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說那是蛇咬的嗎?你不是說有特效藥,人能救回來嗎!”
一個五十多歲的漢子,眼珠子紅得像要滴出血,死死地盯著縮在墻角的那個年輕醫(yī)生。
那醫(yī)生呢?一個大小伙子,哭得跟個孩子一樣,抱著頭,嘴里翻來覆去就一句話:“我對不起……我以為是蛇……我從頭到尾都當(dāng)蛇毒治的啊……”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還得從幾個小時前說起。
李家那個最有出息的閨女,叫李娜的那個女大學(xué)生,家里人的天,說塌就塌了。
她不過就是下午去海邊拍了幾張照片,回來人還好好的,可吃頓飯的功夫,人就倒了。
送到衛(wèi)生院,腳上就兩個不起眼的小紅點,又腫又紫。
醫(yī)生拍著胸脯說是海蛇咬了,有藥治!可誰能想到,幾個小時后,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么沒了。
01
李娜喜歡海。
她說的不是那種人擠人的沙灘,也不是那種圈起來賣票的旅游景區(qū)。
她喜歡的是野海。
是那種要騎著小電驢,順著土路顛簸很久,再手腳并用地爬下一片礁石才能看見的海。
那里的海,帶著一股子腥味和咸味,像是剛從沉睡里醒過來的野獸,喘著粗氣。
九月下午的太陽,已經(jīng)沒了盛夏時的毒辣,金燦燦地鋪在海面上,像碎了一地的金子。
李娜架好了她的寶貝相機,那還是她暑假在城里快餐店打了兩個月工才換來的。
她想拍一組照片,就叫“金色海岸線”。
這是她給自己的畢業(yè)作品提前攢的素材。
一個學(xué)攝影的窮學(xué)生,沒什么本錢,只能靠著一股子熱情和一雙腿,去尋找那些不要錢的風(fēng)景。
海浪一下一下地拍打著黑色的礁石,卷起白色的泡沫,又懶洋洋地退下去。
很有節(jié)奏。
李娜瞇著眼睛,透過取景器看著這一切,感覺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只剩下風(fēng)聲和海浪聲。
她今天穿了一條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褲腿卷到了膝蓋,露著一雙又細又白的小腿。
為了找到一個更好的角度,她往水里走了幾步。
冰涼的海水漫過腳踝,很舒服。
她全神貫注地盯著遠方,手指在快門上準(zhǔn)備著,等著一個浪頭打過來最完美的那個瞬間。
就是現(xiàn)在。
她“咔嚓”按下了快門。
也就在同一時刻,她感覺右腳的腳踝那兒,被什么東西猛地刺了一下。
那一下,又麻又疼,像是被一只帶著電的針給狠狠扎了進去。
“嘶……”
她疼得倒吸一口涼氣,手一抖,相機差點掉進水里。
她趕緊退回到礁石上,撩起濕漉漉的褲腿查看。
腳踝內(nèi)側(cè),靠近骨頭的地方,有兩個非常非常小的紅點,像是被蚊子叮的包,但又沒那么腫。
紅點周圍的皮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一圈淡淡的紫色。
她用手指碰了碰,有點麻,但疼得不厲害。
大概是被什么碎貝殼劃到了,或者水里的小螃蟹夾了一下吧。
她這么想著,海邊長大的孩子,對這些小傷小痛的,都不怎么在意。
她甩了甩腳,感覺那股尖銳的疼勁兒過去了,只剩下一點麻麻的感覺。
太陽正在往下掉,光線變得越來越柔和,越來越紅。
這是最好的拍照時間,不能浪費了。
李娜忘了腳踝上的小傷口,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相機上。
她又拍了十幾張照片,直到天邊的最后一絲光也被黑夜吞沒。
海風(fēng)開始變大,帶著一股涼意,吹在身上有點冷。
周圍的礁石在夜色里,變成了一頭頭沉默的巨獸,輪廓模糊。
白天的寧靜和美好,一下子就消失了。
一種說不出的孤單和恐懼,開始從心底里冒出來。
海浪的聲音也變了,不再是溫柔的催眠曲,而像是某種東西在黑暗里發(fā)出的低沉的咆哮。
李娜突然覺得有點害怕。
她趕緊收拾東西,把相機小心翼翼地放進包里,背上三腳架,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岸上爬。
那條來時還覺得挺有野趣的土路,現(xiàn)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她打開手機的手電筒,那一點點微弱的光,只能照亮眼前的一小片地方。
更遠處的黑暗里,好像藏著無數(shù)雙眼睛。
腳踝那里,麻木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像是那塊肉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了。
而且,那股麻意,正順著小腿,一點一點地往上爬。
她的小腿開始不聽使喚,走路的姿勢變得有些奇怪,像是在拖著腿走。
一定是剛才爬礁石的時候,不小心崴到了。
她對自己說,給自己找著理由。
夜晚的土路特別長,她感覺自己走了快一個世紀(jì)那么久。
終于,她看到了村口那盞昏黃的路燈。
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來。
02
張偉醫(yī)生今晚值夜班。
濱海鎮(zhèn)中心衛(wèi)生院的急診室,永遠都像是沒打掃干凈的戰(zhàn)場。
空氣里混雜著消毒水、血腥和嘔吐物的味道。
走廊里的燈管壞了一根,一閃一閃的,把人的臉照得忽明忽暗。
他剛處理完一個喝醉了酒在街上摔破頭的男人。
那男人滿嘴酒氣,還在不停地罵罵咧咧,血混著泥水,弄得他白大褂上都是。
張偉有點潔癖,他皺著眉頭,仔仔細細地用酒精棉球擦著手指。
他今年才二十八歲,醫(yī)學(xué)院畢業(yè)兩年,被分配到這個小鎮(zhèn)上。
說好聽點是基層鍛煉,說難聽點,就是發(fā)配。
他有雄心壯志,他想去市里,去省里,去那種能做大手術(shù)的大醫(yī)院。
而不是在這里,每天處理些雞毛蒜皮的破事。
一個護士端著盤子從他身邊走過,高跟鞋踩在地磚上,發(fā)出“嗒、嗒”的脆響。
“張醫(yī)生,42床那個急性腸胃炎的,鬧著要吃燒烤,你快去看看吧?!?/p>
張偉嘆了口氣,把擦完手的棉球扔進垃圾桶。
這就是他的日常。
而在鎮(zhèn)子的另一頭,李娜家的老房子里,燈火通明。
李娜的媽媽王秀英,正把一盤剛出鍋的紅燒魚端上桌。
“娜娜,快來,你爸今天特意去碼頭買的,新鮮著呢?!?/p>
李娜的爸爸李大山,一個沉默寡言的男人,正坐在桌邊,就著一盤花生米,喝著小酒。
他是個漁民,一輩子都在跟海打交道,皮膚被海風(fēng)和太陽曬得又黑又粗。
看見女兒回來,他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
“回來了?”
李娜“嗯”了一聲,把相機包放在沙發(fā)上,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
“腳怎么了?”王秀英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
“沒事,媽,在海邊走路不小心崴了一下?!崩钅炔幌胱屗麄儞?dān)心,說得很輕松。
她坐到飯桌前,拿起筷子,卻沒什么胃口。
那盤她最愛吃的紅燒魚,聞著都有點反胃。
而且,她覺得頭有點暈,眼前的東西好像在輕輕地晃。
“怎么不吃???累壞了吧?”王秀F英給她夾了一大塊魚肉。
“沒,就是有點暈車?!崩钅入S便找了個借口。
那股麻木的感覺,已經(jīng)爬過了膝蓋,整個右腿都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
她悄悄在桌子底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幾乎沒什么痛覺。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像一張冰冷的網(wǎng),慢慢地纏住了她的心臟。
她開始覺得呼吸有點困難,胸口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壓著。
對面的父母還在聊著家常。
“今天出海,網(wǎng)里撈上來一條怪魚,長得花里胡哨的,嚇得我趕緊給扔了?!崩畲笊胶攘丝诰普f。
“你啊,就是膽子小,說不定能賣個好價錢呢?!蓖跣阌⒙裨沟馈?/p>
他們的聲音,聽在李娜耳朵里,變得有些遙遠,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
她想開口說話,告訴他們自己很難受,但喉嚨里像是堵了團棉花,發(fā)不出聲音。
她的視線開始模糊。
爸爸喝酒的動作,媽媽夾菜的手,都變成了重重疊疊的影子。
桌上的那盞白熾燈,也暈開成一團巨大的、刺眼的光暈。
她想站起來,想去自己的房間躺一會兒。
但是,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最后,她眼前一黑,整個人就從椅子上滑了下去。
“咚”的一聲悶響。
屋子里的說笑聲戛然而止。
王秀英和李大山同時轉(zhuǎn)過頭。
他們的女兒,他們唯一的驕傲,正一動不動地躺在冰冷的地磚上。
“娜娜!”
凄厲的尖叫聲,劃破了這個小鎮(zhèn)寧靜的夜晚。
03
衛(wèi)生院急診室的門,被人猛地撞開。
李大山背著女兒,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一樣沖了進來,他的身后,跟著哭得快要斷氣的王秀英。
“醫(yī)生!醫(yī)生快救救我女兒!”
張偉剛打發(fā)走那個鬧著要吃燒烤的病人,正想坐下來喘口氣。
他被這陣仗嚇了一跳,趕緊迎了上去。
“怎么了?快,把人放到搶救床上去!”
李娜被放到了床上。
她的臉色青灰,嘴唇發(fā)紫,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張偉一把撕開她右腿的褲腿。
整條右腿,從腳踝到大腿根,都腫得像發(fā)面饅頭,皮膚緊繃得發(fā)亮。
那是一種很不正常的、帶著暗紫色斑塊的腫脹。
而在她腳踝內(nèi)側(cè),那兩個起初不起眼的小紅點,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了兩個黑色的、往里凹陷的傷口。
傷口不大,但周圍的組織已經(jīng)開始發(fā)黑、壞死。
“這是怎么弄的?”張偉一邊用聽診器檢查李娜的心跳,一邊急聲問道。
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這種癥狀,太典型了。
“不知道啊,她就說是下午去海邊拍照,崴了一下腳?!蓖跣阌⒄Z無倫次地哭著,“回來還好好的,吃著飯,人突然就倒了……”
“海邊?哪個海邊?”張偉敏銳地抓住了關(guān)鍵詞。
“就是……就是南邊那個野海灘,礁石那一片……”
張偉的腦子里,“嗡”的一聲。
兩個小小的、并排的傷口,神經(jīng)中毒的癥狀,發(fā)作迅速,地點是在海邊。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最可能、也最致命的診斷。
蛇。
準(zhǔn)確地說,是海蛇。
這個季節(jié),正是海蛇活動的末期,它們毒性猛烈,攻擊性強。
被海蛇咬傷的患者,他雖然沒親手處理過,但在教科書上、在實習(xí)老師的口中,聽過太多次了。
“是蛇咬的?!睆垈ビ靡环N不容置疑的語氣,對李娜的父母,也對自己說道。
他必須立刻做出判斷,時間就是生命。
“蛇?什么蛇?我們這兒哪來的蛇?。俊蓖跣阌⒁幌伦鱼铝?。
“是海蛇,毒性很強?!睆垈]時間多做解釋,他扭頭對旁邊的護士小劉大喊,“快!準(zhǔn)備抗海蛇毒血清!建立靜脈通道,上心電監(jiān)護,準(zhǔn)備腎上腺素!”
一系列指令從他口中清晰而迅速地發(fā)出。
在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又變回了那個醫(yī)學(xué)院里意氣風(fēng)發(fā)的優(yōu)等生。
面對這種危急重癥,他非但沒有慌亂,反而有種掌控一切的自信。
急診室立刻高速運轉(zhuǎn)起來。
護士小劉的動作很快,她麻利地給李娜的手臂上扎上針,掛上輸液瓶。
但她抬頭看了一眼張偉,眼神里有一絲猶豫。
“張醫(yī)生……”她小聲說,“海蛇咬傷,我……我只在書上見過,咱們衛(wèi)生院,有抗海蛇毒的血清嗎?”
“有!我上周盤點庫存的時候還見過!”張偉的語氣很肯定,“就在藥房的冷藏柜里,快去拿!”
小劉不敢再多問,轉(zhuǎn)身跑向了藥房。
張偉看著心電監(jiān)護儀上那條起伏不定的曲線,眉頭緊鎖。
心率正在持續(xù)下降,血壓也低得嚇人。
這是典型的神經(jīng)毒素抑制呼吸和心臟功能的表現(xiàn)。
他扭頭對站在門口,像兩尊雕像一樣的李娜父母說:“你們先出去等,我們要搶救了。放心,是蛇咬傷,我們有特效藥,只要及時用上,就沒事的。”
他的話,給了這對已經(jīng)快要崩潰的夫妻一點點希望。
李大山拉著還在哭泣的妻子,退到了搶救室的門外。
門,在他們面前關(guān)上了。
門里,是與死神賽跑的戰(zhàn)場。
門外,是度秒如年的煎熬。
小劉氣喘吁吁地拿著一支藥劑跑了回來。
“張醫(yī)生,拿來了!”
張偉接過來,看了一眼包裝,確認無誤后,立刻抽進針管,緩緩地從靜脈通道推了進去。
他盯著監(jiān)護儀,期待著奇跡的發(fā)生。
按照理論,特效血清一旦進入體內(nèi),就會迅速中和毒素,病人的生命體征應(yīng)該會很快穩(wěn)定下來。
一分鐘過去了。
監(jiān)護儀上的心率曲線,沒有任何起色,反而跳得更慢了。
三分鐘過去了。
病人的血壓,還在往下掉。
五分鐘過去了。
李娜的呼吸變得更加微弱,監(jiān)護儀發(fā)出了“滴滴”的警報聲。
張偉的額頭上,開始滲出冷汗。
怎么會這樣?
為什么血清沒有效果?
難道是劑量不夠?
“再加一支!”他對小劉喊道,聲音里已經(jīng)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那股剛剛建立起來的自信,正在被監(jiān)護儀上冰冷的數(shù)據(jù)一點一點地擊碎。
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
但是,所有的癥狀,所有的證據(jù),都完美地符合海蛇咬傷的特征。
兩個牙印,神經(jīng)毒素,除了海蛇,還能是什么?
他想不出來。
在他們這個沿海小鎮(zhèn),這是最合乎邏輯的解釋。
搶救室里的氣氛越來越緊張。
機器的警報聲,醫(yī)護人員急促的呼吸聲,混合在一起。
張偉感覺自己的心跳,快要和監(jiān)護儀上的頻率同步了。
他不斷地發(fā)出指令,使用各種提升血壓和興奮呼吸的藥物。
但李娜的生命體征,就像一艘正在沉沒的船,無論她怎么努力,都無法阻止其下沉的趨勢。
而在門外,李大山和王秀英聽著里面越來越響的警報聲,和醫(yī)生護士們越來越高的喊叫聲。
那扇緊閉的大門,像是一堵隔絕了希望的墻。
王秀英已經(jīng)哭不出聲了,她癱軟在丈夫的懷里,身體不停地發(fā)抖。
李大山這個一輩子沒流過幾滴淚的男人,眼眶也紅了。
他死死地盯著那扇門,仿佛想用眼神把它燒穿。
04
“滴——”
一聲長長的、刺耳的蜂鳴。
心電監(jiān)護儀上那條掙扎了許久的曲線,終于變成了一條冰冷的直線。
搶救室里所有的聲音,瞬間都消失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張偉拿著除顫儀的手,還停在半空中。
他看著那條直線,大腦一片空白。
輸了。
他用盡了所有辦法,還是輸給了那個看不見的敵人。
旁邊年長的護士長,默默地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聲音沙啞地記錄下時間。
“晚上,十一點二十六分,宣布臨床死亡?!?/p>
這幾個字,像一把錘子,狠狠地砸在張偉的胸口。
他脫力般地后退了兩步,靠在了墻上。
白大褂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黏糊糊地貼在背上,又濕又冷。
怎么會這樣?
為什么?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問自己。
流程沒有錯,用藥沒有錯,診斷……診斷也應(yīng)該是沒有錯的。
可是,人為什么會沒了?
他職業(yè)生涯里第一次,感到了如此徹底的失敗和茫然。
他必須去面對門外那對父母。
這是他作為主治醫(yī)生,最沉重,也最無法逃避的責(zé)任。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上刑場一樣,伸手拉開了搶救室的門。
門外的李大山和王秀英,在聽到那聲長鳴時,就已經(jīng)預(yù)感到了什么。
當(dāng)他們看到張偉那張失魂落魄的臉時,最后一絲幻想也破滅了。
“我女兒……我女兒她……”王秀英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張偉艱難地開口,每一個字都重若千斤。
“對不起……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p>
王秀英兩眼一翻,直接昏了過去。
李大山一把扶住妻子,但他自己的身體,也在劇烈地顫抖。
這個被大海磨礪了一輩子的男人,此刻,那雙眼睛里充滿了血絲,像是要吃人的野獸。
他把妻子交給旁邊的護士,一步一步地向張偉走過來。
他沒有吼,也沒有罵。
但他身上散發(fā)出的那種滔天的悲痛和憤怒,比任何咆哮都更讓人窒息。
整個走廊的空氣,都像是凝固了。
“你不是說……是蛇咬的嗎?”李大山的聲音很低,很沉,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一樣。
“你不是說……有特效藥嗎?”
“你不是說……沒事的嗎?”
他每問一句,就向張偉逼近一步。
張偉被他逼得連連后退,后背撞到了墻上,冰冷的墻磚讓他打了個哆嗦。
“我……”他想解釋,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喉嚨干得發(fā)不出聲音。
他能解釋什么?
說診斷是正確的,但病人病情太重?
還是說,血清可能對這種特殊的蛇毒無效?
在一條逝去的生命面前,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
“你們到底是怎么治的!”李大山終于爆發(fā)了,聲音嘶啞地吼道,“你們到底給她用了什么藥!我要看!我要看所有的記錄!”
他不是在詢問,而是在審判。
就在這劍拔弩張,氣氛緊張到極點的時候。
護士小劉,那個之前拿血清的年輕護士,突然拿著一個平板電腦,臉色煞白地從護士站那邊沖了過來。
她跑得太急,差點摔倒。
“張醫(yī)生!張醫(yī)生!”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驚恐。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過去。
“張醫(yī)生……”小劉喘著粗氣,把平板電腦舉到張偉面前,手指因為害怕而不斷地顫抖。
“我……我剛才覺得不對勁,就問了我那個在漁政站工作的叔叔,把傷口的樣子發(fā)給了他……然后……然后我們上網(wǎng)查了……”
“查到了……查到了咬我女兒的,到底是什么東西了!”
張偉茫然地低下頭,看向屏幕。
屏幕上,是一張高清的生物照片。
那東西很小,只有巴掌大,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妖異的藍色,上面有著深褐色的環(huán)狀花紋。
它看起來像一只章魚,但又比章魚更鮮艷,更美麗。
在照片下面,是一行加粗的、紅色的文字說明。
藍環(huán)章魚,劇毒生物,其毒素為河豚毒素,是已知最強的神經(jīng)毒素之一,目前,全球沒有任何針對性的抗毒血清。
張偉的瞳孔,在一瞬間縮成了針尖大小。
河豚毒素……
不是蛇毒……
是河豚毒素……
他腦子里所有的東西,瞬間都炸開了。
難怪……難怪抗蛇毒血清一點用都沒有!
他用錯了藥,從一開始,就用錯了藥!
他把一種無藥可解的劇毒,當(dāng)成了一種有藥可救的蛇毒來治療。
他所有的自信,他所有的判斷,他所有的努力,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天大的、致命的錯誤。
那張照片,像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嚨,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氣。
他手里的病歷板“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他看著眼前悲痛欲絕的李大山,又看了看屏幕上那只美麗的、致命的生物。
最后,他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一樣,沿著墻壁緩緩地滑坐在地上。
兩行滾燙的眼淚,從這個年輕醫(yī)生的眼眶里,毫無征兆地涌了出來。
他崩潰地抱住了自己的頭,發(fā)出了絕望的、野獸般的哭嚎。
“我以為……我以為是毒蛇……我當(dāng)被毒蛇咬傷治療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