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同志,求求你,幫幫我們家吧!
我那兩個傻小子,他們……他們今天高考,把準(zhǔn)考證拿錯了??!”
六月的毒太陽底下,一個叫趙靜的女人,哭得差點抽過去,死死抓著交警的胳膊,像是抓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對普通老百姓來說,孩子高考,那就是天大的事。
為了這一天,丈夫李建國請了假,在屋里抽了一早上的悶煙;
她自個兒在廚房忙活,燒魚燒雞翅,就圖個“鯉魚躍龍門”的好彩頭。
可誰能想到,千算萬算,臨了卻出了天大的岔子。
雙胞胎兒子李偉和李航,長得一模一樣,連爹媽有時候都犯迷糊。
午覺睡過了頭,倆孩子慌里慌張抓起桌上的準(zhǔn)考證就往考場沖,誰拿了誰的,壓根沒注意。
等他們進了考場,當(dāng)媽的在家里收拾屋子,才發(fā)現(xiàn)這要命的錯誤。
眼瞅著考試都開始了,這可怎么辦?就在趙靜哭得天昏地暗,覺得天都要塌下來的時候,那位被她抓住的年輕交警,擦了把臉上的汗,用一種異常沉穩(wěn)的聲音說:
“大姐,您別急,交給我?!?/strong>
01
六月的嘉發(fā)市,像一口密不透風(fēng)的巨大蒸籠。
熱浪在柏油馬路上翻滾,把遠(yuǎn)處高樓的輪廓都蒸得有些扭曲。
城市上空沒有一絲云,太陽像一團燒得發(fā)白的火,毫不留情地炙烤著每一個角落。
知了在老舊小區(qū)的法國梧桐樹上聲嘶力竭地叫著,那聲音單調(diào)又煩躁,像是給這沉悶的空氣里又添上了一把干柴。
嘉發(fā)二村,一棟灰撲撲的六層居民樓里,三樓西戶的窗戶緊閉著,將那股能把人烤化的熱氣和煩人的蟬鳴隔絕在外。
窗簾拉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只透出一點點昏暗的光線。
客廳里,老舊的空調(diào)外機在陽臺發(fā)出嗡嗡的轟鳴,盡力地向室內(nèi)輸送著一絲涼意。
這絲涼意卻驅(qū)不散屋子里的凝重。
李建國坐在沙發(fā)上,手里夾著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煙,煙灰已經(jīng)積了很長一截,搖搖欲墜。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茶幾上,那里攤著一份昨天的《嘉發(fā)晚報》。
但他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他的耳朵捕捉著這棟樓里所有的聲音,樓上的拖地聲,樓下的夫妻吵架聲,還有隔壁電視機里傳來的模糊不清的廣告聲。
這些聲音在平時都毫不起眼,今天卻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磨人。
廚房里傳來“滋啦”一聲,是妻子趙靜把一條剛腌好的魚滑進了油鍋。
油煙機立刻發(fā)出了更大的轟鳴,試圖把那股濃烈的油煙味和魚香味都抽走。
但味道還是固執(zhí)地彌漫了整個屋子。
今天是中國每年最特殊的一個日子,高考的第一天。
李建國和趙靜的兩個兒子,李偉和李航,就在這場決定無數(shù)人命運的洪流之中。
雙胞胎。
從出生起,這兩個小子就幾乎沒讓夫妻倆省過心。
小時候是一起生病,一起調(diào)皮,上學(xué)了是成績也咬得緊緊的,一個上游,一個中上游。
現(xiàn)在,連高考這個人生最大的坎,也要一起過。
李建國又吸了一口煙,煙頭在昏暗中亮了一下,映出他滿是褶子的眉頭。
他是個貨車司機,常年在外奔波,黝黑的皮膚和粗糙的雙手是他生活的印記。
他沒什么文化,這輩子最大的期望,就是兩個兒子能有出息,能考上大學(xué),別再像他一樣,一輩子跟方向盤和柴油打交道。
為了讓兒子們安心考試,他特意跟車隊請了三天假。
可真閑下來待在家里,他卻覺得比在高速上開十二個小時的車還累。
渾身都不自在。
他不敢大聲說話,不敢開電視,連走路都踮著腳尖。
這個家,此刻就像一個壓力巨大的高壓鍋,而他和妻子,就是守在鍋邊,既期待又恐懼著開鍋那一刻的人。
里屋的門關(guān)著。
李偉和李航正在里面。
兄弟倆的房間不大,一張上下鋪,兩張并排擺放的書桌,桌上堆滿了山一樣的復(fù)習(xí)資料和試卷。
墻上貼著一張巨大的高考倒計時日歷,昨天的日期上,畫著一個鮮紅的叉。
今天的日期下面,寫著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必勝。
李偉和李航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一樣的身高,一樣的體型,一樣的單眼皮,甚至連額頭上那幾顆青春痘的位置都相差無幾。
從小到大,除了父母,很少有人能第一眼就分清他們。
就連學(xué)校的老師,偶爾也會叫錯名字。
此時,兄弟倆都沒有說話。
一個在默默地翻著一本數(shù)學(xué)錯題集,另一個在背誦著英語范文。
房間里只有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和空調(diào)出風(fēng)口輕微的“呼呼”聲。
他們誰都沒有看誰,但彼此的緊張和焦慮,卻像無線電波一樣在空氣中傳遞。
高考,對他們來說,不僅僅是一場考試。
那是父親常年不歸家的辛勞,是母親日復(fù)一日的操持,是這個普通工薪家庭傾盡所有的期望。
這份期望,沉甸甸的,壓在他們十七八歲的肩膀上,讓他們喘不過氣。
窗外的蟬鳴仿佛又提高了一個調(diào)門。
整個嘉發(fā)市,都在這六月的熱浪和無聲的緊張中,等待著。
等待著下午那場決定性的開考鈴聲。
02
中午十一點半,廚房里的飯菜香氣已經(jīng)濃得化不開了。
趙靜解下圍裙,擦了擦額頭的汗,對著里屋的門輕聲喊了一句。
“小偉,小航,出來吃飯了?!?/p>
她的聲音刻意放得很柔,生怕驚擾了什么。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李偉和李航一前一后地走了出來。
他們的臉上都帶著一絲被書本和壓力熬出來的疲憊。
餐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四菜一湯。
紅燒魚,寓意“鯉魚躍龍門”。
炒青菜,綠油油的,看著就“一路綠燈”。
還有一盤可樂雞翅,是希望他們能“大鵬展翅”。
最后是一碗紫菜蛋花湯,這沒什么特別的寓意,純粹是兩個兒子都喜歡喝。
每一道菜,都透著一個母親最樸素也最隆重的期盼。
“快坐,快坐,都涼了?!壁w靜一邊給兩個兒子盛飯,一邊催促著。
李建國掐滅了手里的煙,站起身,默默地坐到了餐桌旁。
一家四口圍坐在一起,氣氛卻有些異常地安靜。
只有碗筷碰撞的輕微聲響。
“多吃點魚,補腦子。”趙靜給李偉夾了一塊魚肚子,又給李航夾了一塊。
“嗯?!崩顐?yīng)了一聲,埋頭扒飯。
“也多吃點雞翅?!彼终f。
“知道了,媽?!崩詈降穆曇袈犉饋碛悬c悶。
李建國始終沒說話,他只是默默地吃著飯,但吃飯的速度比平時慢了很多。
他時不時地抬起眼,看一看對面的兩個兒子,眼神復(fù)雜,有期望,有擔(dān)憂,還有一絲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無力感。
他想說點什么,比如“別緊張,正常發(fā)揮就行”,或者“考不好也沒關(guān)系,天塌不下來”。
可這些話到了嘴邊,又覺得蒼白無力,甚至有點虛偽。
誰能不緊張呢?
這可是高考。
他最終只是端起碗,喝了一口湯,然后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氣說了一句。
“吃完飯,都去睡一個小時,養(yǎng)足精神?!?/p>
這是命令,也是這個不善言辭的父親,能給出的最實際的關(guān)心。
李偉和李航對視了一眼,沒說話,點了點頭。
這頓午飯,在一種近乎壓抑的沉默中結(jié)束了。
兄弟倆放下碗筷,就回了房間。
趙靜手腳麻利地收拾著碗筷,李建國又點上了一根煙,走到了陽臺上。
他推開一扇小窗,外面的熱風(fēng)“呼”地一下就涌了進來,帶著那煩人的蟬鳴。
他看著樓下那幾棵半死不活的梧桐樹,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著一樣。
房間里,李偉和李航躺在各自的床上。
上鋪的李航翻來覆去,床板發(fā)出輕微的“咯吱”聲。
下鋪的李偉則睜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頭頂?shù)拇舶濉?/p>
誰也睡不著。
大腦像一臺高速運轉(zhuǎn)的機器,停不下來。
數(shù)學(xué)公式,物理定律,化學(xué)方程式,古詩詞,英語單詞……所有學(xué)過的東西都亂七八糟地在腦子里飛。
空調(diào)的冷風(fēng)吹在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涼意,后背已經(jīng)滲出了一層細(xì)密的汗。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墻上的石英鐘發(fā)出規(guī)律的“滴答”聲,每一下,都像敲在他們的心上。
趙靜洗完了碗,沒有休息。
她拿出兩個兒子的考試文具袋,又仔仔細(xì)細(xì)地檢查了一遍。
兩支備用的黑色簽字筆,一支涂卡專用的2B鉛筆,一塊嶄新的橡皮,還有尺子,圓規(guī)。
最后,是兩張用透明硬殼套保護起來的準(zhǔn)考證。
她把兩張準(zhǔn)考證拿出來,并排放在客廳的茶幾上。
照片上的兩個少年,一樣的發(fā)型,一樣的表情,眼神里都透著一股倔強。
左邊的是哥哥李偉。
右邊的是弟弟李航。
趙靜看著照片,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絲微笑,但眼里的憂慮卻更深了。
她把兩套文具和準(zhǔn)考證分別放在茶幾的兩頭,擺得整整齊齊。
這樣等他們起床,就不會拿錯了。
做完這一切,她才感覺心里稍微踏實了一點。
她坐在沙發(fā)上,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是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鬧鐘響起的那一刻。
整個屋子,除了空調(diào)和時鐘的聲音,安靜得可怕。
這安靜,比任何喧囂都更讓人心慌。
03
災(zāi)難的發(fā)生,往往就在于某個意想不到的環(huán)節(jié)。
下午一點半,設(shè)定的鬧鐘鈴聲并沒有如期響起。
或許是昨晚設(shè)置時按錯了鍵,或許是手機電量耗盡前的最后一次掙扎。
總之,他失職了。
第一個發(fā)現(xiàn)異常的是趙靜。
她一直盯著墻上的時鐘,當(dāng)分針指向“7”的時候,也就是一點三十五分,她的心臟猛地一跳。
已經(jīng)晚了五分鐘了。
“壞了!”她驚呼一聲,從沙發(fā)上彈了起來,沖到里屋門口,用力拍打著房門。
“小偉!小航!快起來!要遲到了!”
她的聲音因為極度的焦慮而變得尖銳。
房間里,李偉和李航幾乎是同時從床上驚醒的。
他們不是被母親的敲門聲叫醒的,而是在一種長久緊繃后的生物鐘慣性下,自己醒來的。
只是,已經(jīng)比預(yù)想的晚了。
“幾點了?”李偉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聲音里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一絲恐慌。
下鋪的李航已經(jīng)抓起了桌上的手表。
“一點三十六!”
兩個人的腦子“嗡”的一下,瞬間一片空白。
兩點鐘開考,按照規(guī)定,要提前半小時,也就是一點半入場。
現(xiàn)在已經(jīng)超過了入場時間。
“快快快!”
已經(jīng)顧不上任何交流了,整個房間瞬間變成了一個戰(zhàn)場。
穿衣服,蹬褲子,套襪子,所有的動作都在以一種極限的速度進行。
房門被猛地拉開。
客廳里,趙靜和李建國已經(jīng)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怎么回事啊你們!鬧鐘怎么沒響?”趙靜都快急哭了。
“別說了!快走!”李建國吼了一聲,抓起車鑰匙就往門外沖。
李偉和李航?jīng)_到客廳,一人抓起茶幾上的一套文具和準(zhǔn)考證,看都沒看,就塞進了隨身的透明文件袋里。
李偉順手抓起左手邊的那一套。
李航則拿了右手邊的那一套。
他們的動作快如閃電,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快,快,再快一點。
“水!水!”趙靜追在后面,把兩瓶礦泉水硬塞到他們手里。
“爸,快點!”李航在樓道里大喊。
一家人亂作一團,從六樓沖了下去。
李建國發(fā)動了他那輛半舊的桑塔納,發(fā)動機發(fā)出一聲疲憊的怒吼。
車子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
嘉發(fā)市下午的交通,一如既往的擁堵。
紅色的車尾燈連成一片,像凝固的血液。
鳴笛聲此起彼伏,混雜著夏日的燥熱,讓人的心情更加煩躁。
“師傅,麻煩快一點行嗎!我孩子高考要遲到了!”李建國搖下車窗,對著前面一輛慢吞吞的網(wǎng)約車大吼。
車?yán)锏臍夥諌阂值搅藰O點。
趙靜雙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念叨著“保佑保佑”。
李偉和李航坐在后座,一言不發(fā)。
他們緊緊握著手里的文件袋,手心全是汗。
窗外的景象飛速倒退,那些熟悉的街道,此刻看來卻無比漫長。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鍋里煎熬。
車子在車流中艱難地穿行,李建國把這輛老車的性能發(fā)揮到了極致,好幾次都是擦著別人的車身險險通過。
終于,在一點四十五分,他們看到了嘉發(fā)市第一中學(xué)的校門。
校門口已經(jīng)拉起了警戒線,幾名交警正在維持秩序。
周圍站滿了送考的家長,所有人的臉上都寫著同樣的焦急。
“快下車!跑過去!”李建國把車猛地往路邊一靠,甚至顧不上熄火。
李偉和李航推開車門就沖了出去。
他們像兩名沖鋒的士兵,奔向那個決定他們命運的考場。
“等等!”趙靜在后面喊著,想再叮囑兩句,但兩個兒子的身影已經(jīng)匯入了人群。
校門口,負(fù)責(zé)檢查的老師看了看手表,眉頭緊鎖。
“快點快點!馬上就要打預(yù)備鈴了!”
李偉和李航氣喘吁吁地跑到老師面前,遞上了手里的準(zhǔn)考證。
負(fù)責(zé)檢查的是一位戴眼鏡的中年男老師。
他接過準(zhǔn)考證,先是看了一眼上面的照片,又抬頭看了一眼滿頭大汗的李偉。
照片和人臉幾乎一模一樣。
他又接過李航的準(zhǔn)考證,同樣對比了一下照片和本人。
也是一模一樣。
“進去吧!快點!找到自己的考場!”老師揮了揮手,把準(zhǔn)考證還給了他們。
兄弟倆接過準(zhǔn)考證,甚至來不及說聲謝謝,就沖進了校園。
看著他們消失在教學(xué)樓門口的背影,校門外的李建國和趙靜,終于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雖然過程驚險,但總算是趕上了。
李建國靠在車門上,點上了一支煙,手還有點抖。
趙靜則望著校門的方向,久久不愿離去,仿佛目光能穿透那堵墻,看到考場里的兒子。
空氣中的熱浪依舊翻滾。
一場虛驚,似乎就這么過去了。
04
考場里的世界,是絕對安靜的。
當(dāng)預(yù)備鈴聲響起,當(dāng)監(jiān)考老師開始宣讀考場紀(jì)律,外面的一切喧囂都被隔絕了。
李偉和李航坐在各自的考場里,周圍是陌生的面孔。
空調(diào)的冷氣開得很足,吹散了他們一路跑來的燥熱。
他們的心跳,也隨著這安靜的環(huán)境,慢慢平復(fù)下來。
發(fā)下試卷,核對信息,然后是正式開考的鈴聲。
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了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他們很快就沉浸在了題目之中。
那些日日夜夜復(fù)習(xí)過的知識點,此刻在腦海中變得清晰起來。
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遲到風(fēng)波,已經(jīng)被暫時拋到了腦后。
而在考場外,是另一個世界。
送考的家長們在警戒線外三三兩兩地聚集著,小聲地交談,但更多的人,是和李建國、趙靜一樣,沉默地等待著。
時間,在這里變得格外緩慢。
李建國抽完了第三根煙,把煙頭狠狠地踩在地上碾滅。
“回去吧,在這兒干等著也不是個事?!彼麑ζ拮诱f。
趙靜搖了搖頭,眼睛還是一動不動地盯著校門。
“我再等會兒?!?/p>
“等有什么用,他們都進去了,安心考吧。”李建國說,“回去把屋子收拾收拾,等他們考完出來,家里也清清爽爽的。”
這話勸動了趙靜。
是啊,與其在這里干著急,不如回去做點什么。
兩人上了車,掉頭往家的方向開去。
沒有了來時的那種火燒眉毛的急迫,車速慢了下來。
車?yán)镆琅f沉默著。
剛才的緊張耗盡了他們所有的力氣。
回到家,打開門,一股夾雜著飯菜余味和兩個兒子汗味的空氣撲面而來。
客廳里還維持著他們沖出去時的混亂。
沙發(fā)上扔著的外套,地上沒來得及穿的拖鞋。
趙靜嘆了口氣,開始默默地收拾起來。
她把兒子們換下的衣服扔進洗衣機,把客廳的地拖了一遍,又把他們房間里亂糟糟的書桌整理了一下。
當(dāng)她回到客廳,準(zhǔn)備把茶幾也擦干凈時,她的動作突然停住了。
茶幾上,除了他們喝水的杯子,還孤零零地躺著兩個透明的硬殼卡套。
那是她專門用來保護準(zhǔn)考證的。
她記得很清楚,早上她把準(zhǔn)考證從卡套里拿出來,和文具放在了一起。
兩個兒子走得急,只拿走了準(zhǔn)考證和筆,把這兩個卡套落下了。
趙靜搖了搖頭,真是,毛毛躁躁的。
她拿起那兩個空卡套,準(zhǔn)備收起來。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掃過卡套旁邊,被兄弟倆的書包壓住的一角。
那里,好像還有什么東西。
她伸手把書包挪開。
下面壓著的,是兩張小小的,藍(lán)底的證件照。
是辦準(zhǔn)考證時剩下的一寸照。
趙靜沒多想,把照片拿了起來。
一張照片的背面,用圓珠筆寫著一個“偉”字。
另一張的背面,寫著一個“航”字。
這是她當(dāng)時為了區(qū)分,特意寫上去的。
她拿著照片,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那兩個空卡套。
一個念頭,像一道閃電,毫無征兆地劈進了她的腦海。
她記得,為了方便兒子們拿,她把李偉的全套東西放在了茶幾左邊,李航的放在了右邊。
她記得,臨出門時那片混亂中,大兒子李偉,好像是順手從左邊抓的。
而小兒子李航,是從右邊拿的。
不對。
趙靜的記憶突然變得無比清晰。
她想起來了,出門前的一瞬間,李航離茶幾右邊更近,但他當(dāng)時正彎腰穿鞋,是直起身的李偉,先伸手越過他,拿走了右手邊的那一套。
而李航,只能拿起了剩下的,也就是左手邊的那一套。
所以……
李偉拿了李航的準(zhǔn)考-證。
李航拿了李偉的準(zhǔn)考-證。
這個認(rèn)知,像一盆冰水,從趙靜的頭頂瞬間澆下,讓她四肢冰涼。
她手里的照片和卡套“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她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
臉上的血色在三秒鐘之內(nèi)褪得一干二凈。
拿錯準(zhǔn)考證,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考試成績無效。
意味著這三年,這十幾年,孩子們的辛苦,全家人的期盼,所有的一切,都白費了。
“不……不會的……”
趙靜的聲音在發(fā)抖,她蹲下身,想去撿地上的東西,但手抖得根本不聽使喚。
“建國!李建國!”她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
在陽臺抽煙的李建國被嚇了一跳,趕緊沖了進來。
“怎么了?一驚一乍的!”
“準(zhǔn)考證……他們……他們拿錯了!”趙靜指著茶幾,嘴唇哆嗦著,話都說不完整了。
李建國一開始還沒反應(yīng)過來,“拿錯了?什么拿錯了?”
“小偉拿了小航的!小航拿了小偉的!”趙靜帶著哭腔喊了出來,“怎么辦??!這可怎么辦?。 ?/p>
李建國腦子“嗡”的一聲,也懵了。
他愣了好幾秒,才終于明白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
“你……你看清楚了?”他的聲音也開始發(fā)顫。
“我記得清清楚楚!完了……全完了……”趙靜的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她癱坐在地上,開始嚎啕大哭。
那哭聲里,充滿了絕望和自責(zé)。
是她,是她把準(zhǔn)考證擺在那里的。
是她,沒有在他們出門前再檢查一遍。
李建國看著痛哭的妻子,又看了看墻上的時鐘,時間已經(jīng)指向了兩點二十分。
考試已經(jīng)開始了二十分鐘。
他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一股巨大的無力感攫住了他。
但他知道,他不能慌。
他是這個家的頂梁柱,他要是也垮了,這個家就真的完了。
“別哭了!”李建國沖著妻子大吼了一聲,聲音因為恐懼而有些變形,“哭有什么用!得想辦法!”
想辦法?能有什么辦法?
考場紀(jì)律何等嚴(yán)格,考試已經(jīng)開始,不可能再讓他們出來了。
趙靜的哭聲更大了。
李建國在客廳里像無頭蒼蠅一樣轉(zhuǎn)了兩圈,他掏出手機,想給老師打電話,可他根本沒有監(jiān)考老師的電話。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一陣清晰的警用摩托的呼嘯聲。
那聲音,像是一根救命稻草,瞬間點亮了李建國已經(jīng)陷入黑暗的腦子。
交警!
對,找交警!
“走!跟我走!”李建國一把將還癱在地上的趙靜拽了起來,也顧不上她還在痛哭流涕。
他拉著她,瘋了一樣地沖出家門,沖下樓梯。
他們要回到學(xué)校,他們要去求助。
嘉發(fā)市的街頭,依舊車水馬龍。
趙靜被李建國半拖半拽地拉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完了”兩個字。
就在他們跑到小區(qū)門口,準(zhǔn)備攔車的時候,一個穿著熒光綠制服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他們的視野里。
那是一名正在路口執(zhí)勤的交警。
他身材高大,皮膚被曬得黝黑,豆大的汗珠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淌,浸濕了衣領(lǐng)。
趙靜像看到了救星,她甩開丈夫的手,連滾帶爬地沖了過去。
她一把抓住了交警的胳膊,仿佛抓住了最后一線生機。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求求你,求求你幫幫我……”
她哭得泣不成聲,話都說不連貫。
那名年輕的交警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一愣,他看著眼前這個情緒崩潰的中年女人,立刻意識到了事情可能很嚴(yán)重。
他放緩了語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沉穩(wěn)可靠。
“大姐,您先別哭,有事慢慢說,怎么了?”
“我兒子……高考……準(zhǔn)考證……他們拿錯了……拿錯了啊……”趙靜指著市一中的方向,哭喊著,“怎么辦啊……警察同志……這可怎么辦??!”
交警的心猛地一沉。
高考,準(zhǔn)考證拿錯。
他立刻就明白了這六個字的分量。
他看了一眼手表,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川字。
但他臉上沒有絲毫的慌亂,他扶住情緒激動的趙靜,用一種異常堅定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對她說。
“您別急?!?/p>
“交給我。”
這短短的五個字,像一道驚雷,又像一劑強心針,瞬間注入了趙靜幾乎要崩潰的身體里。
她抬起滿是淚水的臉,怔怔地看著眼前這位年輕的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