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學校、一個班級里邊，有要上清華的孩子，也必然有要成為放牛娃的孩子。我們的教育應該對這兩種孩子都給予足夠的支持和關注。

——李果

齊齊哈爾市泰來縣大興鎮(zhèn)中心學校校長

為了每個孩子

閃閃發(fā)光

2025.06.28 上海 | 一席少年·教育論壇

大家好！我叫李果，來自齊齊哈爾泰來縣大興鎮(zhèn)中心學校。

1985年至今，我從教整整40年，這40年教育生涯，我只想做一件事：辦出符合每個學生成長需要、也對得起教育工作者良知的教育。

可能有人會問，還有對不住學生、對不住自己良知的教育嗎？實際上我的感覺是有。那就是應試教育。從工作第一天起，我就對應試教育感到十分厭惡。因為它只為知識、分數(shù)和升學服務，只為少數(shù)學生服務，對大多數(shù)學生甚至全體學生都是一種蒙騙加傷害。

1985年我回到母校，就是幾個村聯(lián)辦的片中，擔任初中畢業(yè)班班主任并教數(shù)學課。

1986年中考，我們班考上重點高中5人，當時許多鄉(xiāng)鎮(zhèn)學校零錄取的情況下這是很大的成績。大家都在歡呼慶祝，我卻看到另外二十多雙黯然的眼神。這些年來，那些沒考上高中的學生的眼神時常在我腦海浮現(xiàn)。我總在思考：教育到底該為幾個學生的成功歡呼，還是該為更多失敗的同學而反思？

人生在

更低點起步

事實上，不可能所有孩子都走升學這條路。從我任教的上世紀80年代至今，我縣農(nóng)村初中升入高中的學生比例從5%，10%，到20% ，30%， 40%，到今天也沒有超過50%。

但是初中的老師都在強力地用升學牽動他們。一個班級里邊有幾個孩子能考上重點高中，幾個能考上普通高中，哪些孩子什么也考不上，班主任和科任老師心里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但是每個老師都不會告訴學生這個真相。

初一的時候他們說，上初中了，大家拼搏三年，爭取考重點高中；初二的時候跟學生說，還有兩年，誰努力都來得及；等到初三的時候，繼續(xù)說，有一些人就在初三的一年逆襲翻身的，你們不要放棄。

一旦中考結束，這個班三個五個的考上重點高中或者普通高中，老師以這些孩子為榮，而對那些沒有考上的孩子，他不置可否，似乎和自己沒關——沒有考上那是你的問題。然后這個老師可以心安理得地回頭再抓初一，繼續(xù)這樣的循環(huán)。

這就是老師閉上眼睛假裝看不見，引導孩子在他最黃金的那幾年當中，走一條明明走不通的路，這就是真正的蒙騙。

而這種蒙騙必然帶來傷害：一是那些考不上學的孩子要和其他同學一樣，每天用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做那些卷子，他的身心受到很大的影響；第二個是應試導向對這些孩子永遠是負面的評價，他們永遠有一種失敗者的心態(tài)；第三個更為嚴重，本來這些孩子他有自己的長項，有自己的人生可能，但是過分地應試導致他的長項和他人生發(fā)展的可能被忽視了。

這幾年應試的初中生活，沒有給他走向社會做任何準備，最終他還是要回到社會，他的人生還帶著那種應試教育導致的失敗狀態(tài)，他的人生會在更低點起步。

這樣的教育我一直沒有辦法接受，我想找一種能對得起每個孩子的教育。我也挺幸運，算是遇上了。

既沒有師資、

也沒有設施，

也沒有資金，

怎么辦？

1997年3月份，我從普通教師做到學校的副校長，4月份我們學校就承擔了一個省教育廳的農(nóng)村整體辦學改革的試驗項目，叫做"創(chuàng)建綜合中學"——就是要在農(nóng)村的義務教育初中里融入職業(yè)教育和成人教育因素。

實際上這是項國家政策，90年代末，中國的教育要從應試教育走向素質教育，國家也在考慮這個情況下農(nóng)村教育該怎么辦，設職業(yè)教育，實際上就是想為農(nóng)村那些考不上高中的孩子探索一條成長的綠色通道。這個內(nèi)容深深地吸引了我，我覺得它和我的教育追求是一致的。

但是農(nóng)村要辦職業(yè)教育，難度是特別大的。綜合中學的試驗，上邊除了給這個任務之外，沒有任何政策支持。我們作為農(nóng)村的鄉(xiāng)鎮(zhèn)學校，既沒有師資，也沒有設施設備，也沒有資金，怎么辦？二十幾年之后，我在一次總結的時候這樣說："這個事辦起來是因其價值，由其意義，雖白手起家，以情懷逆勢而為，廿年不爽。"實際上就真的是用情懷把這個職業(yè)教育做起來了。

困難很多。第一個，選什么專業(yè)？我當時選擇了最不受待見的涉農(nóng)的種植和養(yǎng)殖兩個專業(yè)。一是這兩個專業(yè)和農(nóng)村、農(nóng)業(yè)，和我們農(nóng)村學校的學生聯(lián)系比較緊密；第二，這個是冷門，城里的孩子、縣城的孩子都不會報這個專業(yè)，我們將來可能好發(fā)展；第三，從當時的情況看，這些孩子還是要回農(nóng)村的，我就想讓他們有點農(nóng)業(yè)常識，有點兒回鄉(xiāng)務農(nóng)的基本思想準備和狀態(tài)準備，不讓他在更低點上起步。

我用這兩個專業(yè)，不僅給家鄉(xiāng)，也給我們那塊兒的黑土地培養(yǎng)了1000多個農(nóng)業(yè)技術人才。

招生更難辦。二十幾年以前，全國最牛最好的中職院校招生都特別難。我怎么招生？別的中職學校是為了辦學而招生，我是為了學生的發(fā)展而辦學，所以我動員老師、說服家長、對學生進行大量的思想教育工作，讓他看到確實還有這樣一種專業(yè)是適合他的，除了上高中之外還有路子可走。這些說通說清之后，學生和家長還是認可的。

還用一些別的辦法，比如每年四五月要招生的時候，我就組織學生和家長乘坐四五臺大客車，到齊齊哈爾市里、到大慶、到哈爾濱，遠的時候甚至走到800公里以外的牡丹江，讓他看企業(yè)、看高職院校，讓他知道真有這樣的職業(yè)、真有這樣的專業(yè)，我給他說的這個路子是真的。

當然還有一個辦法，我從1997年第一年招生的時候，就對中職的學生實行完全免費的政策。那個時候義務教育學生還收費，每個農(nóng)村學生要交個百八十塊錢。我做了15年的免費中職義務教育，直到國家有補助政策，學校才有點收入，就是用學校的困難來成就了這些學生。

從幾人到幾十人，2002年以后，我們的招生人數(shù)就穩(wěn)定在200左右。當這些孩子定下合適的目標后，我就看到他們老有自信了，應試的那些陰霾就沒有了。我就堅定地學種、養(yǎng)植專業(yè)，我也不跟你們比中考、高考，就走我這個路。

省廳下來檢查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綜合中學建設的試驗確實有學校給做了，而且招生人數(shù)和全省的中職學校比，還真是不少的，他們也感覺很驚詫。

對農(nóng)村有熱愛

對農(nóng)民有感情

實際上師資更困難。我這么一個農(nóng)村學校辦種植、養(yǎng)殖兩個專業(yè)，一個師資都沒有。怎么辦呢？我就因地制宜、土法上馬，對本校的老師進行改造。

我選擇有一定生活經(jīng)驗和生產(chǎn)經(jīng)驗的老師來做種養(yǎng)殖專業(yè)。我說他是靠老爸老媽的心態(tài)、靠教育情懷來帶學生，來磨煉自己的業(yè)務水平。因為報本校職高的那些學生，好多是這些老師的三親六故、左鄰右舍和他學生的孩子，所以這些人天生地對農(nóng)村這些職教的孩子有感情。

這個是我們學校的副書記朱義良，他是養(yǎng)殖專業(yè)課的老師。

全省養(yǎng)殖專業(yè)老師到一起培訓，破冰之旅，讓大家說一說自己的情況。別人都講我是哪個學校的本科、哪個學校?？飘厴I(yè)，我有什么工作業(yè)績。他看看之后他講："我從小在農(nóng)村長大，我騎過牛放過豬，對農(nóng)村有熱愛，對農(nóng)民有感情，我是靠這個做起來的。"

事實也真是這樣，他一直做到2023年底退休，是我們省里很出名的一個養(yǎng)殖專業(yè)教師，而且還獲得過國家級的三級疫病防治員的證書。

下邊這個是王艷清老師，他是種植專業(yè)的指導老師。

種植專業(yè)有技能大賽，他要指導技能大賽，但是操作過程一丁點都不會。我給他買個錄像機，找到訥河市一個懂技能操作的老師，他拿著錄像機把人家的全部實踐操作流程錄下來，回來用錄像機指導學生做技能大賽操作。到臨近參賽的時候又讓那個老師看一眼，里邊有好幾個關鍵點他看錯了。

但就是這么一個老師，幾年之后他成為全省種植專業(yè)最出色的老師，多次帶出全省技能大賽的第一名。

就是我們這么一幫奇葩的老師，用幾年的時間打造了全省最出名的兩個拳頭專業(yè)，就是種植和養(yǎng)殖。當然這個前提也是別人不大待見、不大愿意辦，但是我們也真心地做了，把事做出來了。

技能大賽多次得全省第一名，而中職對高職的對口升學考試，我們時常占全省的半壁江山。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考出1000多個學生，其中有1200來人上了?？疲?00多人上了本科，還有21人讀了研究生，有一個是博士畢業(yè)。這些孩子都是原來任何高中都考不上的。

教育是揚長

也不補短

辦職業(yè)教育也給我另一種啟發(fā)和思考，與其在初中畢業(yè)時再動員學生分流到職業(yè)教育，莫不如剛上初一的時候就引導他思考，到底適合上高中還是適合學什么專業(yè)技術。我就希望能讓孩子免于在初中受那幾年補短的蒙騙加傷害的教育。實際上讓他研究自己的可能、研究自己的長項的時候，他就會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標，找到自己發(fā)展的可能。

教育應該是揚長，而不做補短。補短我感覺沒意義，也補不出來。我教過數(shù)學，也教過語文，我知道有些學生的數(shù)學不可能超過10分，甚至有些名人的數(shù)學也就是一個低分，誰教都不行，怎么教都不行。

對這樣的學生，老師也好，家長也好，包括他自己，給自己一個認可，在這一塊上我就到這個程度，然后我找我自己的人生可能，找我的長項，讓他在長項上真正發(fā)展。

實際上這個里頭有科學道理。大家知道現(xiàn)在有多元智力理論，就是說一個人可能有數(shù)理邏輯智力、有言語語言智力、有運動動覺智力、有視覺智力、有人際關系智力、有自我感知智力等等。人總有一個智力是他的優(yōu)勢智力，或者是幾種智力組成優(yōu)勢智力。

人的一生只有在他的優(yōu)勢智力方向上，才能有所造就。而咱那種應試教育，用知識、分數(shù)、升學對待每一個學生，實際就是給大多數(shù)學生補短。補短在理論上是行不通的，但是咱們國家的教育尤其基礎教育這些年恰恰專門在做這種補短的教育。

實際上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說法，《中庸》的開篇講教育：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什么是教育？教育就是讓你天分里邊那個長項彰顯出來、迸發(fā)出來，否則不叫教育。所以有的時候我對那種教育有一種深深的厭惡，實際那做的就不是教育，所以才傷人。

我常常用這么一個小敘述來表達我這種教育主張：我想讓放牛娃也能吹著牧笛去放牛。這個說法有一次被我們市里教育局的領導在人民大會堂的會議上說出去了，據(jù)說領導和專家還都挺喜歡。

就是在一個學校、一個班級里邊，有要上清華的孩子，應該有、也必然有放牛娃這樣的孩子。我們的教育應該給這兩種孩子都給予足夠的支持和關注。

上清華的，給予他上清華需要的那些支撐，但是我感覺那種支撐就是盡量地少招惹這些孩子，給他足夠的自主學習的空間就行了。對于放牛娃，給他什么樣的支持和幫助呢？第一讓他堅定目標，說他這個目標對、好；第二，讓他孝敬父母、友善鄰里、熱愛家鄉(xiāng)，再教給他一定的養(yǎng)牛常識，讓他熱愛牛。

把牛越放越多、越放越肥，他甚至可以當一個牧場主。否則按照應試教育，一看，你分數(shù)差一點，來老師給你張卷子，然后他天天失敗，最后免不了還要回去放牛，但是他會耷拉著腦袋跟在牛屁股后邊走，牛越放越瘦、越放越少。這是兩種教育形成的截然不同的結果，這也是我教育當中的一種真實的教育追求。

基于此，我開啟了一個堅持20多年的農(nóng)村整體辦學的改革實踐，就是在學校里用適合的目標引領每個孩子成長的改革實驗。適合的目標不是知識分數(shù)升學的目標，是這個孩子應該成為和可以成為的人的目標。組織全校的領導、老師和家長參與，開發(fā)"目標形成教育"課程。

通過這個體系和課程，我力爭使每個學生都形成明確的長遠目標、清晰的階段目標和準確恰當?shù)慕谀繕耍乙顾@個目標鮮活、具體、生動，足以讓這個目標成為教育教學工作的抓手。

這個卡片里要寫上學生的長遠目標、階段目標、近期目標，近期目標還要寫上他的達標措施和辦法，后邊留有他階段性的反思：達標沒有，達標了是什么原因，沒達標又是什么原因，然后下一步怎么改進。

有了這個評價卡，老師的教學和學生的發(fā)展就有了更好的依據(jù)。為了使我這個思考落地，我又構建了一套教學、德育、專長培養(yǎng)、評價的操作模式。二十多年打磨出這么一套體系。依托這個體系來開展工作，教師所有的培養(yǎng)都抓目標，每個學生都琢磨著自己那個真實的目標，千軍萬馬擠獨木橋的應試教育局面基本上就沒有了。而且學校大量的藝體活動、大量的素質教育探究體驗活動得以開展，素質教育要求該有的我都提前給做好了。

我這個成果后來也得到認可，獲得了國家基礎教育教學成果二等獎。

在做目標引領育人的過程中，我逐漸發(fā)現(xiàn)藝術和體育是許多孩子的長項所在，應該成為他人生的發(fā)展方向。從2000年左右開始，我在全校普及一班一品的音樂特色，一班一品的美術特色，全校普及排球。到2010年的時候，我在小學里面又普及了足球。2008年，我們學校又辦一個工藝美術的中職專業(yè)。為什么辦工藝美術專業(yè)呢？因為好多孩子在普及"一班一品"的美術特色的時候，他的美術專長彰顯出來了，孩子也希望在這個方向上發(fā)展，正好我還有幾個美術老師，就辦了這么一個專業(yè)。這個專業(yè)現(xiàn)在也出去了200多考入本科和?？频?。

人手一球

上學拿著球

放學拿著球

藝術和體育，實際上我更重視體育，體育最后也成為我們學校最大的特色和亮點。我感覺體育既應該是好多學生的人生發(fā)展方向，更是孩子成長的一個保障。你比如目前教育當中存在的那幾個比較嚴重的問題，小眼鏡多，小胖墩多，學生的心理問題多，有一些專家到我們學校考察，就認為我們學校在這些方面的問題確實很少。問我什么原因，我總結就是學校多年以來一直堅持開展大量的體育活動。

我還認為體育是智育的保障。1997年我剛當副校長，抓畢業(yè)班抓成績，就讓畢業(yè)班每天上外邊玩一節(jié)體育。那個時候就是班主任和科任老師帶著孩子上球場上去打排球。保證學生在學習之余，身心狀態(tài)能得到很好的調(diào)整。當年我們的成績很好，這個就是重要的因素。

實際上我總認為，學生一天在學校學習，上課的時候是純粹的腦力勞動，下課他需要什么樣的休息呢？就不是靜靜地坐在班級里，或者悄悄地站在班級外邊，而應該有一種很充分、很到位的體育活動。

做體育的普及我是在體育課之外，常年地開展活動，這種活動能保證人人上場、天天活動。我普及排球是2000年左右，快25年了，足球是2010年左右開始普及。

之所以選擇這兩個項目，一是因為這兩個項目很適合中小學的年齡特征，每個孩子都能上場，男生女生、大個小個，都可以上場去玩耍。

這兩種球還都有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它很有意思。你看那排球每一次落地都引起整場哄堂大笑，這就是指向愉悅。我們學校運動場后墻上有8個大字，就是運動、愉悅、健康、幸福，這是我設定的運動理念，要把運動直接指向愉悅。

安裝的時候我沒在家，有些領導把它裝反了，他們都以為運動指向健康，把愉悅放在最后了。回來一看，我說不行，不是我的理念，重裝。我認為10來歲的小孩，你讓他為健康而運動，太難了，只有用愉悅牽引，獲得愉悅了他就更愿意運動，運動又獲得愉悅，這就能形成一個良性循環(huán)。

排球和足球的普及，首先是用課堂。每節(jié)體育課我設置個10分鐘球類專項，一個是教技術技能，還有就是打小組之間的比賽，我把它叫"10分鐘品牌賽事"。第二就是用好大課間，讓足球排球進到大課間里邊。實際上我比國家要求的大課間早了好多年。學生人手一球，上學拿著球，放學拿著球，大課間玩著球，小課間也玩著球，就形成了技能、興趣、習慣。

另一個就是堅持開展多樣的比賽，小組之間的對抗賽、班級之間的對抗賽和學校大型的比賽，我們出省打比賽，也出國打比賽，上俄羅斯打過，俄羅斯的隊也上我們學校打過。這些比賽在學校內(nèi)部也形成了很好的氛圍。我們一個鄉(xiāng)鎮(zhèn)學校還承辦過好幾次省級的足球總決賽，也挺厲害。

做體育普及的時候，也有一些困難需要克服。比如我讓孩子們打排球，我設計小分制比賽，排球7分制，下課的時候三五分鐘就能打個比賽。時間長了他們打出火了天天要打，這樣對場地的需求就多。我想在每個班級前邊都立一個排球網(wǎng)。

二三十年以前，我們學校全是平房，有26個班級，每個班級前面立一個網(wǎng)有兩個困難：第一，老式的排球網(wǎng)都帶拉線，有安全隱患，因為院里2000多個孩子，還有一些住宿的孩子，那個時候晚上院里沒有一個照明燈。

怎么辦呢？還要立，我就想了一個辦法，我自己設計的，在排球網(wǎng)的底下內(nèi)部做三角支撐。當時有些人說不行，那排球網(wǎng)肯定得倒。我學過數(shù)學，我算一下子，沒問題。事實也證明這個網(wǎng)立上二三十年不但沒倒，歪都沒歪過。

另一個困難，要做二三十個排球架子，當時經(jīng)費也成問題。因為我們一年的經(jīng)費才五六萬塊錢，做好幾十個排球架子，怎么算也得接近一萬塊錢。我想的另一個辦法就是讓職教學生學電焊，自己焊接制作。然后因為我們中職和市里的學校有聯(lián)系，你像車輛廠的技校他們有的是鐵，跟他們要，他們也愿意給。

▲ 大課間的排球操

做職業(yè)教育也好，做足球排球的普及也好，給我一個挺深刻的體會，就是任何困難我感覺都能被克服，而且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做成精品，只要你一心琢磨教育的事兒。

做成精品是什么？就是我后來體育做得很好，得到了社會的很多支持，省廳批準專門給我們學校建一個很大的體育館，塑膠跑道和其他的設備設施也有一些基金會深度支持，也都很好了。

但是這個時候怎么把這些設施設備用好？我這個足球場上是直接套建上了6塊5人制的足球場地，一個場地上我放了16個足球門，這樣場地的使用效率就大大增加了。

我的籃球場里套排球場，排球場到冬天建冰場。體育館里面也是足8人制足球套5人制足球、套籃球場、套排球場、套羽毛球場，就是讓這些場地都充分地發(fā)揮作用。

所以我感覺什么事兒都可以做成精品，前提你就是用一個心眼、用一根筋去琢磨這些事兒。

體育老師很重要

到2015年的時候，由于國家政策調(diào)整，好多藝體的學生有了更好的發(fā)展出口，而且經(jīng)過多年的普及，也確實有一些孩子的天分專長顯露出來了，這個時候就要做提高。

在提高方面我重點是抓教師隊伍的提高。原來做普及的時候要求老師也全員參與，但重點是參與進去組織帶動就行，不要專業(yè)也不要技術，帶著學生玩起來就好。但是做提高的時候，老師就要有一定的專業(yè)水平。

我聘了一個市里退休的老局長，他對足球特別熱愛，更喜歡我們學校的足球氛圍?，F(xiàn)在已經(jīng)70多了，還在盡心盡力的幫我們帶學生，尤其是帶老師。到后期我就把他聘過來，略微給人家點錢。

這是我們的十來個老師，都是跟著他學了一點點足球的基礎，在那之前足球基礎一點都沒有。

另一方面我也算是投重金找各種機會讓體育老師出去接受專業(yè)培訓。我們這些老師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足球功底淺，身體協(xié)調(diào)性還不大好，他們說“我不去學，學我也學不成”。我就先把錢給他交上，你不去也不行。

第一把學完證沒考下來，第二把我找地方還把錢交上，還得讓他去。這樣我培養(yǎng)出三個D級足球教練、一個C級足球教練，還有幾個排球乒乓球的教練和裁判。這樣教師隊伍算專業(yè)了。

另一個，我們學校在評模選優(yōu)、評職晉級的時候，體育老師要比語數(shù)外老師有優(yōu)勢。不純是照顧，我只政策性地給過一個老體育老師破格，別人沒有過，多數(shù)體育老師走到前邊是因為他的活動項目多，這樣他得的榮譽和證書就多。

第二，我們的體育老師幾乎都當班主任。十幾二十年以前，他們當班主任的原因是學校真缺老師，他們不當就沒人當。但是到現(xiàn)在他們依然還都當著班主任，是因為學生和家長真認可。尤其我在搞這種素質教育、搞目標引領育人、不以知識分數(shù)升學為唯一追求的時候，體育老師當班主任能平衡好多東西，能培養(yǎng)學生的好多素質素養(yǎng)。他能帶著玩起來，然后學習這塊他能平衡，看著不讓科任老師進去多留卷子什么的，這些人做得最好。

多年的普及加提高，學校也取得了很好的成績：一個是學校創(chuàng)建成了足球、排球、冰上、奧林匹克精英還有校外青訓等等國家級的基點?；蛘咴圏c校；再一個就是學生足球項目得到全省及以上的冠軍22個，最好的成績是踢到全國第四。我們穿個小背心后邊寫"黑龍江大興"，和北京隊、和深圳隊、和上海隊踢，許多人在那問"黑龍江大興"是什么意思，后來知道是一個鄉(xiāng)鎮(zhèn)學校。

而且我這走出去的100多人成為國家級的一級運動員和二級運動員，其中一級運動員是60多個，還有一個學生成為了運動健將。而且有一個學生進入中國中學生國家隊，黑龍江省有史以來就這么一個人。

但我覺得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還是普及，讓每個孩子都能更好地活動。

刷題刷不出

真正的成績

說到這兒可能大家有個想法，說這個校長就抓職業(yè)教育、抓足球、抓排球，你這是什么學校？你那里邊的優(yōu)秀學生、就應該考高中的學生怎么辦？你的課堂教學又怎么搞？

實際上我跟大家說，我這是正經(jīng)的農(nóng)村義務教育學校，職業(yè)教育和足球、排球只不過是我搞的特色，主體還是在義務教育這一塊。而且我的長項也是抓課堂教學改革。我們學校的教學質量二十多年一直在全縣是處于領先地位，從來沒有變過。

我抓課堂教學、抓應試的方式，指導原則就是"克服應試以應試"。具體點說，第一，把質量的重心全放在課堂和教材上，老師不要指望課堂以外和教材以外的練習冊來提升質量；第二個就是用精準取勝，老師對題型、對考點用最精準的方式來對待，絕不要刷卷子，三個題能解決的不用五個題，能用一張卷子的不用兩張卷子；第三個就是減負，這個是我最重要的手段，就是絕不加時間、絕不增加量，還要用體育活動減輕學生的身心負擔。

這里對刷題應當有一個認知。我從來不認為刷題能刷出成績，起碼是刷題刷不出真正的成績。題是最好弄的了，信手拈來好多卷子就可以塞到學生那兒去，然后把學生的時間和精力都占用了。而且刷題也是老師對團隊不負責任，因為你占用了學生那么多的時間和精力，他正常的該學的學科就會受到影響。

我認為學生的學習，即使追求分數(shù)，也應該把那個目標定得更準一些。什么目標呢？就是我們要培養(yǎng)學生的是他的素養(yǎng)、能力和做題的狀態(tài)、習慣和方法，而不直接指向這個題會沒會和分數(shù)能不能提升。

所以就需要精準的題。比如培養(yǎng)學生的思維，你用大量題覆蓋，說他做100道題形成思維，那絕不可能，他只可能會做這個題，他思維能力永遠培養(yǎng)不上去。再比如技能，有理數(shù)運算是技能，技能需要練習，需要一定的量，但是只能是一定的量。有的學生8個題這個技能就形成了，有的學生可能需要10個題、20個題，就是精準的適量的訓練。一旦過了——過10倍還算可以吧，現(xiàn)在過百倍千倍的量，那對學生就是有害無益了。

我搞"克服應試以應試"的時候，開始老師也不認可，說你不想抓成績還能出成績，那不是閑扯嗎？我就組織老師一起開嗆嗆會兒，讓大家充分地說，我也反復地講。但是更主要的我還硬性地管理，因為我在這個位置，我設定的考核細則里邊就是我說的那些東西，你不做，我考核的時候可能就要損失你一下。

半年以后，到中考的時候，原來是保5爭10，說考10個都不可能，但是突然考上16個。這些老師信服了，感覺這一招還真好使。然后第二年考23，第三年考30個。這已經(jīng)在縣城學校里邊處于前列了。

這里面還有個前提的問題，就是知識到底是什么？知識怎么定位？知識在現(xiàn)在的教育當中它是什么？我明確地說：知識不再是學生學習的最終目的或者全部目的，而是學生提升素質素養(yǎng)、形成正確的價值觀、必備品格、關鍵能力、創(chuàng)新精神、實踐能力的一個平臺和手段，它更多的時候是一個工具了。

有人覺得，李校長你是不是亂說？實際上不是。從2001年咱們國家推行素質教育，頒布課程改革綱要和課程標準的時候，那上面就有明確的規(guī)定，就是要克服教育當中過分關注知識、分數(shù)、升學的傾向。

課程標準的課程目標開始叫"三維目標"——知識與技能、過程與方法、情感態(tài)度價值觀。我當時給老師講的時候開玩笑說，你們看知識只占1/7了，你再拿知識當全部可以嗎？

等到2015年之后咱們搞素養(yǎng)目標，目標是學生的核心素養(yǎng)；2022年課程改革的時候，課程的培養(yǎng)目標叫"培養(yǎng)有理想、有擔當、有本領的人"，哪一條和知識有關系？把知識當作教學的全部目標或者學習的全部任務的時候，那是2000年之前應試教育。

我正是在這種重新定位之下，再重新考量什么是課程、什么是課堂、什么是教學、什么是學習、什么是學生的成長和發(fā)展。把這些基本的概念參透了，捋著這些基本概念的真正含義再去做教育教學，這個才好。

如果周恩來有個

喜歡刷卷子的老師

這其中就包括我重新打造了教風和學風。教風是"關注目標促進發(fā)展"，和知識幾乎沒關系，只是指向人；學風就是"為目標而努力，為理想而發(fā)展"。

比如我這個"為目標而努力、為理想而發(fā)展"，就相當于周恩來的那個"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是不是？差不多吧。

我和老師探討，如果你有能力讓坐在你班級的那四五十個孩子都是有志青年、有為青年，你還犯愁什么？是哪學科的成績，還是其他的什么方面的東西？什么也不用犯愁。一旦他有理想、有目標、有追求了，他什么都可以做成。周恩來正是靠他"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這個理想信念和追求，成就了一代偉人。但是我說周恩來生也逢時，他趕上那個時代，如果趕上今天，再遇上更負責任的老師，他會什么樣？咱們可以想象。

比如語文老師來問："你語文考試多少分？"他說："我得99。"老師說："那和滿分還差一分，你還要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你應該對自己有更高的追求。老師把這一分好好給你講講，然后老師再給你一張卷子，回家好好做一做。"

數(shù)學老師過來問："你考試多少分？"他說："我這回是100。"老師問："第二名多少？"說："第二名99分。"老師會說："你看和你才差一分，老師再給你一張卷子。"這是教育當中的真實情境。

這個“周恩來”在幾張卷子碾壓之后，可能他"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的這種愿望就淡漠了，也就很難成就一代偉人的作為了。

我就希望咱們家長更應該把握，你那個孩子通過知識的學習到底是要什么？是掌握一肚子知識、一腦子知識嗎？有用嗎？這個時代大家知道都沒用。不用說AI也來了，AI不來，知識只是一個工具，真正的素質素養(yǎng)能力才好。所以你在指導孩子的時候，包括給他報班的時候，到底要讓他做什么，這個得定位好。

整個課堂教學我推動的就是"育人加自主"。育人剛才我說這是課程目標，自主我是當做學習的本質來推動的。做了三十來年，有好多人說我搞自主是一種創(chuàng)新，用自主來大面積提高教學成績。我說不是，自主是學習的本質。老師的教學也好，學生的學習也好，最后都要指向讓學生走向自主。沒有自主的學習就是沒有學習，也不可能有真實的學習成績。

推動自主我怎么推呢？是使用三招：第一個老師的教學方式要轉變；第二個我要構建分學科分課型的課堂教學模式；第三個要培養(yǎng)學生的學習常規(guī)。正是這種自主學習，我才把我們學校的課堂教學提到一個新的高度，才一直站在全縣課堂教學成績的領先位置上。（編者注：由于時間關系沒辦法詳細展開講）

應試教育為什么

越來越硬實了

最后想跟大家說兩點感悟。這個好多人應該聽說過：教育是雙刃劍，它在成就每一個學生的同時常?？梢詡W生。但是從我的感受上來看，這些年以來，教育雙刃劍里邊負面的那個劍對學生的作為更多更大。根源就是我說的那個知識、分數(shù)、升學的教育價值取向。

一個教育人有他的教育價值觀，那就是他心心念念的、起心動念的，他拿著書本，打開教案，走向班級，走向學生的時候，他腦海里呈現(xiàn)的是什么？是知識、分數(shù)、升學，還是一個個具體鮮活生動的人？如果是知識、分數(shù)、升學，那就是應試教育的知識、分數(shù)、升學的價值觀；如果是鮮活、具體、生動的人，那就是素質教育的教育價值觀。

咱們國家的教育，尤其基礎教育里的問題，恰恰是教育價值觀沒有得到改變，沒有轉變到人上去。過去咱們搞過應試教育，那個時候的教育價值觀正理就應該是知識、分數(shù)、升學。但是在搞素質教育的時候，它沒有被很好的調(diào)整糾正，它遺傳過來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學而優(yōu)則仕，好多人理解不好以為念書就是為了考學。再加上有些教育功利的助推，使這種教育價值觀就成型了。

帶著知識、分數(shù)、升學的取向所做的所有教育，都容易更傷害學生。所以教育的負面就時常呈現(xiàn)。

大家也知道中國實施素質教育20多年了，要是準確地從課改綱要頒布算也是25年了。課程改革就是要扭轉過去應試教育的傾向。但是很奇葩的事出現(xiàn)了：沒有搞素質教育改革的時候，沒有做課程改革的時候，應試教育也有，但是不那么強烈，社會也不那么卷。而素質教育實施20多年以來，應試教育卻越來越硬實了。這個問題在哪？根源在哪？我找到的根源就是這種價值取向。只有從根源入手，抓住主要矛盾才能解決問題。

我還有一個體會是方向大于努力。我挺幸運，從剛剛工作時起，我就錨定了一個正確的方向，就是追求適合每個孩子的教育。經(jīng)過多年的努力，盡管每時每刻都在做小事，但是這個小事還算做成了，我期許的那種教育算我做成了。干了一輩子，我要退休的時候自己感覺也是一種安慰。

但是我也看到很多人帶著學生刷題做卷子比我還努力，但是我感覺對于孩子的成長來說，他真不一定有我有成就。

在努力的過程當中我有個個人感受：我對教育有一些完整的設計，有一些很好的期許，有操作實踐的具體要求，但是每時每刻我看到的都是不完美。我要求的每個事兒都做不好，老師也做不好，學校也做不好，我自己更做不好。

能做到多少呢？我算了一下，最多最多我能做到20%。每一年每一學期每時每刻感覺自己想的事都只做到20%，但是二十多年過去，回頭看，事還真做成了。所以方向大于努力也得認定：好多事不是想象著就能全做出來，只有堅持，一根筋似地往下做，年頭到了，時間到了，成效就真會逐漸顯現(xiàn)出來了。

我要和大家分享的就這么多。謝謝大家！

（在現(xiàn)場呈現(xiàn)的基礎上，文字版根據(jù)試講內(nèi)容有所增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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