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啊。” 我一邊在玄關換上擦得锃亮的皮鞋,一邊朝客廳里喊了一聲。
妻子林嵐的目光沒有離開電視屏幕上的財經新聞,手里還拿著計算器,噼里啪啦地按著,頭也不抬地回了一句:“嗯,舞廳里人多混雜,少喝點酒,早點回。”
這句叮囑,像墻上的掛鐘一樣準時,也像掛鐘的指針一樣,聽不出任何感情。
01
我們這個年紀的男人,大多活成了兩種樣子,一種是扎在酒桌牌局里,另一種就是尋個不那么費錢的愛好,打發(fā)掉那些無處安放的時光。我叫范哲,今年五十,在單位是個不大不小的技術部門領導,我選擇了后者。我的愛好,是跳交誼舞。
這一跳,就是二十年。
每周三和周六的晚上,去“金色旋律”舞廳報到,成了我生活中雷打不動的儀式。家里那套一百二十平的房子,窗明幾凈,卻也安靜得像一潭深水,我和妻子林嵐就像水里兩條互不打擾的魚。兒子在外地讀大學后,這潭水愈發(fā)顯得深了。
只有在“金色旋律”舞廳,我才覺得自己是活的。
舞廳里永遠是那股熟悉的味道,淡淡的煙味、女士們身上濃淡不一的香水味,混合著地板蠟和汗水的味道,在旋轉的彩色燈光下發(fā)酵,形成一種讓人微醺的曖昧氣息。悠揚的慢四舞曲響起,我滑入舞池,摟住舞伴的腰,隨著音樂起伏旋轉,工作中的煩惱、家庭里的沉悶,全都被甩在了腦后。
在這里,我范哲是“范哥”,是舞池里的高手。二十年的浸淫,讓我自詡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我能一眼分辨出,哪些女人是真心熱愛舞蹈,把這里當作業(yè)余的藝術殿堂;哪些則是來尋找“舞票”,想找個男人幫她付門票錢,順便再請她喝杯飲料、吃頓宵夜的。
我對后者向來是敬而遠之的。我享受的,是那種純粹的、棋逢對手的快樂。我一直以為,能沉下心來跳舞的女人,身上都帶著一股脫離了柴米油鹽的仙氣,她們懂生活,有追求。
直到我遇見了蘇琳。她讓我覺得,我過去二十年,都白跳了。
蘇琳是三個月前出現的。她不像舞廳里其他女人那樣,穿著閃閃發(fā)光的舞裙,化著濃妝。她總是穿一身素雅的連衣裙,長發(fā)松松地挽在腦后,臉上幾乎不施粉黛,可就是那份素凈,讓她在花枝招展的人群里,像一株亭亭玉立的白玉蘭,格外惹眼。
更要命的是,她的舞技。每一個旋轉,每一個擺胯,都恰到好處,充滿了力量和美感。她一個人在舞池邊站著,像是在尋找,又像是在拒絕。好幾個自詡舞技不錯的男人上前邀請,都被她微笑著婉拒了。
那天,一首探戈舞曲響起,那是我最拿手的。鬼使神差地,我理了理熨燙妥帖的襯衫,走了過去,做了一個自認為最標準的邀請手勢。
她抬起眼,那雙眼睛里,似乎藏著淡淡的憂郁。她打量了我?guī)酌腌?,居然點了點頭。
音樂響起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我撿到寶了。我們的配合天衣無縫,每一個頓步,每一次甩頭,都像是排練了千百遍。我能感受到她通過手臂傳來的力道,她也能預判我下一步的所有動作。一曲終了,整個舞池仿佛都安靜了一瞬,周圍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你跳得真好?!?她喘著氣,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眼睛卻亮得驚人,“你是這里,為數不多能跟上我節(jié)奏的?!?/p>
那晚,我的心,亂了。
02
從那以后,蘇琳成了我的固定舞伴。
我們的話題,也從舞蹈,慢慢延伸開去。跳舞的間隙,我們會坐在角落的卡座里,一人一杯檸檬水,靜靜地聊天。
我知道了她叫蘇琳,四十七歲。她的故事,像一部情節(jié)曲折的苦情劇。她的丈夫老周,是個生意人,有錢,卻沒時間。用她的話說:“他給我的,永遠是銀行卡,而不是他的人。家里那個大房子,對我來說,就是個華麗的牢籠?!?/p>
“老周他……不懂我?!?有一次,她攪動著杯子里的檸檬片,幽幽地說,“他覺得女人在家,有錢花,有保姆伺候,就是天大的福氣了。他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p>
“你想要什么?” 我忍不住問。
她抬起頭,目光像一汪深潭:“我想要有個人能說說話,能懂我。范哥,你懂嗎?那種精神上的空虛,比沒錢還可怕?!?/p>
我當然懂。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和她之間,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共鳴。我看著她那雙寫滿憂郁的眼睛,心里涌起一股強烈的保護欲。我覺得,我不僅是她的舞伴,更應該是她的知己,是那個能把她從“華麗牢籠”里暫時解救出來的騎士。
我開始不再滿足于只在舞廳里見她。我開始約她去舞廳旁邊的西餐廳吃飯,聽她講她年輕時的夢想是開一家花店;我會在逛商場時,買下一條她提過的、覺得很配她氣質的真絲絲巾,然后在下一次跳舞時送給她。
看著她驚喜又感動的樣子,我心里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滿足感。我告訴自己,這不是曖昧,這是一種高尚的、對美的欣賞和對知己的呵護。
可我的變化,到底還是沒能逃過林嵐的眼睛。她是個會計,對數字和細節(jié)有著職業(yè)性的敏感。
一天晚上,我哼著小曲回到家,林嵐正坐在沙發(fā)上,面前攤著個賬本。
“老范,這個月家里開銷超了快兩千啊?!?她扶了扶老花鏡,語氣平淡地像在說今天的天氣,“是單位最近有什么活動,還是你又買了什么新玩意兒?”
我的心猛地一跳,臉上卻故作鎮(zhèn)定:“嗨,沒什么,就是和舞場的朋友們吃了幾次飯,你別大驚小怪的?!?/p>
林嵐放下筆,抬起頭,目光第一次從賬本上移開,直直地看著我:“朋友?男的女的?”
“有男有女,就是跳舞認識的,你問這么清楚干嘛?” 我有些不耐煩,感覺自己純潔的友誼被她庸俗化了。
林嵐沉默了片刻,忽然說了一句:“你那件灰色的襯衫,這個月燙了四次了。以前你可沒這么講究?!?/p>
我頓時語塞。那一刻,我看著眼前這個和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她臉上細密的皺紋,和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毫無波瀾的眼睛,心里第一次升起一絲慌亂。我忽然意識到,跳交誼舞的女人,或許真的不是省油的燈,即便是那個從不跳舞的、我的妻子。
03
和林嵐那次不愉快的談話,非但沒有讓我收斂,反而讓我生出一種逆反心理。我愈發(fā)覺得她思想狹隘,不懂我的精神追求,而蘇琳,才是我真正的“靈魂知己”。
家里的氣氛越來越僵,我和林嵐從最初的冷戰(zhàn),發(fā)展到后來的爭吵。
“范哲,你到底想怎么樣?一把年紀了,還學小年輕玩什么紅顏知己?” 有一次,林嵐終于爆發(fā)了,把賬本摔在桌上。
“你懂什么!我和蘇琳是純潔的!是藝術上的交流!” 我也提高了嗓門,“你腦子里除了錢和賬本,還有點別的東西嗎?”
那次爭吵,以我摔門而出告終。我開著車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轉悠,最后還是把車停在了“金色旋律”的門口。我愈發(fā)覺得,家是牢籠,而有蘇琳的舞廳,才是我的天堂。
我把對家庭的失望,都轉化成了對蘇琳的加倍呵護。我甚至覺得,我要為她做點什么,才能證明我們之間“友誼”的價值,才能真正地“拯救”她。
機會很快就來了。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