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升起的時候,整座城市便浸在黏膩的暑氣里。街頭巷尾飄著冰鎮(zhèn)西瓜的甜腥,便利店冰柜吞吐著白霧,人們用薄荷味的清涼油在太陽穴畫十字,仿佛與盛夏展開一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zhàn)。
我卻偏愛這樣的時節(jié)。推開窗,熱浪裹挾著草木瘋長的氣息撲面而來,倒像是老友不由分說的擁抱。灶臺上升騰的白汽與窗外暑氣交織,溫?zé)岬男∶字嗷^喉嚨,比冰鎮(zhèn)酸梅湯更熨帖。老輩人常說“冬吃蘿卜夏吃姜”,此時方知古人順應(yīng)天時的智慧——當(dāng)天地陽氣最盛,身體卻因貪涼生出寒濕氣,反倒要借溫?zé)崾澄矧?qū)散體內(nèi)陰霾。尋一處樹蔭獨坐。老槐樹的枝椏篩下細(xì)碎的光斑,穿堂風(fēng)裹著槐花的甜香掠過衣襟,這樹蔭就是大地饋贈的天然空調(diào)。偶爾有老人搖著蒲扇經(jīng)過,笑談“心靜自然涼”,這話聽來俗套,此刻有了新的注解——當(dāng)不再執(zhí)著于對抗暑熱,燥熱反而成了生活的注腳。
躺在竹席上小憩,讓風(fēng)扇停擺,讓空調(diào)暫歇,汗珠順著脊背蜿蜒成河,像是身體在舉行一場隱秘的儀式。那些蟄伏在關(guān)節(jié)深處的疲倦,那些淤積在臟腑間的濁氣,都順著細(xì)密的汗孔蒸騰而出。想起幼時,奶奶總要在三伏天曬曬背,她說這是“以熱逼寒”。此刻蜷在鋼筋水泥澆筑的格子間里,竹席的涼沁與暑氣在皮膚下角力,忽然懂了奶奶蹲在老瓦房檐下曬背時,那聲“伏天不捂,冬天遭罪”的絮語里,藏著怎樣與節(jié)氣和解的生存智慧。
記得某個深夜,被窗外牛蛙的嘶吼驚醒。那聲音粗糲如破鑼,在寂靜的夜里格外突兀。若是往常,怕是要抱怨這擾人清夢的聒噪,彼時卻只覺得有趣。黑暗中摸索著倒了杯溫水,聽著蛙鳴漸次平息,忽然想起《浮生六記》里“夏蚊成雷,私擬作群鶴舞空”的閑趣。換個心境,惱人的喧囂也能化作生活的詩意。暑氣漸濃的日子里,尤其愛去菜市場轉(zhuǎn)悠。我覺得菜販們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人,整天樂呵呵的,相互開著玩笑,熱成這個樣子卻依然笑得爽朗。讓人感覺他們賣的不是菜,而是沾滿晨露的鮮活日子。買兩根帶著泥土的黃瓜,回家用涼水浸著,不管涼拌還是切成短節(jié)蘸醬,吃起來都清脆爽口——跟冰糕雪糕等冷飲比較起來,最解暑的,從來不是工業(yè)制造出來的涼意,而是對原生的生活最本真的熱愛。難忘去年夏至,偶然遇見一只蟬的蛻變。那只褐色的蟬殼固執(zhí)地攀附在樹干上,蟬的新體卻在陽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它緩慢地舒展翅膀,像是在完成某種神圣的儀式。我忽然明白,盛夏的熾熱原是生命破繭的催化劑,就像我們總要經(jīng)歷些滾燙的時光,才能完成自我的蛻變。
清風(fēng)送來遠(yuǎn)處的蟬鳴,窗臺上的薄荷在室外透進(jìn)來的光線下輕輕搖晃。坐在窗前,看西斜的太陽將樹影拉得很長,忽然覺得,所謂與盛夏和解,不過是學(xué)會在熱烈中尋找安寧,在浮躁里保持本心。就像此刻,聽著蛙鳴與蟬聲,捧著一杯溫?zé)岬牟?,便能與整個夏天溫柔相擁。
原標(biāo)題:《十日談·夏日消暑 | 巫正利:仲夏絮語》
欄目編輯:史佳林 文字編輯:郭影
約稿編輯:沈琦華
來源:作者:巫正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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