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爾

2015年9月，美影廠資深編劇、曾任《葫蘆兄弟》、《葫蘆小金剛》、《舒克和貝塔》編劇的姚忠禮先生做客上海廣播電視臺的特別節(jié)目《那些年，我們追過的動畫》，回憶動畫片《舒克和貝塔》的幕后花絮。

主持人無意間提起：「舒克的戲份比貝塔要多一些」姚先生表示同意：「舒克更有主見，貝塔幾乎有點像跟班。」

姚忠禮

這番話倒是勾起了我的回憶。

《舒克與貝塔》是童年所看的國產(chǎn)動畫片中最合少年脾氣的一部：舒克的飛機，貝塔的坦克，本來都是玩具，臥室就是戰(zhàn)場。

劇情進展到后半更是動不動就來一場航模大戰(zhàn)，雖然夸張的場面極不真實，卻陪伴獨生子女打發(fā)了一個又一個寂寞的午后，當時我常常暗自盼望在床下不起眼的地方發(fā)現(xiàn)一個鼠洞。

《舒克與貝塔》

如果說當時我對這部動畫最大的不滿是什么，那就是貝塔的戲份太少了，特別是第七集航空公司成立之后，新增了臭球、羅丘、海盜好些角色，貝塔的戲份被擠壓了不少，明明是「不打不相識」平起平坐的好兄弟，愣是被矮化成了舒克的跟班。

其實在兩個角色中我更偏愛的是貝塔，從形象上看舒克的就是「高大全」的正面角色：兩條眉毛重重的，看起來就有點《林海雪原》里楊子榮的味道。

和別的老鼠一樣，舒克剛登場時是有胡子的，但被兩個木頭玩具罵過「小偷」以后，舒克發(fā)現(xiàn)老鼠家族聲名狼藉，從此發(fā)誓不偷東西，要靠勞動生活，于是剪掉了自己的胡子，把尾巴藏了起來，一舉一動都非常「正面」。

貝塔看起來就沒有舒克那么「正直」，真有點像母貓咪莉說的「賊眉鼠眼」，加上兩頰兩坨皮卡丘同款的天然紅，看起來要率性自然。

兩只鼠的鼠生道路也不盡相同：盡管出門在外時是不光彩的鼠輩，舒克的家中尚有疼愛他的老母；貝塔卻是徹徹底底地孑然一鼠、家徒四壁，他出走時向咪莉告別：自己只有一雙鞋，真是聞者心酸。

舒克來到了大森林里，很快就和小動物們交上了朋友，受到英雄般的愛戴；貝塔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自由，卻誤傷了小麻雀，被當成了罪人，連一直生怕受到別的動物誤解的舒克都罵他是「兇手」。

舒克回家面對的是餓得奄奄一息的母親，他需要犧牲自己的好名聲來為母親盜取口糧；貝塔則恩將仇報，幫自己的宿敵咪莉重歸主人家，卻莫名得罪了身邊的菲菲，后半段菲菲和臭球打得火熱，一段懵懂的戀情還沒發(fā)芽就夭折了。

動畫版的前六集是舒克與貝塔與「老鼠天生就是賊」的偏見斗爭，最終贏得了其他動物的尊重，暗合著對「文革」中「血統(tǒng)論」的批判；第七集之后則是舒克貝塔順應「改革」的時代風氣開公司創(chuàng)業(yè)，與不勞而獲、專事打家劫舍的海盜團伙幾度交手，主題同樣是與「鼠性」中的弱點斗爭。

不同的是舒克少年老成，的確是高飛在眾人頭頂，他需要考慮的是應該何時放棄對自我理想的堅持；而貝塔則更加熱血、慷慨，一次次地幫助咪莉卻總是給自己帶來麻煩，而他幫助咪莉的動機無非是出自同情，樂于助人就是他的軟肋。

從一開始劇本對貝塔就是不公平的，他要走的道路注定更加堅辛。

這種趨勢在動畫片中僅是隱隱出現(xiàn)，到十三集結(jié)束的時候還沒有完全成型，影片在舒克貝塔粉碎了鼠王向人類投毒的陰謀后戛然而止。

據(jù)說原作者鄭淵潔準備做一百集，豪言將舒克貝塔寫成「世界上字數(shù)最多的童話」，而美影廠確實有意再做下去，甚至姚忠禮先生還在攝影機前出示了十三集之后的劇本手稿。但是因為種種原因《舒克和貝塔》還是沒能做下去。

最直接的原因當然還是資金不足，實際上十三集還沒有做完，《舒克和貝塔》已經(jīng)頻頻出現(xiàn)了崩壞的趨勢。比如第十二集得知羅丘被炸死后舒克詭異的笑容：

還有這樣：

這都是資金不足的征兆。美影廠的另一部名作《黑貓警長》就因為預算不足在第五集結(jié)束后打出「請看下集」的字幕后爛尾。

比作畫崩壞更顯著的問題是配音演員的混亂：原本舒克的配音演員是范捷、貝塔的配音演員則是翟巍。范捷曾在葫蘆兄弟中配音，但是第五集配音表的首位就換成了陳醇。

到第十集，配音表的第二號也換成了梅梅，原本給貝塔配音的翟巍降到了第三，各個角色聲線的變化非常明顯。這大概和美影廠動畫的制作周期過長，演員中途發(fā)生變故分不開。

不過最應該為此負責恐怕還是原作者鄭淵潔——鄭淵潔起步于1977年，作為「文革」后成長起來的「熱鬧派」童話的代表作家、《童話大王》唯一的長期供稿人，鄭淵潔四十年來筆耕不輟，勤奮的程度超乎常人想象，但粗制濫造也是在所難免。

像《舒克和貝塔》這樣原本有著不錯雛形的點子的故事，像拉面一樣被拉長了數(shù)百集后，角色性格、人物關(guān)系都逐漸走型，實際上堪堪過了六集貝塔就被邊緣化了。仔細想想，「熱鬧派」這個稱號并不全然是贊美。

如果像《多啦A夢》、《櫻桃小丸子》那樣連載上幾十年，人物角色不是一樣可以保持穩(wěn)定嗎？這樣的代價就是角色從具體的歷史中抽離出來。

而鄭淵潔筆下的舒克貝塔一會兒要反「血統(tǒng)論」，一會兒要順應改革辦公司，根本就是童話照進現(xiàn)實，他注定不甘用一個經(jīng)典的故事核穩(wěn)穩(wěn)當當寫上幾十年。

《舒克和貝塔》的后續(xù)故事至今仍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流傳，貝塔一夜情、舒克五臺山出家之類「毀人三觀」的情節(jié)儼然都市傳說。

某種程度上，懷念這部動畫的觀眾應該感謝美影廠緊張的預算，使觀眾們得以與這部作品在意猶未盡的情況下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