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秋時節(jié),姑蘇城外銅井村籠罩在一片清涼夜色中。路九郎提著竹篾燈籠,在田埂間小心穿行。他并非如城中富家子弟那般閑來捕捉秋蟲取樂,而是想捉幾只蟋蟀換些銅錢,為病榻上的母親抓藥。
路家原是村中殷實人家,自父親染病去世后,家道中落。連年歉收,九郎只得給人幫傭度日。他白日里在鄰村富戶家插秧,日落方歸。老母憐子辛苦,常拄著棗木拐杖倚門等候。秋深露重,老人染了風寒,一病不起。
這夜,九郎空手而歸。他輕手輕腳推開柴門,見母親蜷縮在薄被中咳嗽不止。九郎取出懷中溫著的米粥,一勺勺喂母親吃下。
"兒啊,為娘這病怕是好不了了。"老人聲音嘶啞,"你莫要再為我費心,留著銀錢討房媳婦才是正經。"
九郎強忍淚水:"娘說哪里話,兒子就是賣身為奴,也要治好您的病。"
他取出白日里割下的左臂肉片,悄悄放入藥罐煎煮。前日割右臂肉無效,今日他換了左臂。藥湯沸騰,血腥氣混著草藥味彌漫在狹小的茅屋內。
三更時分,九郎輕掩房門,提著燈籠來到村口土地廟。這廟不過是個倒扣的破水缸,缸身裂了道縫,權作廟門。九郎點燃三炷香,跪在濕冷的泥地上。
"土地公公在上,不孝子路九郎求您顯靈。若能讓我娘病愈,九郎愿折壽十年..."
正禱告間,忽覺腹中絞痛。九郎匆忙轉到廟后解手,順手摸出斑竹煙管吸了幾口。煙絲將盡,他習慣性地在石頭上敲打煙鍋,不料銅煙嘴脫落,滾入草叢不見蹤影。
九郎顧不得體面,趴在地上摸索。忽聞石下傳來清越蟲鳴,似金玉相擊。掀開石頭,一只蟋蟀躍上他衣襟。就著月光細看,這蟲不過豆粒大小,卻生得金須顫動,雙翅如蝶翼般泛著青光。
"奇了..."九郎小心捧它回家,養(yǎng)在缺角的陶碗中。次日捉來尋常蟋蟀相斗,那金須蟲竟三兩下將對手咬得落荒而逃。九郎想起城中傳聞——名醫(yī)葉天士最愛斗蟋蟀,每逢秋日便在家中設局,富貴子弟攜重金相搏。
天方亮,九郎托鄰家阿婆照看母親,揣著陶碗直奔姑蘇城。葉府朱門外,幾個錦衣仆人正曬著太陽剔牙。見九郎布衣草鞋,紛紛嗤笑。
"哪來的叫花子?葉老爺的蟋蟀盆都比你命值錢!"
九郎正要辯解,忽聽門內環(huán)佩叮當。一位身著湖藍綢衫的中年男子邁出門檻,正是葉天士。他正要登轎,忽聞九郎懷中陶碗傳出清越鳴叫,聲如裂帛。
"且慢。"葉公抬手止住驅趕九郎的仆人,"你這蟲,讓我瞧瞧。"
揭開碗蓋,那金須蟋蟀振翅長鳴,竟震得碗邊水珠顫動。葉公眼中精光一閃,卻故作淡然道:"午時帶它來花廳見我。"
日影西斜時,葉府花廳內已聚了十余位錦衣公子。中央紫檀桌上擺著個鈞窯蟋蟀盆,葉公的"玉頂將軍"正耀武揚威。這蟲乃去年黃蜂所化,通體赤金,戰(zhàn)無不勝。
"小兄弟,把你的蟲放進來吧。"葉公捻須微笑。眾人見九郎寒酸模樣,紛紛竊笑。
金須蟋蟀入盆后竟伏地不動,玉頂將軍振翅示威,它仍如老僧入定。待玉頂撲來時,金須蟲突然躍起半尺,精準咬住對手頸項。葉公急用草莖撥弄,玉頂已頸斷身亡。
滿座嘩然。葉公將九郎引入書房,細問蟋蟀來歷。九郎跪地哭訴母親病情,額頭磕得青紫。葉公沉吟片刻,忽然拍案:"明日我隨你出診!"
三日后,九郎家茅屋前停著葉公的青綢小轎。老人服了葉公的丹藥,已能坐起喝粥。更奇的是,樂大戶派人送來二十畝田契,說是葉公所贈。九郎推辭不得,只得對著田契叩首不已。
秋去冬來,九郎母親竟比病前更顯健旺。那金須蟋蟀被葉公養(yǎng)在碧玉盆中,連戰(zhàn)連勝,贏得白銀千兩。臘月初八,葉公忽派人急召九郎。
葉府書房內,昔日神采飛揚的名醫(yī)面色灰敗。他顫抖著從袖中取出個物件——正是九郎丟失的銅煙嘴。
"你的蟋蟀...今晨化成此物。"葉公苦笑,"想來是神明感你孝心,特借我手相助。"
九郎恍然大悟,回家將煙嘴供在神龕中,日夜焚香。后來葉公誤食毒鳩,性命垂危。九郎夢見土地神指點,煮姜解毒,救回恩人性命。葉公嘆道:"善有善報,天理循環(huán)。"遂在銅井村重修土地廟,香火至今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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