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打這個電話?!?/strong>
張國強顫抖著從懷里掏出一張發(fā)黃的紙條,上面寫著一串數(shù)字。
李平凡接過紙條,感覺手心都在出汗。
這個在他面館蹭飯五年的殘肢老兵,第一次露出如此凝重的神色。
“記住,只能說是張國強讓你打的,其他什么都別問,什么都別說?!?/strong>
說完這句話,老兵轉(zhuǎn)身消失在夜色中,留下李平凡一個人站在即將被拆遷的面館門口。
01
那是五年前的一個冬夜。
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著,整個老城區(qū)都被白色覆蓋。
李平凡正準備關(guān)門,門外突然傳來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
“噠噠噠。”
三聲輕響,很有節(jié)奏。
李平凡抬頭看去,一個穿著褪色軍大衣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
男人的右腿從膝蓋以下是空的,拐杖撐著地面,身子有些顫抖。
“師傅,還能吃碗面嗎?”
男人的聲音很輕,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李平凡看了看墻上的鐘,已經(jīng)晚上九點半了。
平時這個時候,他早就收攤回家了。
但看著男人身上的雪花和那張蒼白的臉,李平凡點了點頭。
“進來吧,外面冷?!?/p>
男人拄著拐杖走進來,在角落的桌子前坐下。
李平凡重新點火,開始下面。
“想吃什么面?”
“最便宜的就行。”
男人摘下頭上的舊毛線帽,露出花白的頭發(fā)。
李平凡煮了一碗素面,加了個荷包蛋。
熱騰騰的面條端上桌,男人眼中閃過一絲感激。
他吃得很慢,很仔細,每一根面條都不浪費。
吃完后,男人在口袋里摸了很久。
臉色越來越難看。
“師傅,我...”
李平凡擺擺手。
“沒事,下次給。”
男人愣了一下,隨即站起身。
“謝謝,我叫張國強?!?/p>
“我是李平凡,這店叫平凡面館?!?/p>
張國強點點頭,拄著拐杖走向門口。
走到門邊時,他回頭看了一眼。
“我會還的?!?/p>
李平凡笑了笑。
“不急?!?/p>
張國強推門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雪夜中。
李平凡看著桌上空了的碗,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那碗面值八塊錢。
對于月收入只有三千多的李平凡來說,不算小數(shù)目。
但他沒有后悔。
第二天傍晚,張國強又來了。
還是那身軍大衣,還是拄著拐杖。
“師傅,還是一碗素面?!?/p>
李平凡點點頭,去下面。
這次張國強吃完后,還是掏不出錢。
李平凡依然說沒事。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張國強每天都來,每天都吃一碗素面。
從來沒給過錢。
李平凡也從來沒要過。
其他客人開始議論。
“這老頭也太厚臉皮了吧?!?/p>
“天天來蹭飯,一分錢不給?!?/p>
“老李,你這樣下去會虧死的。”
李平凡聽在耳里,但從不回應(yīng)。
每次張國強來,他都會正常下面,正常端上桌。
一個月后,張國強終于開口了。
“師傅,我欠你多少錢了?”
李平凡正在擦桌子,頭也不抬。
“沒數(shù)過?!?/p>
“我記著呢,一共二百四十塊。”
張國強的聲音有些沙啞。
李平凡停下手中的動作。
“你記這么清楚干嘛?”
“總得有個數(shù)?!?/p>
張國強低著頭,握著拐杖的手有些發(fā)白。
李平凡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
“老張,你是退伍軍人吧?”
張國強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警惕。
“你怎么知道?”
“你的站姿,你的吃飯習(xí)慣,還有你的軍大衣。”
李平凡指了指張國強身上的衣服。
“雖然洗得發(fā)白了,但這是真正的軍大衣?!?/p>
張國強沉默了很久。
“是,在部隊待了十八年?!?/p>
“怎么傷的?”
李平凡看了看他的右腿。
張國強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不能說?!?/p>
李平凡點點頭。
“那就不說,繼續(xù)吃你的面?!?/p>
從那天起,兩人之間有了微妙的變化。
張國強偶爾會幫忙收拾桌子,擦擦地面。
雖然拄著拐杖不太方便,但他很認真。
李平凡也不阻止,任由他做。
有時候客人多了,張國強還會幫忙端個碗,遞個筷子。
其他客人見他總在店里,也就習(xí)慣了。
漸漸地,議論聲少了很多。
春天來了,夏天過去,秋天又到了冬天。
張國強成了平凡面館的固定客人。
每天下午四點左右,他準時出現(xiàn)。
點一碗素面,坐在角落里慢慢吃。
吃完后幫忙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晚上九點左右離開。
這個習(xí)慣持續(xù)了整整兩年。
李平凡也習(xí)慣了他的存在。
有時候忙不過來,張國強會主動幫忙。
雖然腿腳不便,但他的手很巧。
切菜、調(diào)料、收拾桌子,樣樣都會。
“老張,你以前在部隊是做什么的?”
一個冬日的傍晚,李平凡終于忍不住問了。
張國強正在擦桌子,手停了一下。
“炊事班的?!?/p>
“難怪,看你切菜的手法就知道是專業(yè)的?!?/p>
李平凡笑了笑。
“那時候每天要做幾百人的飯,不熟練不行?!?/p>
張國強的語氣里帶著一絲懷念。
“想回去嗎?”
“回不去了?!?/p>
張國強搖搖頭,神色黯淡下來。
李平凡沒有再問。
每個人都有不愿提及的過往,他明白這個道理。
又過了一年,第三年的時候,發(fā)生了一件事。
那天晚上,三個喝醉酒的小混混進了面館。
他們大聲喧嘩,還砸了一個碗。
李平凡勸說無效,準備報警。
其中一個混混直接沖過來,要動手打人。
就在這時,張國強站了起來。
雖然拄著拐杖,但他的氣勢完全變了。
“坐下?!?/p>
只是簡單的兩個字,但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三個混混愣住了。
張國強拄著拐杖,一步步走向他們。
“我說,坐下。”
他的眼神很冷,很銳利。
像刀子一樣。
三個混混不知怎么地,真的坐下了。
“把碗錢給了,然后滾。”
張國強的聲音很平靜,但誰都能聽出其中的殺氣。
混混們乖乖掏錢,放在桌上,然后快速離開。
整個過程不到兩分鐘。
李平凡看得目瞪口呆。
“老張,你...”
“以前練過一點。”
張國強重新坐回角落,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但李平凡知道,這個看似溫和的老兵,絕對不簡單。
第四年的時候,李平凡的母親生病了。
需要一大筆手術(shù)費。
李平凡為了籌錢,幾乎把能賣的都賣了。
面館的生意也因為他經(jīng)常請假而每況愈下。
那段時間,張國強主動承擔(dān)起了很多工作。
雖然李平凡不在,但面館依然正常營業(yè)。
張國強一個人下面、端菜、收錢、找零。
拄著拐杖在小小的面館里忙碌著。
客人們都很驚訝。
“這不是那個蹭飯的老頭嗎?怎么在這里干活?”
“小李去哪了?”
張國強總是淡淡地回答。
“老板有事,我?guī)兔磶滋??!?/p>
等李平凡母親手術(shù)成功回來時,發(fā)現(xiàn)賬目一分不差。
甚至比平時還多了一些。
“老張,這...”
“沒什么,應(yīng)該的?!?/p>
張國強依然坐在角落里,平靜地吃著他的素面。
仿佛這幾個月的辛苦從未發(fā)生過。
李平凡的眼睛濕潤了。
從那以后,他再也沒把張國強當成外人。
第五年,也就是今年,一切都很平靜。
直到那個噩耗傳來。
02
“老李,聽說了嗎?咱們這片要拆遷了?!?/p>
鄰居老王氣喘吁吁地跑進面館,滿臉焦急。
李平凡正在和面,手停了一下。
“拆遷?什么時候的事?”
“今天早上貼的通知,你沒看見嗎?”
老王指了指門外。
李平凡放下手中的活,走到門口。
果然,墻上貼著一張嶄新的拆遷通知。
紅色的公章很顯眼。
通知上寫著,由于城市規(guī)劃需要,這片老城區(qū)將在三個月內(nèi)完成拆遷改造。
李平凡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補償標準呢?”
他仔細看著通知上的細節(jié)。
看到補償數(shù)額的時候,臉色變得很難看。
“這點錢,連在別的地方租個店面都不夠。”
老王嘆了口氣。
“誰說不是呢,開發(fā)商太黑心了。”
李平凡回到店里,心情沉重。
這家面館是他的全部。
從父親手里接過來,已經(jīng)經(jīng)營了八年。
如果失去了這里,他不知道該怎么辦。
張國強看出了他的心思。
“怎么了?”
李平凡把拆遷的事情說了一遍。
張國強聽完,皺起了眉頭。
“補償這么少?”
“是啊,根本不夠重新開店的。”
李平凡無奈地搖搖頭。
“那就爭取啊,找他們談判。”
“我一個小老百姓,怎么跟開發(fā)商斗?”
李平凡苦笑著說。
“總得試試?!?/p>
張國強的語氣很堅定。
接下來的幾天,李平凡開始四處奔走。
他去找開發(fā)商,去找相關(guān)部門,去找律師咨詢。
但得到的答復(fù)都是一樣的。
“補償標準是按照規(guī)定制定的,不能更改?!?/p>
“你可以不接受,但三個月后強制執(zhí)行。”
“建議你們配合政府工作。”
一個星期過去了,毫無進展。
李平凡越來越絕望。
面館的生意也受到了影響。
很多老客人知道要拆遷了,都不來了。
每天的收入不到平時的一半。
“老李,實在不行就認了吧?!?/p>
妻子勸說道。
“這點錢,我們回老家開個小店也能活?!?/p>
“可是這里是我們的根啊?!?/p>
李平凡看著空蕩蕩的面館,眼中滿是不甘。
“再說,回老家拿什么開店?這點補償連個像樣的門面都租不起。”
妻子沉默了。
她知道丈夫說得對。
這些年來,他們在這里扎根,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
“要我說,都怪你這些年養(yǎng)著那個老頭?!?/p>
妻子突然發(fā)火了。
“五年時間,得花多少錢?如果把那些錢存起來,現(xiàn)在也能有個底?!?/p>
李平凡沒有反駁。
他知道妻子心里憋屈。
但他不后悔自己的選擇。
張國強聽到了這些話。
他坐在角落里,低著頭,一句話也沒說。
當天晚上,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幫忙收拾。
吃完面就默默離開了。
第二天,張國強沒有來。
第三天,還是沒有來。
李平凡有些擔(dān)心,但也沒有辦法找他。
他甚至不知道張國強住在哪里。
一個星期過去了,張國強還是沒有出現(xiàn)。
面館里少了一個人,顯得更加冷清。
李平凡開始想念那個拄著拐杖的身影。
想念他安靜地坐在角落里的樣子。
“也許他找到別的地方蹭飯了。”
妻子冷冷地說。
“畢竟這里馬上就要關(guān)門了?!?/p>
李平凡沒有回答。
但心里很不是滋味。
拆遷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李平凡已經(jīng)放棄了抵抗。
他開始聯(lián)系搬家公司,準備處理店里的東西。
一些用了多年的鍋碗瓢盆,都要賣給廢品收購站。
看著這些陪伴自己多年的物件,李平凡心如刀割。
就在他最絕望的時候,張國強回來了。
那是拆遷最后期限的前一天晚上。
李平凡正在收拾東西,準備明天徹底關(guān)門。
桌椅板凳都已經(jīng)賣掉了,面館里空蕩蕩的。
只剩下一些基本的廚具還沒處理。
“噠噠噠?!?/p>
熟悉的拐杖聲在門口響起。
李平凡抬頭一看,張國強站在門外。
還是那身軍大衣,還是那根拐杖。
但神色比以前凝重了很多。
“老張,你回來了。”
李平凡放下手中的東西,有些激動。
“嗯。”
張國強點點頭,拄著拐杖走進來。
看到面館里的情況,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
“明天就要拆了?”
“是的,我已經(jīng)簽字了?!?/p>
李平凡苦笑著說。
“沒辦法,斗不過他們。”
張國強在唯一剩下的椅子上坐下。
沉默了很久。
“這些天你去哪了?我還擔(dān)心你呢?!?/p>
李平凡問道。
“去了趟外地,見了個老朋友。”
張國強的回答很簡單。
“現(xiàn)在有什么打算?”
“還能有什么打算,回老家唄?!?/p>
李平凡無奈地搖搖頭。
“拿著這點補償,能做什么都不知道?!?/p>
張國強又沉默了。
他的手在口袋里摸索著什么。
過了很久,才掏出一個東西。
那是一張皺巴巴的紙條。
紙張已經(jīng)發(fā)黃,邊角都磨損了。
顯然保存了很多年。
“這是什么?”
李平凡好奇地問。
張國強沒有立即回答。
他仔細地把紙條展開,上面寫著一串手機號碼。
字跡工整,但墨水已經(jīng)有些褪色。
“孩子,打這個電話?!?/p>
張國強的聲音有些顫抖。
李平凡接過紙條,感覺手心都在出汗。
“這是誰的號碼?”
“記住,只能說是張國強讓你打的,其他什么都別問,什么都別說。”
張國強站起身,眼神中帶著一種李平凡從未見過的復(fù)雜情緒。
“老張,你...”
“就這樣,我走了?!?/p>
張國強拄著拐杖向門口走去。
“等等,你要去哪?以后還能見到嗎?”
李平凡追了幾步。
張國強在門口停下,回頭看了他一眼。
“如果有緣,還會見面的?!?/p>
說完這句話,他推門而出。
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李平凡站在門口,看著手中的紙條。
心中五味雜陳。
這個跟了自己五年的老兵,第一次露出如此神秘的一面。
這張紙條到底意味著什么?
為什么張國強要在這個時候給他?
李平凡回到店里,仔細地看著那串數(shù)字。
11位數(shù),是個手機號碼。
但到底是誰的呢?
03
李平凡握著那張紙條,在面館里走來走去。
已經(jīng)是深夜了,街上很安靜。
只有偶爾傳來的汽車聲。
要不要打這個電話?
李平凡猶豫了很久。
張國強的話一直在他耳邊回響。
“只能說是張國強讓你打的,其他什么都別問,什么都別說?!?/p>
這句話聽起來很奇怪。
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最后關(guān)頭了。
明天面館就要被拆除。
即使不知道這個電話是什么意思,試試也無妨。
李平凡拿起手機,撥通了那個號碼。
“嘟...嘟...嘟...”
電話響了三聲,有人接聽了。
“喂,哪位?”
那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很沉穩(wěn)。
“你好,我是李平凡?!?/strong>
李平凡的聲音有些緊張。
“是張國強讓我打這個電話的。”
電話那頭突然安靜下來。
沉默了至少十幾秒鐘。
“你說什么?張國強?”
男人的聲音明顯變了,帶著震驚和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