把目光移了過來,可能是我友善的微笑和鼓勵的眼神感染了他,他平靜下來,“劉老師,我是大一新生,大學生活應該是快樂的,可是我一點也不快樂,有時,同學在一起說起有趣的事,我也會跟著笑,但那不是我發(fā)自內(nèi)心的,像是在敷衍,又像是怕別人發(fā)現(xiàn)我有心事,我的笑是裝的!”
“阿堅,我想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可是為什么你會有這種感覺呢?我希望你能講出來,或許我們會想出些什么辦法來的?!?/p>
阿堅呆望著我,說道:“以前我不是這樣的,現(xiàn)在的我和以前的我就像是兩個人,以前我對任何活動都主動參加,打掃衛(wèi)生也搶著干,覺得做任何事情都很有意義,很快樂,大家都很喜歡我?,F(xiàn)在大學里,我提不起精神,在寢室打掃衛(wèi)生,其他人都不干,只有我干活,他們好像覺得這是我應該做的?!?/p>
“那他們是不是從來都沒打掃過寢室衛(wèi)生?”
“也不是,也打掃過,就是沒有我打掃的多,而且平時我也老覺得他們小瞧我,比如那天早晨我起床,突然發(fā)現(xiàn)昨晚的作業(yè)少寫了一題,上午上課要交,我于是馬上拿出筆,想把那道題補上,上鋪的同學看見了,嘲笑我說,“怎么還沒寫完呀,真笨!”我當時就惱了,和他爭執(zhí)起來,大家不歡而散,整個一天我心情都不好!”
“那你覺得同學說你是惡意的嗎?”
“應該也不是,可能是開玩笑,可是我就受不了他們小看我,以為我好欺負,嘲笑我兩句我也不敢吭聲,我是要讓他們知道我也不是好欺負的!”阿堅憤憤地說。
阿堅的變化讓我疑惑不已,我的直覺告訴我阿堅一定遇到了一些事情,使他整個人都改變了,我試著去挖掘表象背后的根源,以此與他產(chǎn)生思想共鳴,幫助他走出痛苦的深淵。
他說:“我很想接受大家,但又怕接受大家。”
“你很矛盾,是嗎,阿堅?”我問。
“是啊,劉老師,我非常矛盾,不知道該怎么辦?”阿堅眼中流露出無奈。
“那么你告訴我,是不是現(xiàn)在的室友或同學對你很不友好,經(jīng)常誤解你,欺負你嗎?”
“其實也不是,有時在寢室我打掃衛(wèi)生多了,他們會給我提水,大家誰買了吃的,也會分給我。只是有時大家在一起爭論問題,我會突然覺得沒意思,就不再理他們了,或許他們會覺得我有點怪。”
“那么你認為你這樣做好嗎?”我問。
“不好,有些不禮貌,但是我怕再爭下去,他們會孤立我!會像當初那樣孤立我!”
果然如此,阿堅終于說出自己真正的擔心,他仍然沒有擺脫當年的陰影。
我也終于找到了阿堅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根源,阿堅初來見我,表面上談的是他的人際關系緊張,學習不適應,實際上是在談他內(nèi)心的掙扎。
“阿堅,以前的高中同學還有沒有聯(lián)系?”我小心地問。
“沒有,一個也沒有!”阿堅憤憤地說,“今年過年回家,他們打電話到我家,讓我去參加班級聚會,我才不去呢!”
“為什么?難道真的不想去嗎?”我故意這樣說。
“他們冤枉我,不理解我,孤立我,害得我沒考上我想上的大學,害得我好慘啊。”
針對阿堅的這種情況,我決定用記憶重組干預幫助他擺脫心靈的枷鎖,排除這些創(chuàng)傷記憶的干擾,能夠使他全心全意投入現(xiàn)實生活。
我在潛意識狀態(tài)下找到了阿堅的病理性記憶,阿堅從小學到高中成績一直是前幾名,并且擔任班長,一帆風順,一直以來都是老師寵愛的學生,同學佩服的班長,父母引以為豪的兒子,阿堅也一直堅信自己是優(yōu)異的。
然而就在高三即將上了一半的時候,班里轉來了一位胳膊有殘疾的同學,阿堅作為班長便自告奮勇要求和殘疾同學坐在一起照顧他,因為那位同學胳膊有殘疾,阿堅每天都會把一大半桌子讓給他。
可是有一次殘疾同學讓他講解一道幾何難題,而阿堅當時正在全神貫注地做另外一道代數(shù)難題,于是阿堅頭也沒抬地讓他稍等會兒,片刻阿堅突然聽到殘疾同學大聲吼道:“你胳膊把我擠到哪了還讓不讓我學習,怎么這么欺負人?”大家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阿堅的胳膊,這時還沉浸在題海中的阿堅被嚇了一跳,驀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胳膊已經(jīng)占據(jù)了桌子的一大半,他趕緊收回胳膊,可殘疾同學卻不依不饒:“你以為你的四肢健全就可以欺負我,你以為你是班長,你成績好,你就可以看不起人,我受夠了!”阿堅當時是百口難辯,他真不是有意的,可是大家不了解情況,從此阿堅的威信一落千丈,老師也因此對阿堅有了看法,并且把殘疾同學調到了另一個座位上,阿堅滿肚子委屈,一氣之下辭了職。
但是這件事對阿堅影響太大,致使阿堅一直心情不好,原本成績優(yōu)異的阿堅在測驗中意外落榜,這更加重了阿堅的郁悶。
阿堅決定復習一年,從此他不再與同學交往,不再參加任何集體活動,把自己的心緊緊地鎖起來,一心學習。
然而阿堅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投入學業(yè),思想總是開小差,在復習這一年里,他不和人說話,只想考好大學,然而事與愿違,他沒能考上自己心目中的學校,可能是封閉自己的時間太長了,阿堅上了大學仍然不能與室友和睦相處。
我對阿堅的病理性記憶進行重組,阿堅憋了幾年的淚水終于流出來了,他需要在這一刻,讓不盡的淚水,洗刷內(nèi)心的痛苦。
我遞上紙巾,阿堅漸漸平靜下來,“劉老師,您把我都看透了,不想去不是我的真心話,雖然他們曾經(jīng)誤解我,冤枉我,可我們畢竟在一起度過了三年的高中時光,如果不是那件事,我想我們會經(jīng)常聯(lián)系的,現(xiàn)在大學里,別的同學和以前的同學經(jīng)常打電話,寄賀卡,見面聚會,唯獨我和以前的同學沒有任何聯(lián)系?!?/p>
“那么,你拒絕聚會的因素中是不是害怕多于氣憤呢?”
“對,就是這樣,我害怕見到他們?nèi)f一再有什么事情發(fā)生,擔心他們還會不會接受我?!?/p>
“如果他們不肯接受你,為什么還打電話給你呢?”
“對呀!我為什么沒想通呢?劉老師,這次五一節(jié)放假回家,我想約他們出來聚會,因為我是他們的班長,我想我有這個責任!”
看著阿堅眼神中流露出的堅定,我微笑著沖他點點頭。
五一長假一過,我就接到了阿堅的信息:“劉老師,我們一起聚會了,玩得很開心!”
阿堅興奮地告訴我,這次聚會那個胳膊有殘疾的同學也去了,他當著同學們的面向阿堅道歉,他感謝阿堅曾給予他的無私幫助與照顧,當時那樣做是因為阿堅太優(yōu)異了,他倆之間強烈的反差以及他的嫉妒心使他喪失了理智。
阿堅說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忽略了他當時的感受,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冰釋前嫌。
不久之后,阿堅離開咨詢室的時候,他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臉的陽光,神采奕奕,充滿了他這個年齡本應有的朝氣。
他告訴我,他現(xiàn)在和同學們相處得非常融洽,在剛剛結束的班干部換屆選舉中,他又被大家推選為班長。
“劉老師,我會好好干的。感謝您曾經(jīng)對我的無私幫助,是您讓我找回了自我,重獲新生!”
“阿堅,你要明白這是我的職責,你要記住你的進步就是我的快樂!”
送走了阿堅,回想著幫助他的點點滴滴,我思緒萬千,其實對于當事人來說,過去的傷心事,在潛意識里還沒弄清楚之前,很難達到真正意義上的忘卻。
在一般情況下,人們對痛苦的往事是想弄清楚的,以獲得理解和解脫,若是他們沒有說,不意味著他們不想談,而可能沒有找到適當?shù)臋C會和對象,或是可能他們?nèi)杂蓄檻],沒有勇氣去說。
人們只有自己想明白了,才能從根本上甩掉包袱,獲得平衡,從而不再沉溺于對往事的懊惱之中不能自拔,而是正向面對現(xiàn)實,全心全意地投入現(xiàn)實生活中。
阿堅就是屬于這種情況,看到阿堅一點點地恢復自信,一天天在進步,我由衷地感到高興,不僅為阿堅,也為自己。
推開窗子,燦爛的陽光灑滿房間,一如我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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