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交通大學上海高級金融學院金融學教授朱寧曾與巴菲特暢談，巴菲特說自己的財富源自“坡長雪濕”，更得益于整個美國的經(jīng)濟發(fā)展和美元的走強。貨幣歸根到底是信任和信用，那信任和信用從哪里來？美元作為全球霸主的地位開始動搖，未來美元走向如何？

日前，朱寧教授受邀做客新經(jīng)濟學家智庫旗下《太學》欄目，以“美元的未來”為題分享觀點。

以下為演講實錄：

非常高興有這么一個機會和大家分享一下美元的未來。在10多年前，我曾經(jīng)帶我們在加州大學的同學去訪問過巴菲特，在那個時候巴菲特就經(jīng)常會講說我的成功除了價值投資的理念之外，還有一個關(guān)鍵的組成部分叫做坡長雪濕，他說我是得益于整個美國的經(jīng)濟發(fā)展，美國的資本市場發(fā)展和美元的逐漸走強。

從這個角度來講，美元作為全世界最重要的儲備貨幣最重要的一種支付和清算的方式，應該在我們中國觀眾心中一直有一個很重要的地位，從這上來講我們也必須要意識到，我們下面講到的關(guān)于美元的未來，講的是更長一個時間周期。

今后二三十年，美元作為全球金融體系貨幣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它的未來并不一定講的是美元的匯率在今后的一個月兩個月六個月的變化的趨勢，因為我們必須要意識到整個在匯率市場里面，影響匯率短期波動的因素和決定長期貨幣命運的因素，很可能是兩組非常不同的因素。

01

美元霸主地位的歷史演進

如果想要預見美元的未來，我們最好先反觀一下美元是如何形成今天的所謂全球的霸主地位。

在一兩千年之前不但沒有美元，甚至沒有任何一種現(xiàn)在主導的國際貨幣，全球主要使用的貨幣是黃金或者是貴金屬，也就是歷史上所說的金本位，只是在過去一兩百年的時間里面，英鎊逐漸形成了一個和貴金屬并駕齊驅(qū)的重要的一種主權(quán)貨幣的支付方式。直到1944年的布雷頓森林體系，美元才第一次確認了自己在全球最主要的最主導的國際儲備貨幣的地位，而這個地位其實也沒有持續(xù)很久。

從1944年一直到1971年，美元之所以可以在全球享受這么一種主導的地位，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它從全球貿(mào)易和投資兩個領(lǐng)域都毫無置疑地處在全球霸主地位。直到1971年，因為美國參與越南戰(zhàn)爭和美國國內(nèi)的一些情況，包括石油的危機，導致了美元不得不和黃金的這種直接的掛鉤地位脫鉤。在之后的短短十年里面，美元相對于黃金其實出現(xiàn)了一個明顯的貶值，那么為什么美元在這段時間里面還能保持它的全球儲備貨幣的地位呢？因為和它同期的其他所有西方主要貨幣也在出現(xiàn)類似的貶值，沒有形成一個有力的競爭對手。

在這個過程之下，我們會看到美元由于整個地緣政治的原因，由于它經(jīng)濟體量的原因，由于它在全球貿(mào)易和投資領(lǐng)域的影響力的原因，一直是長居這種霸主的地位。雖然它已經(jīng)不再有支撐，他當年從整個布雷頓森林體系建立之初，那種在全球經(jīng)濟金融體系里面毫無置疑的主導地位了。

02

美元面臨的挑戰(zhàn)

由此我看到任何一個重要的國際金融體系里面，都會面臨一個很重要的也是很有趣的一個挑戰(zhàn)，叫做特里芬難題。特里芬難題就是任何一個國家的主權(quán)貨幣，比如說美元，如果成為了所謂的國際儲備貨幣，大家都要用你的貨幣作為儲備的話，你就面臨一個兩難的境遇，一方面你必須要給全世界想要持有美元人提供美元，要達到這個目的，美元必須處在一個貿(mào)易逆差的地位，就是你必須要進口比你出口多得多的東西，這是最近特朗普總統(tǒng)一直在抱怨的，美國會被全球的貿(mào)易出口方薅羊毛。

但與此同時一個非常殘酷的現(xiàn)實，想要一直保持全球投資者的信心，又不能大量地供給美元，因為美元供給多了，就會覺得美元是不是會貶值，如果會貶值的話，我為什么要持有美元這么一個貨幣？所以這種兩難的境遇其實一直是任何一個國際主要儲備貨幣，特別對于美元面臨的一個很現(xiàn)實的挑戰(zhàn)。

在過去十幾二十年里面，特別是在全球金融危機之后，隨著以美元為首的全球量化政策的推出，我們看到對于美元的這種霸主地位已經(jīng)形成了越來越多的挑戰(zhàn)者。第一點可能是以比特幣為代表的加密貨幣。加密貨幣之所以在過去十幾年的時間里面如此高歌猛進，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美元作為全球霸主的這種儲備貨幣的地位開始出現(xiàn)了一定的動搖。動搖就回到剛才講到的特里芬難題，美元的供給實在是太多了，美國為了能夠挽救自己的國內(nèi)經(jīng)濟，為了能夠穩(wěn)定全球金融危機沖擊之下的美國和全球的經(jīng)濟增長，釋放了史無前例的流動性，而這種印錢的速度讓很多持有美元和美元資產(chǎn)人都擔心，錢印了這么多，今后會不會就不值錢了。

在此之上，在整個技術(shù)進步的基礎(chǔ)上，我們也看到隨著美國在全球的世界警察地位越來越高，而它整個的財力和軍力相對在全球的地位又是在一個逐漸下降的趨勢。在這個過程中，即使是在主權(quán)貨幣的選擇之中，大家也會認為美元今后還可以像在過去50年有這么強烈的主導地位嗎？如果沒有的話，我是不是應該尋求或者依賴一些其他的可能的選擇？

而在這個過程中，從1999年誕生的歐元對美元形成了一個最有力也最持續(xù)的挑戰(zhàn)，而人民幣在2008年之后也是成為一個越來越多的國家，特別是南方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愿意持有的一種儲備貨幣，所以不只是來自于科技進步和比特幣和加密貨幣的挑戰(zhàn)。

即使是在主權(quán)貨幣的范圍之內(nèi)，美元的霸主地位也在本世紀初出現(xiàn)了一個極大的下降。那么如果從數(shù)據(jù)上來看的話，在本世紀初的時候，2000年美元在全球結(jié)算中所占的比例達到70%以上，而在2024年，美元在全球結(jié)算體系中所占的比例已經(jīng)降到了50%以下，所以這個變化還是非常明顯的。

當然還有一個最近特別是2020年新冠疫情暴發(fā)之后，再一次新的美元的釋放流動性的刺激活動，導致了越來越多的人都認為說先不要說競爭對手，先看看美元，你自己的財政的問題，你自己的貨幣貶值的問題，你自己今后是不是真的能夠為美元的可持續(xù)性能夠支撐起全球人民的信任？這一點特別是在這一段時間，美國特朗普總統(tǒng)任職以來帶來的大量的不確定性的因素，又讓更多的人導致了他們對于美元的這種不信任或者擔憂。

最近關(guān)于美元和美國財政部所發(fā)放的美國國家的信用評級的下調(diào)，又再一次強化了全球投資者對于美元的未來所產(chǎn)生的擔憂和不信任。

03

未來貨幣體系變革推演

在所有這一切的環(huán)境之內(nèi)，我們會看到原來由美元所主導的全球貨幣體系，顯然面臨一個重大的改變或者重大的變革。我覺得很少有人還相信今后50年之后，美元仍然會像過去50年之前，處在一個全球唯一或者最重要的主要的儲備貨幣體系的這么一個地位，所以這變革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但與此同時我們也必須要意識到，國際貨幣體系和國際經(jīng)濟體系的演變是一個持續(xù)和漫長的一個過程。

如果我們反觀一下美元是如何替代英鎊成為全球最主導的儲備貨幣的話，美國的國家的經(jīng)濟體量在1874年就超過了英國，成為了全球最大的經(jīng)濟體。而美元真正正式取代英鎊，成為全球最重要的貨幣，仍然要追溯到1944年的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建立，所以中間間隔了70年左右的時間，美元才逐漸提升自己的國際地位，逐漸取代英鎊，成為了全球最重要的儲備貨幣。

所以在這個背景之下，我們也看到，隨著中國的經(jīng)濟體量的逐漸提升，和人民幣使用和接受度的進一步擴展，我覺得人民幣在整個全球支付體系里面的地位一定會是一個持續(xù)上升的趨勢。

但這個趨勢要多長時間才會最終達到人民幣可以和美元并駕齊驅(qū)，甚至是取代美元成為最重要的國際儲備貨幣，我覺得可能還是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但我覺得這個趨勢相對是比較明顯的。

但是與此同時可能會有更多的朋友會有這么一個問題，說無論是美元，無論是歐元，無論是日元這種以主權(quán)發(fā)鈔的這種方式，我們所謂的法幣會不會有朝一日真的會被以比特幣為代表的加密貨幣或者這種上鏈的方式來取代，我個人認為不是不可能發(fā)生，但是這種發(fā)展趨勢可能會需要更多的時間或者有更多的準備，因為我們必須要意識到現(xiàn)在很多貨幣的公信力，之所以大家還會相信它是由于主權(quán)政府的財政水平，一種完全沒有任何真實資產(chǎn)來支撐的加密資產(chǎn)，在今后即使可以在整個國際支付領(lǐng)域里面可能會提升它的地位，但它究竟會不會能夠說服各個國家的主權(quán)政府，把它納入自己的主要的儲備體系里面，我個人覺得這還是一個很大的問號。

但是在這個過程中，會不會有新的技術(shù)來取代現(xiàn)有的以比特幣為首的加密貨幣，或者各種加密貨幣的挖礦這個活動，它對于環(huán)境不友好的本質(zhì)，會不會在今后能夠得到一定程度上的改善。再有是整個通過加密貨幣進行支付的效率，對于能源的消耗和真正的安全性，我覺得這一些問題仍然是整個人類全球貨幣體系在之前沒有思考過或者沒有測試過的問題，我們可能還必須要進一步觀察。

04

美元的未來

所以由此我們可以討論一下美元的未來，我個人猜測可能美元在可預見的將來仍然會是整個全球非常重要的一種儲備貨幣。在整個全球的支付和清算體系里面，仍然會占有一個比較高的水平和地位。

但是在這個前提之下，我認為美元在整個全球支付體系里面的影響力和所占有的市場份額，隨著整個美國在全球政治和經(jīng)濟相對地位的下降，也隨著美國自身財政狀況，最近面臨的一系列的挑戰(zhàn)，也隨著科技進步的進一步推動，我覺得會逐漸是一個慢慢下降的趨勢。我覺得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可能今后全球的金融體系會變得是一個更加多元，更加包容，更加偏向碎片化的一個趨勢。

當然從這個角度來講，我們也必須清醒地認識到，任何一個重大的貨幣體系的變化，都是一個漫長和持續(xù)的過程，同時也是一個偉大的政治和軍事和國際關(guān)系的一個博弈。

所以我們正處在一個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整個全球的經(jīng)濟、金融、政治、軍事環(huán)境的變化，可能都會對美元的走勢，都會對人民幣的走勢，都會對今后的全球貨幣體系形成非常重大的影響。

在過去的這50多年里面，全世界其實都享受了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終結(jié)之后的一個持續(xù)和平增長和繁榮的時代。在這個過程中美元既是一個重要的推動者，也是一個重要的得益者。但是我們看到在過去的20多年時間里，隨著美國經(jīng)濟在全球經(jīng)濟里的體量變化，隨著全球地緣政治環(huán)境的變化，也隨著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市場國家，金磚國家在全球的話語權(quán)和影響力的不斷提升，我覺得我們也必須要非常清醒地看到，今后的貨幣體系可能會是一個非常不同的一種發(fā)展的趨勢。所以我們拉回到貨幣的本質(zhì)。作為一個金融專家，大家經(jīng)常會問貨幣是什么？貨幣歸根到底是信任和信用，而信任和信用從哪里來？

過去來自于看得見摸得著的金銀等貴金屬，逐漸在過去200年里面，來自于對于一個主權(quán)國家的信用，更多是來自于對這個國家在全球貿(mào)易金融體系里面所占據(jù)的地位和他對于國際責任的擔當，所承擔的這種歷史的責任和歷史上的功績。

那么在21世紀技術(shù)進步，信任逐漸多元化，而經(jīng)濟也變得更加更分散化的一個現(xiàn)實里面，我們?nèi)绾蝸眍A判和預測今后的未來，可能借用一句大家都聽過的話，歷史中或者人類生活中唯一的不變就是變化本身。所以關(guān)于在21世紀全球的貨幣金融體系，關(guān)于美元的未來，我覺得我會和大家一起非常緊密的關(guān)注，拭目以待，謝謝大家。

內(nèi)容來源｜新經(jīng)濟學家智庫

圖片來源｜千圖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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