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搬進(jìn)新家的第三個月,陳默身上開始出現(xiàn)一股味兒。
不是香水,不是煙酒,也不是汗味。
是一股子很老舊、很嗆人,甚至有點(diǎn)廉價的硫磺皂味兒。
第一次聞到是半夜,我被渴醒,摸到身邊,他剛洗完澡回來。熱乎乎的身體挨過來,那股子味兒就跟釘子似的,直往我鼻子里鉆。
“你換沐浴露了?”我迷迷糊糊地問。
他背對著我,身子僵了一下,很輕微,但我感覺到了。
“沒,就……健身房的,隨便用了點(diǎn)?!?/p>
我“哦”了一聲,沒多想。陳默是我們家那一片兒最好的健身房年卡會員,里面啥牌子的洗護(hù)用品都有,他一個大男人,隨便用用也正常。
但第二天,第三天,那股味兒還在。
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籠罩在我倆之間。
我們剛買了這套一百三十平的江景房,首付掏空了我們倆所有的積蓄,還背上了三十年的房貸。未來,按理說,應(yīng)該是嶄新又透亮的。
陳默是個好男人,這點(diǎn)我從不懷疑。我們大學(xué)就在一起,戀愛七年,結(jié)婚三年。十年了。他話不多,但事兒都辦得妥帖。工作上進(jìn),升了部門主管;對我對家,沒得說。他會記得我的生理期,提前把紅糖姜茶備好;會在我加班晚歸的夜里,開著一盞小燈等我;我們暢想過未來,要一個孩子,再養(yǎng)一條金毛,等房貸還清了,就去環(huán)游世界。
一切都很好,好得像一本教科書。
可就是這股子硫磺皂味兒,像教科書上的一滴墨漬,突兀、扎眼,而且慢慢暈開了。
我開始留心。
他以前最喜歡用我給他買的、那種帶著點(diǎn)木質(zhì)香調(diào)的男士沐浴露,四百多一瓶,他說聞著就解壓。可現(xiàn)在,那瓶沐浴露安安靜靜地?cái)[在浴室的架子上,很久沒動過了。
家里的香皂,是塊溫和的牛奶皂。我專門去聞了,不是那個味兒。
那味兒,只出現(xiàn)在他身上,而且,只在深夜。
我的心,開始有點(diǎn)慌。
女人一旦起了疑心,就會變成福爾摩斯。還是帶放大鏡的那種。
我開始不動聲色地觀察他。
他下班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以前七點(diǎn)準(zhǔn)時到家,現(xiàn)在總要拖到九、十點(diǎn)。問他,就說是加班,項(xiàng)目忙。
他洗澡的次數(shù)也變多了。以前回家換了衣服就窩在沙發(fā)上,現(xiàn)在進(jìn)門第一件事,就是鉆進(jìn)浴室。而且一洗就是半個多小時。水聲嘩嘩地響,像要洗掉一層皮。
還有,他的手機(jī)。
以前他的手機(jī),我隨時可以看。現(xiàn)在,屏幕密碼換了。我問他,他說手機(jī)里有公司重要的文件,怕丟。
這個理由,無懈可擊。
可我的心,卻一點(diǎn)點(diǎn)往下沉。
我的好朋友曉雯,是個雷厲風(fēng)行的女人,離過一次婚,看男人的眼光毒得很。我跟她一說這事兒,她咖啡勺子“當(dāng)”地一聲敲在杯沿上。
“林嵐,你傻???這還用問?男人身上突然有了陌生的味道,回家就洗澡,手機(jī)換密碼——這三條湊齊了,直接可以召喚神龍……哦不,是直接可以抓奸了!”
“不可能,”我下意識地反駁,“陳默不是那樣的人。”
“切,”曉雯撇撇嘴,“天底下有幾個男人是‘那樣的人’?不都是被發(fā)現(xiàn)之前,個個都是模范丈夫嗎?我跟你說,那股子硫磺皂味兒,說不定就是某個女人身上的味兒。有的女人,就喜歡用那種便宜的老牌子貨,顯得自己多質(zhì)樸,多不物質(zhì)?!?/p>
曉雯的話,像一把刀,插在我心上。
我開始失眠。
夜里,陳默睡得很沉,呼吸均勻。我卻睜著眼睛,一遍遍地在他身上尋找那股味道。
那味道,像一條蛇,纏繞著他,也勒緊了我。
我決定跟蹤他。
這個決定,讓我自己都覺得有點(diǎn)可恥。我們是十年的感情,我居然要用這么不堪的方式去驗(yàn)證。
可我沒辦法。那股味兒,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不拔出來,我會瘋的。
我請了一天假,跟他說我要回娘家。
下午五點(diǎn),我把車停在他公司對面的馬路邊上。搖下車窗,點(diǎn)了一根煙。我很少抽煙,但今天,我需要尼古丁來鎮(zhèn)定一下。
六點(diǎn)半,他們公司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地出來了。
我看見了陳默。他穿著我給他買的灰色風(fēng)衣,身姿挺拔。他跟同事說了幾句話,擺擺手,沒有像往常一樣走向地鐵站,而是拐進(jìn)了一條小路。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我發(fā)動車子,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
他沒有去任何高檔的酒店,也沒有去什么曖昧的公寓。他一路走,走進(jìn)了本市那片最老舊的棚戶區(qū)。
這里,跟我家那窗明幾凈的江景房,完全是兩個世界。
低矮的平房,墻皮大片大片地脫落,露出里面的紅磚。電線像蜘蛛網(wǎng)一樣,胡亂地纏繞在頭頂。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子潮濕、腐敗和油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我把車停在路口,不敢再往里開。
我看著陳默熟門熟路地穿過一條條狹窄的巷子,最后,在一個掛著“大眾浴池”招牌的、破舊不堪的小樓前停下。
那是個老式的澡堂子。門口的玻璃門上,貼著紅紙黑字的價目表:淋浴10元,盆浴15元,搓澡20元。
我愣住了。
陳默,那個有潔癖、健身房都要去最高檔的陳默,會來這種地方?
他走進(jìn)去,身影消失在那扇油膩膩的玻璃門后。
我坐在車?yán)铮X子一片空白。
曉雯的分析,似乎不對。沒有哪個女人,會把約會的地點(diǎn),選在這種地方吧?
我等了很久。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巷子里的路燈,發(fā)出昏黃的光。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就在我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他出來了。
他不是一個人。
他攙著一個老人。一個非常瘦、非常老,頭發(fā)花白,走路顫顫巍巍的老人。
老人身上穿著不合身的舊衣服,臉上布滿了皺紋,眼神有些渾濁。
陳默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兩個人慢慢地走著。巷子的燈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看見陳默低著頭,跟老人說著什么。他的側(cè)臉,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異常柔和。
他們走進(jìn)旁邊一棟更破的居民樓里。樓道的燈,是聲控的。陳默跺了跺腳,燈亮了,照亮了他們上樓的背影。
我坐在車?yán)?,手腳冰涼。
那個老人是誰?
我從來沒聽陳默提起過他家還有這樣的親戚。
陳默跟我說,他父母在他上大學(xué)的時候,出車禍去世了。他是獨(dú)生子,在這個城市,唯一的親人就是我。
這也是我當(dāng)初義無反顧嫁給他的原因之一。沒有復(fù)雜的婆媳關(guān)系,沒有難纏的親戚。我們的世界,干凈又簡單。
可現(xiàn)在,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老人,是誰?
我的腦子里,瞬間閃過無數(shù)個狗血的念頭。
私生子?他爸在外面生的弟弟?還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發(fā)動車子,逃也似的離開了那片讓我窒息的區(qū)域。
回到家,我打開所有的燈。偌大的房子,空空蕩蕩。江對岸的霓虹,閃爍著,像一個個嘲諷的眼睛。
我第一次,對這個我精心布置的家,感到了陌生。
陳默十點(diǎn)多才回來。
他進(jìn)門,身上帶著一股濃重的、幾乎是腌入味兒的硫磺皂氣。
他像往常一樣,準(zhǔn)備去洗澡。
“別洗了。”我開口,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
他愣住了,看著坐在沙發(fā)上、一臉冰冷的我。
“怎么了,嵐嵐?”他走過來,想抱我。
我躲開了。
“陳默,”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那個老人,是誰?”
他的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他眼里的慌亂,是我從未見過的。那不是被戳穿謊言的心虛,而是一種……更深沉的,帶著痛苦和羞恥的慌亂。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艱澀地開口:“你……你都看到了?”
“大眾浴池,搓澡,硫磺皂,”我冷笑,“陳默,你到底有多少事瞞著我?”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頹然地坐在我對面的沙發(fā)上,雙手插進(jìn)頭發(fā)里,深深地埋下頭。
客廳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墻上的時鐘,在滴答滴答地走著。
“他是我爸?!?/p>
過了很久,他才悶悶地說出這四個字。
我像被雷劈中一樣,渾身一震。
“你爸?你不是說……你爸媽早就……”
“我騙了你?!彼痤^,眼睛里布滿了血絲,“對不起,嵐嵐,我騙了你?!?/p>
那一刻,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比發(fā)現(xiàn)他出軌,更讓我難以接受。
出軌,背叛的是我們的愛情。而這個謊言,否定的是我們十年感情的基礎(chǔ)。
“為什么?”我的聲音在發(fā)抖。
他開始講述。
一個我從未聽過的,屬于他的過去。
他的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染上了賭博。輸光了家里的積蓄,賣掉了房子,還欠了一屁股的債。他的母親,就是在一次被債主上門逼債的爭執(zhí)中,被推下樓梯,摔成了重傷,沒過多久就去世了。
而他的父親,非但沒有悔改,反而變本加厲。
陳默的整個童年和少年時代,都活在躲債和被羞辱的陰影里。
他發(fā)了瘋一樣地學(xué)習(xí),唯一的念頭,就是考出去,離開那個讓他窒息的家,離開那個讓他蒙羞的父親。
他考上了大學(xué),靠著助學(xué)貸款和自己打零工,讀完了四年。他畢業(yè)后,留在了這個城市,拼命工作,努力掙錢。
他想活成一個體面人。一個跟過去一刀兩斷的、全新的陳默。
他遇到了我。一個家庭幸福,性格開朗,像小太陽一樣的女孩。
他愛我,也自卑。
他害怕我瞧不起他的出身,害怕我那個無賴一樣的父親,會毀掉我們來之不易的幸福。
所以,他編造了一個謊言。一個“父母雙亡,孤身一人”的干凈背景。
“他不是不要我了嗎?他不是說,就當(dāng)沒我這個兒子嗎?”陳默的聲音里,帶著哭腔,“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了?!?/p>
可是,三個月前,他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電話是派出所打來的。說有一個老人,暈倒在街上,身上只有一張陳默多年前留下的名片。
那個老人,就是他的父親。
他得了很嚴(yán)重的皮膚病,還有點(diǎn)輕微的中風(fēng),半邊身子都不太利索。沒有醫(yī)保,沒有住處,身無分文。
“我能怎么辦?”陳默看著我,眼神里滿是痛苦和掙扎,“嵐嵐,我能怎么辦?他是個,是個混蛋,可他……他是我爸啊?!?/p>
人渣
他把他爸,暫時安置在了棚戶區(qū)那個月租幾百塊錢的小單間里。
他不敢告訴我,怕我嫌棄他,怕這個“污點(diǎn)”會玷污我們嶄新的家。
他每天下班,先去照顧他爸。給他做飯,帶他去洗澡。
那個老式澡堂子,便宜。而且,熱水能讓他爸的皮膚舒服一點(diǎn)。搓澡師傅手勁兒大,能幫他爸搓掉身上的死皮。
而硫磺皂,是澡堂子里最便宜,也是據(jù)說能治皮膚病的香皂。
那股子我無比厭惡、讓我夜夜難安的味道,原來是這樣一個沉重又心酸的秘密。
“那你取走的錢呢?”我追問。我們有個聯(lián)名賬戶,我發(fā)現(xiàn)最近幾個月,每個月都會少個三四千。
“給他爸看病,買藥,交房租了?!标惸椭^,“我不敢用自己的工資卡,怕你發(fā)現(xiàn)。就……就從聯(lián)名賬戶里偷偷拿?!?/p>
真相大白了。
沒有出軌,沒有小三。
只有一個兒子,在用一種笨拙又卑微的方式,背負(fù)著他無法擺脫的過去,同時又拼命想保護(hù)他珍視的現(xiàn)在。
我看著他,這個我愛了十年的男人。
我熟悉的,是他光鮮亮麗的一面: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生,公司主管,溫柔體貼的丈夫。
我陌生的,是他傷痕累累的另一面:一個被父親拋棄,活在自卑和恐懼里的孩子。
客廳里依舊安靜。
江對岸的霓虹,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照進(jìn)來,在我們之間,投下一道明明暗暗的界線。
我一夜沒睡。
陳默也一樣。他就那么坐在我對面的沙發(fā)上,像一個等待審判的犯人。
天亮的時候,我開口了。
“帶我去看看他吧。”
陳默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我倆誰都沒說話,默默地洗漱,換衣服。
出門的時候,我從儲藏室里,拖出了兩個大箱子。里面是我媽早就給我們準(zhǔn)備好的、過冬用的新棉被和羽絨服。
我還去超市,買了一大堆吃的用的。
當(dāng)我們提著大包小包,再次出現(xiàn)在那條狹窄的巷子里時,陽光正好。
陳默的父親,住在一樓最里面的一間。
房間很小,大概只有七八平米。一張單人床,一張小桌子,一個破舊的衣柜,就是全部的家當(dāng)。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藥味和那股子熟悉的硫磺皂味兒。
老人正躺在床上,看到我們進(jìn)來,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驚慌和局促。
他想坐起來,但半邊身子不聽使喚,掙扎了半天,也沒成功。
“爸,這是林嵐,我……我愛人?!标惸榻B我的時候,聲音有點(diǎn)發(fā)緊。
我走過去,把手里的東西放下,對著老人,擠出一個微笑。
“叔叔,您好?!?/p>
老人愣住了,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沒說出來。渾濁的眼睛里,慢慢地,涌上了淚水。
那一整天,我都在那個小房間里忙活。
我把帶來的新被子換上,把舊的、散發(fā)著霉味的被褥都扔了。
我把房間的角角落落都打掃了一遍,窗戶擦得干干凈凈,讓陽光能照進(jìn)來。
我用電磁爐,給他煮了一鍋熱騰騰的排骨湯。
陳默一直跟在我身后,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他想幫忙,又不知道該干什么。
我指揮他,“去,把窗臺那盆快的吊蘭澆點(diǎn)水?!?/p>
干死
“去,把叔叔的藥,按頓分好,裝在小盒子里?!?/p>
他都一一照做。
老人就那么躺在床上,靜靜地看著我們。他的眼神,從最初的驚慌,慢慢變成了某種我看不懂的、復(fù)雜的情緒。
晚上,我們要走的時候,老人突然拉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很干,很粗糙,像老樹皮。
“閨女……”他開口了,聲音嘶啞得厲害,“是……是我對不起你們……對不起陳默……”
他說著,老淚縱橫。
我鼻子一酸,眼淚也差點(diǎn)掉下來。
我拍了拍他的手,“叔叔,都過去了。好好養(yǎng)身體?!?/p>
從那個小房間出來,天已經(jīng)黑了。
我和陳默走在回去的路上,一路無話。
回到我們那個江景房,推開門,一股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這里干凈,明亮,溫暖。
和下午待的那個地方,恍如隔世。
陳默站在我身后,小心翼翼地開口:“嵐嵐,對不起……我……”
我打斷他。
“陳默,”我轉(zhuǎn)過身,看著他,“我們談?wù)劙?。?/p>
我們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像那天晚上一樣。
但這一次,氣氛不再是冰冷的對峙。
“我知道,你騙我,是怕失去我,是想保護(hù)我們的家?!蔽移届o地說,“這一點(diǎn),我理解?!?/p>
他眼圈紅了。
“但是,”我話鋒一轉(zhuǎn),“陳默,你有沒有想過,你這種‘保護(hù)’,對我來說,是一種怎樣的傷害?”
“你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人了?一個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嫌貧愛富的女人嗎?”
“我們是夫妻。夫妻是什么?是戰(zhàn)友,是伙伴。是遇到任何事,都應(yīng)該一起扛。你把最沉的擔(dān)子,一個人扛在肩上,然后留給我一個虛假的、完美的殼。你覺得,這是愛嗎?”
“這個家,是我倆辛辛苦苦,一點(diǎn)一點(diǎn)建起來的。它的地基,應(yīng)該是信任,是坦誠??赡?,卻在最開始的地方,埋了一顆雷。你告訴我,我現(xiàn)在站在這片你為我打造的‘完美’地基上,是該覺得幸福,還是該覺得害怕?”
我的話,一句一句,像錘子一樣,敲在他心上。
也敲在我自己心上。
他哭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個孩子。
他抱著我,一遍遍地說著“對不起”。
他說,他從小就怕。怕被人看不起,怕被人戳脊梁骨。他太想擺脫過去了,太想給我一個完美的未來了。他以為,只要他把那些骯臟和不堪都藏起來,我們的生活,就能一直光鮮亮麗。
“我錯了,嵐嵐,我真的錯了……”
窗外,江水在夜色中靜靜流淌。
這場遲到了十年的坦白,像一場暴雨,沖刷著我們之間那道由謊言和秘密筑成的墻。
墻,好像倒了。
可地基上的裂痕,還在。
那之后,我們的生活,好像回到了正軌,又好像沒有。
陳默不再晚歸,不再有秘密。
他會坦然地跟我說,今天帶他爸去復(fù)查了,醫(yī)生怎么說;會跟我商量,下個月的醫(yī)藥費(fèi),我們該怎么分配。
我們周末會一起去看望老人。
我給他爸買了一個小小的收音機(jī),他沒事的時候,可以聽聽?wèi)颉?/p>
陳默給他換了新的手機(jī),教他怎么用微信。
有時候,他爸會給我們發(fā)來一條語音,含糊不清地說著:“天冷了,多穿衣服?!?/p>
陳默每次聽到,都會紅了眼眶。
那股子硫磺皂味兒,也從陳默身上消失了。
因?yàn)槲医o他爸買了一整套溫和無刺激的藥用沐浴露和身體乳。
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
我們甚至,開始重新討論要孩子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們依偎在床上,看著窗外的月光。
陳默抱著我,說:“嵐嵐,謝謝你。謝謝你沒有離開我,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完整的家。”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真的原諒他了嗎?
我不知道。
理智上,我知道他情有可原。他背負(fù)了太多,他的謊言,源于自卑和愛。
但情感上,那根刺,還在。
它變得很小,很細(xì),埋得很深。平時感覺不到,但總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冒出來,扎我一下。
比如,當(dāng)我看到他對著他父親,露出我從未見過的、那種脆弱又依戀的神情時,我會想:這十年,我認(rèn)識的,到底是誰?
比如,當(dāng)他跟我暢想未來,說“我們以后再也不會有秘密了”的時候,我會想:真的嗎?還有沒有別的,我不知道的過去?
信任這種東西,一旦碎了,就算用最好的膠水粘起來,也還是會有裂痕。
那天,是我們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
陳默訂了江邊最好的西餐廳。
他穿上西裝,我換上長裙。我們像回到了熱戀的時候。
氣氛很好。
吃完飯,他從懷里,拿出一個絲絨盒子。
打開,是一枚很漂亮的鉆石戒指。
“嵐嵐,”他單膝跪地,像求婚時那樣,“我們……重新開始,好嗎?這一次,我拿我的一切起誓,對你,再無謊言?!?/p>
餐廳里的人,都在鼓掌。
我看著他,眼前的他,英俊,誠懇,眼睛里閃著光。
可我的腦子里,卻不受控制地,又聞到了那股子硫磺皂味兒。
那味道,像一個幽靈,提醒著我,我們之間,曾經(jīng)有過怎樣巨大的鴻溝。提醒著我,我曾像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里,夜夜揣測。
我看著他,看著他手里的戒指,看著周圍人祝福的目光。
我笑了。
然后,我輕輕地問了他一句話。
一句讓整個餐廳的喧囂,都瞬間靜止的話。
我問:
“陳默,我們這個家,還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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