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年間的冬天,北風(fēng)跟刀子似的刮過保定府,把城隍廟的旗桿子吹得嗚嗚哭。打更的劉老五縮著脖子往家跑,棉褲襠里結(jié)了層冰碴子 —— 他剛才路過城西亂葬崗,看見個穿紅棉襖的影子蹲在墳頭,手里還捧著件黑布襖,見了他就直招手,嘴里念叨著 "給你穿"。
"邪門了!" 劉老五的梆子掉在雪地里,凍得直跺腳。他這把年紀(jì),啥沒見過?十年前還幫著給病死的流民收尸,可從沒見過大半夜在墳頭送衣服的。更怪的是,那黑布襖看著眼熟,像是前陣子凍死在破廟里的張木匠的,當(dāng)時還是劉老五給套的壽衣,補(bǔ)丁摞補(bǔ)丁,袖口磨得能看見骨頭。
這事傳到新來的貨郎趙二柱耳朵里。這后生二十出頭,挑著副貨郎擔(dān)走街串巷,凍裂的嘴唇上總掛著笑,左胳膊纏著圈破布 —— 是上個月被搶匪砍的,此刻正蹲在城隍廟墻根啃凍窩頭,聽賣熱湯的王婆說這怪事,眼睛亮得像星星。
"王婆,那紅棉襖... 是不是繡著朵白梅?" 趙二柱的窩頭掉在地上,沾了層雪。王婆愣了愣,往湯鍋里撒了把蔥花:"你咋知道?前兒個李寡婦還說,她那早死的閨女就愛穿紅棉襖,袖口繡白梅,三年前染病死的,就埋在亂葬崗。"
趙二柱突然沒了聲,挑起貨郎擔(dān)就往城西走。貨郎擔(dān)上的撥浪鼓 "咚咚" 響,驚飛了樹梢上的寒鴉。他走到亂葬崗,果然看見個紅影蹲在張木匠的墳前,正把那件黑布襖往墳頭上蓋,動作慢得像抽蠶絲,棉襖上的補(bǔ)丁在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
"姑娘,是你嗎?" 趙二柱的聲音發(fā)顫。紅影慢慢轉(zhuǎn)過身,露出張青白的臉,眼角還掛著冰碴子,正是李寡婦的閨女李小梅,只是她脖子上有道紫痕,像是被勒過的。"二柱哥," 小梅的聲音軟乎乎的,帶著點哭腔,"這襖... 給你穿吧,你胳膊上的傷還沒好。"
趙二柱這才想起,三年前他還沒當(dāng)貨郎,在李寡婦家做過短工,小梅總愛跟在他身后 "二柱哥" 地叫,手里總攥著塊沒繡完的帕子。后來聽說她染了病,不到半月就沒了,李寡婦哭得差點瘋了。
"你咋知道我胳膊有傷?" 趙二柱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纏著破布的胳膊正隱隱作痛,像是有雙冰涼的手在輕輕揉。小梅指了指墳頭的黑布襖:"張木匠說,你上次路過破廟,把僅剩的半塊干糧給了快餓死的他,他沒福氣穿新襖,讓我轉(zhuǎn)送給你。"
趙二柱的眼圈突然紅了。上個月他確實遇到個老木匠,凍得縮在破廟里咳嗽,他把剛買的窩頭分了一半,老木匠還說要給他做個新貨郎擔(dān),沒想到?jīng)]過三天就沒了。"這襖我不能要," 他把襖往小梅手里推,"你更需要..."
話沒說完,小梅突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落在雪地上,竟?fàn)C出個個小坑:"我不需要啦,我娘給我做了新棉襖。" 她往遠(yuǎn)處指了指,"你看,我娘來了。"
趙二柱順著她指的方向一看,只見李寡婦提著盞燈籠,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這邊走,燈籠里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她鬢角的白發(fā)像霜打了的草。"梅兒,娘給你送棉襖來了!" 李寡婦的聲音嘶啞得像破鑼,懷里抱著件新做的紅棉襖,針腳歪歪扭扭的,顯然是趕工做的。
"娘!" 小梅的影子突然變得透明,朝著李寡婦跑過去,卻在離她三步遠(yuǎn)的地方停住了,紅棉襖的袖子穿過李寡婦的胳膊,像團(tuán)霧氣。李寡婦像是感覺到了什么,突然蹲在地上哭:"梅兒,娘知道你沒死得那么簡單... 是那黑心的藥鋪掌柜,見你長得俊,想搶你去做小,你不從才..."
趙二柱這才明白,小梅哪是染病死的,是被藥鋪掌柜害死的!他突然想起,張木匠死前曾拉著他的手,含糊不清地說 "藥鋪... 地窖...",當(dāng)時他以為是胡話,現(xiàn)在想來,定是看見了什么。
"小梅,藥鋪地窖里有啥?" 趙二柱追問。小梅的影子突然劇烈地晃動起來,脖子上的紫痕變得又粗又黑:"有... 有賬本... 他賣假藥... 害了好多人..." 話沒說完,她的影子就 "噗" 地散了,只剩那件黑布襖落在雪地上,還帶著點體溫。
第二天一早,趙二柱就揣著棉襖去了縣衙。知縣是個清官,聽了他的話,當(dāng)即帶著衙役去藥鋪搜查,果然在地窖里找到了本賬本,記著藥鋪掌柜用草木灰冒充藥材、害死十幾條人命的罪證,還在墻角發(fā)現(xiàn)了具骸骨,脖子上纏著根斷裂的紅繩 —— 正是小梅的。
藥鋪掌柜被抓那天,保定府下了場大雪,把亂葬崗的墳頭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趙二柱給張木匠的墳前燒了件紙棉襖,又把小梅的骸骨遷到了李寡婦家的祖墳,李寡婦抱著新做的紅棉襖,哭得肝腸寸斷,卻笑著說:"我家梅兒,終于能穿娘做的新襖了。"
開春后,趙二柱的貨郎擔(dān)上多了個新木框,是張木匠生前沒做完的,他找了個老木匠續(xù)完,框上刻著朵白梅。有人說,在月圓的夜里,看見貨郎擔(dān)上坐著個穿紅棉襖的姑娘,正幫著趙二柱整理貨物,撥浪鼓一響,她就跟著笑,笑聲像檐角的冰棱化水,清凌凌的。
李寡婦后來開了家小繡坊,專給窮苦人做棉襖,分文不取。她說,每針每線都帶著梅兒的念想,穿在身上,比啥都暖和。趙二柱常去送些針頭線腦,看著李寡婦把繡好的白梅縫在棉襖上,總覺得那梅花像是活的,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保定府的老人們都說,小梅送的不是襖,是人心。就像趙二柱常對買貨的人說的:"這世上哪有那么多惡鬼,多數(shù)是些放不下心的魂,你對他好,他記在心里,哪怕成了鬼,也想著給你添件衣裳呢。" 風(fēng)穿過貨郎擔(dān)上的撥浪鼓,把這話送得老遠(yuǎn),聽著像句暖心的囑咐,讓每個走在寒冬里的人,都覺得身上暖烘烘的。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