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提出,范仲淹與歐陽修之間存在師生關(guān)系,這種觀點其實并不準確。
盡管范仲淹在文學(xué)上造詣極高,且比歐陽修年長十八歲,但歐陽修在青年時期便已憑借出眾文采聞名于世。
他意氣風(fēng)發(fā),在文壇上從不將自己置于第二人之位。
兩人之所以能建立起超越尋常的友誼,主要源于性格上的相似,他們同樣正直、同樣滿懷激情。
明道二年(1033年),宋仁宗剛剛親政,便親自點名將直言敢諫的范仲淹從陳州調(diào)入京城擔任諫官。
歐陽修早聞范仲淹聲名,特地寫信鼓勵他盡忠職守,積極建言。
他們的相識便是如此。
彼時,歐陽修年僅二十多歲,范仲淹則已步入中年。
就年齡而言,兩人之間存在明顯的代際差異。
歐陽修思想較為開放,范仲淹則顯得保守些,但在沉穩(wěn)方面,歐陽修尚不及范仲淹。
實話實說,歐陽修對范仲淹的詩詞文章并不完全認同,甚至有時還想提出自己的看法。
例如,范仲淹在鎮(zhèn)守西北邊疆期間,曾創(chuàng)作那首廣為傳誦的《漁家傲·秋思》,其中“長煙落日孤城閉”,“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等句,千百年來被世人反復(fù)吟誦。
這首描寫邊塞軍旅生活的詞作,氣勢磅礴、情感真摯,堪稱千古絕唱。
當時歐陽修三十多歲,正擔任仁宗皇帝身邊的諫官。
當他讀到范仲淹的《漁家傲》時,不以為然,當著眾賓客的面稱其為“窮塞主之詞”。
不久后,歐陽修為送別同僚王素前往平?jīng)鍪?,也寫了一首《漁家傲》。
其中有句寫道:“戰(zhàn)勝歸來飛捷奏,傾賀酒,玉階遙獻南山壽?!睔W陽修頗為得意地對王素說:“這才像是統(tǒng)帥該寫的詞!”(見《宋人軼事匯編》)
或許范仲淹在軍事方面略顯保守,或者更傾向于穩(wěn)健的防御策略。
然而,僅就這兩首《漁家傲》的藝術(shù)水平而言,范仲淹顯然更勝一籌。
歐陽修與范仲淹之間的交情,初聽之下或許令人費解。
他們都曾婉拒對方的舉薦,主動放棄了升遷的機會。
若不了解他們的為人,旁人或許會猜測他們之間是否也曾有過矛盾。
當然,事實并非如此。
第一次是范仲淹主動提出舉薦歐陽修。
那是1040年初,范仲淹尚在饒州擔任知州,而歐陽修則在夷陵任縣令。
饒州即今日江西鄱陽縣,夷陵則是如今的湖北宜昌。
兩人都被貶至南方,皆因早年與宰相呂夷簡發(fā)生激烈爭執(zhí)而遭貶。
歐陽修更是因支持范仲淹而受到牽連。
后來西夏軍隊在邊境頻頻挑釁,至1040年秋天,朝廷決定重新啟用眾望所歸的范仲淹,任命他為陜西經(jīng)略副使,相當于軍政雙管的大區(qū)副指揮。
范仲淹在赴任延州途中,便想起歐陽修,隨即上奏《舉歐陽修充經(jīng)略掌書記狀》,請求將歐陽修調(diào)至身邊擔任文書之職。
其實,范仲淹并非出于私情才提出舉薦,而是出于對人才的重視。
然而歐陽修卻回信婉拒了。
盡管幕府掌書記一職比縣令更為顯赫。
他在信中解釋道:“文書奏記不過是小事一樁,自有他人可勝任。
……況且如今流行的四六文,非我所喜,年輕時為應(yīng)科舉不得不寫,自中第后便不再為之?!?/p>
又說:“若我歐陽修者,恨無他才以當賢者之用,非敢效庸人茍且偷安也?!?/p>
簡而言之,歐陽修明確表示自己無意從事文書工作。
所謂“四六”,即駢文,他并不熱衷于這種文體。
他在信末還補充了第二個理由,認為文書工作太過安逸,并非他的志向所在。
(見歐陽修《答陜西安撫使范龍圖辭辟命書》)
歐陽修私下也曾對朋友表示,他不愿前往陜西,是因為“同其退而不同其進”。
這表明他當初與范仲淹一同被貶,并非為了日后獲得對方的提攜。
其實,歐陽修謝絕邀請還有另一個未明言的原因。
他擔心被指責為“朋黨”。
當年他們與宰相呂夷簡爭斗時,就被呂及其黨羽斥為“朋黨”。
無論如何,以歐陽修的才華與志向,自然不會在意一個掌書記的職位。
范仲淹只得另覓人選。
不久后,朝廷召回歐陽修,命其校訂皇家藏書。
范仲淹在西北積極訓(xùn)練軍隊、培養(yǎng)將領(lǐng),成效顯著。
后來,兩人角色互換,當歐陽修舉薦范仲淹升遷時,范仲淹同樣毫不猶豫地予以拒絕。
當然,這并非出于意氣用事。
事情發(fā)生在1043年,西夏國主李元昊提出停戰(zhàn),西北邊境趨于穩(wěn)定。
仁宗下詔,任命范仲淹為樞密副使,相當于國防部副部長。
范仲淹卻堅決不愿赴任。
他連續(xù)五次上奏,請求繼續(xù)留守陜西。
因為他已在西北站穩(wěn)腳跟,與將士們建立了深厚情誼,若更換主帥,恐怕影響邊防穩(wěn)定。
更何況西夏狡詐,一旦有機可乘,隨時可能再度挑起戰(zhàn)事。
(見范仲淹《除樞密副使召赴闕陳讓第一狀》至第五狀)
仁宗未采納范仲淹的辭呈,執(zhí)意命其入京任職。
范仲淹只得極不情愿地返回汴京。
之所以講述范仲淹五次辭讓樞密副使之職,是為接下來的事件做鋪墊。
因為他剛回京不久,又面臨新的升遷機會。
這次是歐陽修向仁宗提出的建議。
當時歐陽修擔任右正言(諫官),兼知制誥,負責為皇帝起草詔令。
諫官職責在于向朝廷建言。
歐陽修盡職盡責,見參知政事王舉正無所作為,遂向仁宗建議,以范仲淹取而代之。
參知政事即副宰相,簡稱執(zhí)政。
再往上便是同平章事,已是宰相之位。
眾所周知,范仲淹早前曾提出一系列改革方案,深得仁宗贊賞。
因此仁宗立刻批準,任命范仲淹為執(zhí)政。
不料范仲淹斷然拒絕,說道:“豈能因諫官一言,便決定執(zhí)政人選?”這讓歐陽修一時語塞。
歐陽修雖碰了釘子,但并未惱怒,因為他深知范仲淹的為人。
首先,范仲淹絕非虛偽作態(tài)。
他所寫的辭讓升遷奏章,至少有七八十篇。
他的謚號“文正”可謂恰如其分。
范仲淹之所以拒絕擔任執(zhí)政,從他所說的話中便可窺見端倪。
執(zhí)政之位如此重要,理應(yīng)憑借實績逐步晉升,而非因諫官或某位大臣的推薦而輕易決定。
至少應(yīng)由宰相等重臣共同商議。
他認為,僅憑皇帝個人好惡來任免執(zhí)政并不妥當。
因此,他的辭讓更多是向皇帝表達態(tài)度。
他堅持推辭,并請求重返陜西邊防。
仁宗只得應(yīng)允。
雖然他多次辭讓,但內(nèi)心仍懷有宏圖大志,正籌劃推行新政。
若無執(zhí)政之位,如何推動改革。
因此,他尚未啟程返回陜西時,仁宗正式下詔罷免王舉正,任命他為參知政事。
這一次,范仲淹接受了任命。
因為韓琦、富弼等名臣與他志同道合,支持變法。
于是,慶歷新政轟轟烈烈地展開。
歐陽修同樣是新政的堅定支持者。
在政治立場上,范仲淹與歐陽修基本一致,都主張革除弊政、推行改革。
但他們行事光明磊落,從不將政見與個人利益掛鉤。
除了公務(wù)之外,他們誰也不會輕易附和對方。
他們之間的友誼,正如《禮記》所言:“君子之交淡如水”。
孔子對此亦有精辟解釋:“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边@正是范仲淹與歐陽修的真實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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