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筆交易顯然不符合市場化原則。但對英偉達來說，這樣做遠比徹底失去中國市場來得劃算

文｜吳俊宇

編輯｜謝麗容

英偉達在中國大陸市場維持業(yè)務一直面臨一大難點：如何在中美戰(zhàn)略博弈，尤其是關稅談判中保持平衡。

今年以來，英偉達H20芯片的對華出口，已經歷一波三折。4月16日，美國政府通知英偉達限制對中國大陸出售H20芯片（報道詳見）；7月15日，英偉達公告稱，美國政府向其保證將發(fā)放許可證，允許恢復對中國出口H20芯片。

H20為何最終被允許出售？最大背景是，中美經貿會談的積極進展。今年6月中美倫敦經貿會談取得進展后，美國政府適度放松了對中國的AI芯片出口管制。

特朗普政府和英偉達之間更多交易細節(jié)也在被披露。8月11日，媒體報道稱，英偉達、AMD與美國特朗普政府還達成了一項協(xié)議——兩家企業(yè)同意將特供中國大陸的芯片（英偉達的H20，AMD的MI308）收入的15%上繳給美國政府，以換取對華芯片出口許可證。

中國外交部發(fā)言人8月11日針對該事件表態(tài)稱，在美輸華芯片問題上，中方已經多次表明了立場。當日，英偉達發(fā)言人在一份聲明中稱，我們遵守美國政府為我們參與全球市場所制定的規(guī)則，將繼續(xù)在規(guī)則范圍內為盡可能多的客戶提供服務。

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甚至還允許英偉達對華出售H20芯片的下一代升級款——Blackwell系列芯片，前提是閹割其性能。特朗普在8月11日的媒體簡報時表示，愿意允許英偉達向中國出售其最先進的人工智能芯片（GB200系列，也被稱為Blackwell）的簡化版本。

特朗普政府此舉在美國國內引發(fā)了強烈批評。一種觀點是，這既不符合美國國家安全利益，也不符合市場化原則。

英偉達付出了哪些代價

英偉達在中國市場出售先進AI芯片是有條件的——既要為美國政府直接提供在華收入；也要大力投資美國本土制造，創(chuàng)造當?shù)鼐蜆I(yè)。

華爾街獨立市場調研機構伯恩斯坦(Bernstein Research)今年在一份報告中指出，預計英偉達2025年將向中國銷售約150萬片H20芯片，產生約230億美元收入。AMD預計將向中國出售價值8億美元的AI芯片。

按照伯恩斯坦這一數(shù)字計算，美國政府至少將從英偉達和AMD身上獲得超過36億美元的收入。僅英偉達，就將向美國政府上交超過34億美元。

英偉達2024年凈利潤率為56%。若以該數(shù)據(jù)和伯恩斯坦報告中的H20收入粗略估算，2025年英偉達在中國市場H20芯片凈利潤將超過128億美元。即使上交上繳的中國市場收入后，H20的凈利潤仍然接近100億美元。

對英偉達來說，這筆收入算是“失而復得”，這遠比徹底失去中國市場來得劃算。

除了需要向美國政府直接上交在華收入，英偉達還要滿足特朗普政府投資美國制造的要求——這會導致英偉達的芯片制造成本因此提升。

特朗普政府一直在要求包括英偉達、蘋果等美國科技公司“制造業(yè)回流美國”。今年4月，英偉達曾承諾，未來四年要與臺積電、富士康、緯創(chuàng)資通等公司合作，在美國生成超過5000億美元的AI基礎設施（AI芯片和服務器等）。

英偉達官網7月15日消息顯示，黃仁勛近期在華盛頓與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及美國政策制定者見面，重申了英偉達會支持政府創(chuàng)造就業(yè)，加強美國人工智能基礎設施和本土制造業(yè)，確保美國在全球AI領域的領先地位。

過去，英偉達的供應鏈高度集中在亞洲，特別是中國臺灣地區(qū)。其中臺積電負責晶圓代工。富士康、緯創(chuàng)資通等服務器制造廠商負責將英偉達的芯片、主板、網絡等設備進行集成組裝，并銷售到全球市場。

一位中國臺灣地區(qū)的半導體產業(yè)鏈人士曾對《財經》表示，英偉達要聯(lián)合臺積電、富士通、緯創(chuàng)資通等公司在美國生產超過5000億美元的AI基礎設施，這意味著要把中國臺灣的半導體生產、制造、組裝產業(yè)鏈搬到美國本土。英偉達、臺積電、富士康、緯創(chuàng)資通的生產制造成本都會因此提升。

艱難維持的微妙平衡

7月16日下午，英偉達創(chuàng)始人兼CEO（首席執(zhí)行官）黃仁勛在北京接受了《財經》等媒體的采訪。當時，《財經》問黃仁勛，英偉達已經對中國重新銷售H20芯片。他是如何在中國、美國政府之間保持平衡的（報道詳見）？

黃仁勛回答說，我沒有平衡任何事情。我需要和美國政府保持良好關系，我需要和中國政府保持良好關系。我需要和英國、法國、德國、日本乃至全球各國政府都保持良好關系。

黃仁勛解釋，英偉達是一家巨大的全球化企業(yè)，創(chuàng)造的技術是每個國家都渴求的。這創(chuàng)造了英偉達與各國政府接觸的機會。各國政府希望更多了解英偉達，了解英偉達的技術，以及如何能幫助他們的人民。這為英偉達與他們溝通打開了一扇門?！拔以绞窍蛩麄兘榻B我們的公司和技術，他們就越能制定出對他們國家有益的政策和法規(guī)。”

不過，英偉達在中國、美國之間維持微妙平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其中的核心矛盾是，美國政府希望對中國維持半導體產業(yè)代際差，這導致英偉達無法對中國出售最先進的AI芯片；中國產業(yè)界在美國政府多次斷供恐嚇之后，日益希望實現(xiàn)AI芯片的自主可控。

美國政府雖然暫時放松了對中國的芯片出口管制，但核心目標并沒有改變——讓中國的AI芯片和美國之間保持代際差。其控制手段包括但不限于：避免中國獲得EUV光刻機；避免中國獲得臺積電16nm以下工藝制程的AI芯片代工；允許中國獲得性能相對更弱的AI芯片，但試圖借此擠壓中國國產AI芯片的市場份額。

美國方面長期把芯片作為外交武器，甚至將其上升到國家安全問題。此前，美議員呼吁要求英偉達在新片中添加追蹤定位、遠程關閉等功能。這些做法引發(fā)了中國方面的擔憂。

今年7月中國國家互聯(lián)網信息辦公室依據(jù)《網絡安全法》《數(shù)據(jù)安全法》《個人信息保護法》有關規(guī)定，約談英偉達，要求其就對華銷售的H20算力芯片漏洞后門安全風險問題進行說明并提交相關證明材料。

英偉達8月6日曾發(fā)文公開回應“后門”質疑稱——為了降低誤用風險，一些專家和政策制定者提出需要在硬件中設置“終止開關”或內置控件，以便在用戶不知情和未經同意的情況下遠程禁用GPU（圖形處理器）。有人懷疑這種情況已經存在。英偉達芯片中沒有后門、終止開關和監(jiān)控軟件。這些絕不是構建可信系統(tǒng)的方式，也永遠不會是。

美國政府過去幾年的芯片出口管制，對英偉達在中國的業(yè)務造成了重大影響——中國產業(yè)界也對英偉達能否一直保持供應鏈穩(wěn)定保持懷疑。

一種被中國科技公司行業(yè)人士廣泛認同的觀點是，爭取美國政府的芯片出口許可只是過渡手段。放棄僥幸心態(tài)，逐步轉向國產芯片才是長線方案。

一位芯片產業(yè)鏈人士今年4月末曾對《財經》表示，美國每一輪出口管制都在倒逼中國提升AI芯片的自研意志和自研能力。2024年以來，中國AI芯片的自給率正在持續(xù)提升，對美國AI芯片的依賴度正在逐步下降。

今年8月，伯恩斯坦分析指出，盡管英偉達獲得保證可恢復向中國銷售 H20 芯片，但英偉達在中國的市場份額，將從2024年的66%下降到2025年的54%。華為昇騰、寒武紀和海光等國產AI芯片的地位日益提升。中國AI芯片國產化率將從2023年的17%提升至2027年的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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