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凡夫

雨水順著屋檐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坑。李秀麗站在門檻上，望著院子里那棵被洪水沖得歪斜的棗樹，思緒飄回三個月前那個暴雨傾盆的夜晚。

"秀麗，我得去堤壩上看看，水位已經(jīng)超過警戒線了。"丈夫陳志強匆匆穿上雨衣，那雙粗糙的大手在系扣子時微微發(fā)抖。

"這么晚了，明天再去不行嗎？"李秀麗抱著熟睡的小強，八歲的兒子在睡夢中咂了咂嘴。

"不行，堤壩要是垮了，整個村子就完了。"陳志強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那是丈夫?qū)λf的最后一句話。第二天清晨，人們在決堤處找到了陳志強的遺體，他手里還緊緊攥著一把鐵鍬……

"媽，我餓。"小強的聲音把李秀麗拉回現(xiàn)實。她轉(zhuǎn)身進屋，看見兒子站在灶臺邊，眼巴巴地望著空蕩蕩的鍋。

"等會兒，媽這就做飯。"李秀麗掀開米缸，里面的米已經(jīng)見底。她咬了咬嘴唇，從角落里摸出幾個土豆。

"秀麗啊，"婆婆拄著拐杖從里屋走出來，臉色蠟黃，"你爸又尿床了，得換褥子。"

李秀麗放下削了一半的土豆，快步走進公婆的房間。一股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公公躺在床上，半邊身子癱瘓，嘴角歪斜，渾濁的眼睛里滿是羞愧。

"爸，沒事的，我給您換。"李秀麗麻利地掀開濕漉漉的褥子，動作輕柔地幫老人擦拭身體。自從丈夫去世，公公就中風了，家里的重擔全壓在她一個人肩上。

晚飯時，婆婆看著稀薄的土豆湯，嘆了口氣："秀麗，你還年輕，不能就這樣守寡一輩子。王媒婆說，鎮(zhèn)上劉家..."

"媽！"李秀麗打斷婆婆的話，聲音有些發(fā)抖，"我不會改嫁的。志強才走三個月，我不能丟下您二老和小強。"

婆婆的眼淚滴進碗里："可這個家...太難了..."

夜深人靜，李秀麗躺在冰冷的床上，撫摸著丈夫的枕頭。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她想起村里那些無所事事的光棍漢——張鐵柱、王二狗、李三麻子...都是些三十好幾沒娶上媳婦的漢子，整天在村口小賣部門前打牌喝酒。

一個念頭突然閃過她的腦海：為什么不把他們組織起來干點正經(jīng)營生？

第二天清晨，李秀麗早早起床，煮好早飯后就去了村東頭的張鐵柱家。張鐵柱正蹲在門口刷牙，看見李秀麗，一口泡沫差點嗆住。

"秀、秀麗嫂子？"他胡亂擦了擦嘴，黝黑的臉上泛起紅暈。

"鐵柱，我有個想法。"李秀麗直視著他的眼睛，"我想組織村里幾個勞力，一起搞大棚蔬菜種植。現(xiàn)在城里人講究吃綠色蔬菜，咱們村離縣城近，肯定能賣上好價錢。"

張鐵柱愣住了："可、可我們幾個大老粗..."

"你們有力氣，我有技術。"李秀麗堅定地說，"我娘家就是種大棚的，我懂怎么弄。只要你們肯干，肯定能賺錢娶媳婦。"

就這樣，李秀麗一家家走訪，說服了村里六個光棍漢加入她的"致富計劃"。他們清理了村邊一片荒地，搭起了第一個蔬菜大棚。

然而，流言就像春天的野草，不知不覺就長滿了整個村子。

"聽說了嗎？李寡婦天天跟那些光棍漢混在一起..."

"可不是，昨天我還看見她和張鐵柱在地頭說話，挨得可近了..."

"嘖嘖，丈夫才死多久啊，就這么耐不住寂寞..."

這些話像刀子一樣刺進李秀麗的心里。一天傍晚，她剛從小賣部買鹽回來，聽見幾個婦女在井臺邊議論。

"你們知道什么！"李秀麗沖上前去，聲音顫抖，"我們是在正經(jīng)干活，為了生活！"

女人們訕訕地散了，但李秀麗知道，流言不會就此停止。

最讓她心痛的是，連婆婆也開始用懷疑的眼光看她。那天晚上，婆婆坐在堂屋里，臉色陰沉："秀麗，村里人都在說..."

"媽！"李秀麗跪在婆婆面前，眼淚奪眶而出，"我對天發(fā)誓，我和那些人清清白白！我只是想...想讓咱們家過上好日子，想讓那些沒出路的人有口飯吃..."

婆婆長嘆一口氣，粗糙的手撫過她的頭發(fā)："孩子，媽不是不信你?？扇搜钥晌钒?.."

第二天清晨，李秀麗站在大棚里，看著剛冒芽的黃瓜苗，心里五味雜陳。張鐵柱扛著鋤頭走進來，欲言又止。

"秀麗嫂子，要不...咱們算了吧。我不想連累你..."

"不行！"李秀麗猛地抬頭，眼中閃著堅定的光，"我們沒做錯什么，憑什么要退縮？鐵柱，你們幾個都是好人，只是沒遇上好機會。咱們一定要把這個大棚搞起來，讓那些說閑話的人看看！"

張鐵柱看著她，突然紅了眼眶："嫂子，你放心，我們幾個一定爭氣！"

日子一天天過去，大棚里的蔬菜長勢喜人。李秀麗白天照顧家里，晚上熬夜看書學習種植技術。村里人的閑話漸漸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那些綠油油的蔬菜真的能賣錢嗎？

然而，更大的考驗還在等著李秀麗。一天夜里，暴雨突至，狂風把大棚的塑料布掀開了一個角。李秀麗從床上跳起來，抓起雨衣就往外沖。

"媽！我去大棚看看！"她頭也不回地扎進雨幕中。

黑暗中，她看見幾個身影已經(jīng)在大棚邊忙碌——張鐵柱他們不知何時也趕來了。男人們奮力拉扯著被風吹起的塑料布，雨水打在臉上生疼。

"秀麗嫂子，快回去！這兒有我們！"王二狗大喊。

李秀麗卻沖上前去，和他們一起拉住搖搖欲墜的支架。風雨中，幾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不是為了私情，而是為了共同的希望。

當?shù)谝豢|陽光穿透云層時，大棚保住了。渾身濕透的李秀麗看著同樣狼狽的幾個漢子，突然笑了："等這批菜賣了，咱們就能建更結實的大棚了！"

就在這時，她看見婆婆撐著傘站在不遠處，眼中含淚。李秀麗的心一緊——婆婆會怎么想？

出乎意料的是，婆婆走過來，把傘撐在她頭上："回家換衣服吧，別著涼了。"

回家的路上，婆婆輕聲說："秀麗，媽錯怪你了。你是好樣的，志強在天有靈，也會為你驕傲的。"

李秀麗的眼淚混著雨水流下。她知道，前方的路還很長，但只要堅持下去，總有一天，人們會忘記"風流寡婦"的流言，記住的是一個帶領鄉(xiāng)親們致富的李秀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