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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兵后，母親的嘮叨為何消失了？

作者：邢夢倩 主播：鐘美琪

新兵連第一次整理內務時，我對著軍裝領口發(fā)呆，腦中浮現(xiàn)出臨行前母親幫我整理行囊的場景。她蹲在行李箱前，把毛衣一件件卷成緊實的卷，嘴里不停念叨：“冬天夜里冷，這件羊絨衫要貼身穿，領口別敞著，風鉆進去容易頭疼……”那時我正忙著往包里塞零食，隨口應著：“知道了，媽?！蹦赣H的指尖在羊絨衫的針腳間頓了頓，再沒說什么。

記憶里的母親永遠被嘮叨織成的繭包裹著。我上小學時，她舉著雨傘在校門口等，看見我就快步迎上來：“你看你這褲腳，都濺上泥了，快把雨靴換上，別踩著濕襪子跑，容易感冒。”

初中晚自習回家，她總守在廚房留一盞暖黃的燈，瓷碗里的湯包還冒著熱氣：“先吃點熱乎的墊墊胃，女孩子家要注意養(yǎng)身子?！?/p>

就連大學寒暑假在家，我躺在沙發(fā)上玩手機，母親也會端著切好的水果走過來，囑咐我：“眼睛離屏幕遠點，再看近視該加深了，起來活動活動，別總窩著……”

那些話像春日的雨，細密地落著，起初覺得滋潤，久了卻嫌它潮濕。我總在她開口的第三句就想躲，要么鉆進房間關上門，要么假裝戴耳機聽不見。

接到入伍通知書那天，母親在客廳來回走了好幾趟，最后把一疊寫著注意事項的便簽塞進我口袋：“訓練完別馬上喝冰水，先緩幾分鐘；襪子要選純棉的，腳汗多了容易起泡……”她的聲音有些發(fā)顫，尾音拖得很長，像怕我聽漏了一個字。

新兵連的第一個月，手機被統(tǒng)一保管，每周只有十分鐘通話時間。我攥著公用電話的聽筒，聽著嘟嘟的忙音，心里竟莫名盼著母親接起電話時能像往常一樣嘮叨?？僧斔穆曇魪穆犕怖飩鱽?，卻只是短短幾句：“訓練累不累？吃飯習慣嗎？”我急忙把憋了一周的話倒出來：“媽，我們今天站軍姿站了兩小時，腳都麻了；食堂的饅頭有點硬……”她安靜地聽著，偶爾應一聲“嗯”，末了才說：“知道了，自己注意點，掛了吧，別耽誤別人打電話?！?/p>

放下電話時我愣了很久。那個曾經能對著電話嘮叨半小時的母親，怎么突然變得這么寡言？后來每周通話，她的話都像被剪刀修剪過的枝條，簡潔得近乎吝嗇?！氨蛔盈B好了嗎？”“嗯。”“衣服洗了嗎？”“洗了?！薄皠e老吃零食?！薄@大概是她唯一殘存的嘮叨，語氣卻不像從前那樣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倒像是試探性的叮囑。

下連后分到連隊，我使用手機更便捷了，可每次給母親發(fā)的微信消息卻常常石沉大海。有時隔兩三天，她才回一個“收到”，或者“好的”。有次我在裝備架設訓練中摔了一跤，膝蓋擦破了皮，忍不住給她發(fā)消息：“媽，今天訓練不小心摔了，有點疼?！钡攘撕芫?，屏幕上跳出她的回復：“擦點碘伏，別沾水。”沒有追問細節(jié)，沒有往常那些“怎么這么不小心”的嗔怪，甚至沒有一個多余的表情符號。

我心里漸漸生出些說不清的失落。那個曾經會因為我打個噴嚏就翻箱倒柜找感冒藥的母親，那個在我高考前把“注意休息”掛在嘴邊的母親，怎么突然就不會嘮叨了？是我長大了，她覺得沒必要了嗎？還是距離，真的能把那些密密麻麻的關心都吹散？

直到半年后的一個周末，我鼓起勇氣給母親打了個視頻電話。她正在廚房包湯包，圍裙上沾著面粉，看見我的臉，手里的動作頓了一下，趕緊擦了擦手把鏡頭調正?！皨尅！蔽叶⒅聊焕锼W角新添的白發(fā)，忍不住問，“你怎么現(xiàn)在都不嘮叨我了？以前你不是總說……”

母親笑了笑，把鏡頭轉向案板上的湯包：“傻丫頭，你現(xiàn)在是軍人了，要管自己，還要管新兵，媽媽再像以前那樣嘮叨，怕你嫌煩?！彼D了頓，伸手攏了攏額前的碎發(fā)，“再說你訓練那么忙，有時候發(fā)消息你沒回，媽媽怕耽誤你事，想著等你有空了再說?！?/p>

我的鼻尖忽然有些發(fā)酸。原來那些消失的嘮叨，不是因為她不愛我了，而是因為她覺得我長大了，怕我的迷彩服里裝不下她細密的牽掛；原來那些簡短的回復，不是因為她不在意，而是因為她在手機這頭算著時間，怕訓練場上的我正頂著烈日，沒時間聽她多說一句。

記得剛入伍時，班長說過：“穿上軍裝，就要學會把牽掛疊進豆腐塊里，把思念藏在帽檐后面?！蹦菚r我不懂，現(xiàn)在看著屏幕里母親刻意放輕的語氣，忽然明白，她不是不會嘮叨了，而是把那些“多穿衣服”的叮囑，換成了凌晨失眠時無聲的牽掛，把“少吃零食”的念叨，變成了衣柜里永遠疊得整整齊齊的備用衣物。

掛電話前，母親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匆匆跑到客廳，舉著一個相框回來：“你看，這是你寄回來的合照，我擺在床頭柜上了?！辩R頭里，我和戰(zhàn)友們站在雪山前，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曬痕，笑得一臉燦爛。母親的手指輕輕劃過屏幕里我的臉，低聲說：“我女兒穿軍裝真精神。”

那一刻，我忽然無比想念當兵臨行前，她蹲在行李箱前沒完沒了的念叨。那些曾讓我想要逃離的絮語，原來都是她托著心尖上的疼，一點點鋪成的路，只是那時的我走得太急，沒回頭看見她站在路口，把更多的話都咽進了肚里。

現(xiàn)在我總會下意識地翻看微信，母親的對話框永遠安靜著，最新的消息停留在三天前：“天氣降溫了，加衣服。”沒有多余的修飾，沒有冗長的叮囑，像高原上的風，直接而有力。我知道，在四千公里外的小城，她依然會對著天氣預報發(fā)呆，依然會在包包子時想起我愛吃豆腐餡兒，只是那些洶涌的愛，都被她小心地折成了適合我背負的重量，藏在每一個“注意安全”的背后，藏在每一次欲言又止的沉默里。

帳篷外的風又起了，吹得偽裝網獵獵作響。我摸了摸口袋里母親塞的那疊便簽，紙張已經被汗水浸得有些發(fā)軟，上面的字跡卻依然清晰。原來母親的嘮叨從未消失，它只是隨著我軍裝上的軍銜一起成長，從纏繞的藤蔓，變成了沉默的基石，在每一個我需要的時候，默默托住我正在強健的脊梁。

主 編 |陳一凡

編 審 |張少波

編 輯 |王 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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