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讀范仲淹“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感受其戍邊艱辛;看《楊家將》浴血抗遼、狄青征討西夏,知其慘烈。但支撐前線“金戈鐵馬”的巨額軍費從何而來?答案之一,竟藏在北宋皇家養(yǎng)象所的“門票”里!
當市民花幾個銅板,爭相圍觀東南亞進貢的珍稀大象表演跪拜、吼叫、馱人時,門票收入正涓涓流入國庫。這些本該只在皇家典禮上露臉的“祥瑞”,被逼轉型“賣藝”,成了特殊的“籌款大使”。
一邊是邊疆烽火與財政重壓,一邊是皇家動物園里的萌獸“營業(yè)”,北宋朝廷在困局中展現(xiàn)的務實與靈活,盡顯于此。
儀仗以外的“副業(yè)”
御象的商業(yè)化表演
北宋皇家儀仗隊中,來自東南亞的巨象可以說是皇家威嚴的象征。這些由占城、真臘等東南亞國家進貢的“祥瑞”大象,專司重大典禮儀仗。在宋朝隆重的典禮——南郊祭天大禮上,馴象的地位十分突出,戲分較重。在北宋熙寧六年(1073)的郊祀之前,宋神宗專門詔頒《南郊教象儀制》:
“所用轉光旗十五,銅沙羅一,鼓十,乘騎人七,簇引旗鼓人三十一。排引日,選馴象六,在六引之前,行中道,分左右,各備鞍、蓮花座、紫羅繡鞔、蕉盤、鈐鐸、杏葉絡頭。一人騎,四人簇引,并花腳烏巾、乘徘絕青櫻桃錦絡縫四衣,涂金雙鹿帶。一內(nèi)侍押象,繡衣執(zhí)撾?!?/p>
儀仗中有六象,另備用一象,稱“副象”。圍繞六象的有旗幟、鑼鼓器樂,每象一人騎乘,四人在前引導,另有宦官一人穿繡衣執(zhí)兵械擔任主管。遼寧博物館藏“北宋鹵簿鐘”上,即有馴象儀仗的圖像。這意味著,作為儀仗的馴象隊伍,本身還有一套儀仗,其中僅人員至少就有三十九人。而且單獨制定、皇帝親自頒布《南郊教象儀制》,其在典禮中的作用之大、地位之高可想而知。類似情況為后代繼承,一直延續(xù)到清朝。
北宋鹵簿鐘。來源/遼寧省博物館
但御象在擔任皇家儀仗隊的職責以外,其實也進行專門的娛樂表演,甚至收取相應的門票收入。北宋熙寧五年(1072)十月七日,一位名叫成尋的日本僧人,路過應天府養(yǎng)象所時,觀看馴象表演,載入日記:
到象廄。一屋有三頭象,東一屋有四頭象。先見三頭象,有飼象人教象,有外國僧等來見,可拜。第一象屈后二足,垂頭拜踞。次教可稱諾由,即出氣、出聲。高一丈二尺許,長一丈六尺許,鼻長六尺許,牙長七尺,曲向上,以鼻卷取芻食之。象師與錢五十文了。望第二象所,象師又乞錢,五文與了。拜諾同前,高一丈,長一丈三尺,有牙。次至第三象所,高長同第一象,拜諾同前,與錢同前。三象皆男象也。至四頭屋,第一象高長同前,第一象拜諾、與錢同前,女象也。有左牙,一尺五寸許,右無牙。第二象無女象牙,拜諾、與錢如前。第三象,牡象也。高一丈三尺,長一丈七尺許,屈四足拜諾,聲極高,人人大驚,三聲出之,與錢同前。第四象,牡象也。與錢五文。后象師從牙登頂上,舉牙,令登人,是希有事也。高一丈四尺許,長一丈八尺許,屈后二足,拜諾同前。皆黑象也。后二足付繩系也。
這七頭馴象,日常為游客表演跪拜、唱喏、象牙載人等節(jié)目,均為有償演出。成尋一行總共付費七次,大概是入場費五十文,每表演一次再交五文,凡六次三十文,共八十文錢。朝廷養(yǎng)象所顯然又是皇家動物園和馬戲團,畢竟充當儀仗的時間有限,有條件在大部分業(yè)余時間內(nèi)通過表演賺錢。而且,這些大象是按照性別分屋飼養(yǎng),例如“三頭屋”為雄象、“四頭屋”含雌象,可以看出宋人對大象的科學管理。
這種讓尊貴的皇家儀仗象“屈尊”賣藝的做法,背后是北宋王朝沉重的財政包袱——“三冗”(冗兵、冗官、冗費)。龐大的軍費、高昂的官俸、沉重的歲幣,讓國庫常年吃緊。同時,傳統(tǒng)的田賦、專賣收入捉襟見肘,朝廷必須絞盡腦汁開源。
北宋,錢紋鏡。來源/故宮博物院
這種將皇家象征轉化為商業(yè)資源的做法,可以說是北宋朝廷在財政壓力下的一種嘗試。隨著疆域收縮和戰(zhàn)事頻發(fā),傳統(tǒng)的賦稅收入難以填補軍費窟窿,統(tǒng)治者不得不將目光投向皇家資產(chǎn)的“閑置價值”。養(yǎng)象所的日常開銷本就由國庫承擔,而讓大象在非儀仗時段進行表演,既能增加收入以補貼財政,又能讓這些珍稀動物發(fā)揮額外作用,可謂一舉兩得。這種“以象創(chuàng)收”的模式,在當時或許面臨著一些關于皇家體面的爭議,但從實際效果來看,確為朝廷開辟了一條新的財源,也讓普通市民有機會近距離接觸到原本遙不可及的皇家“祥瑞”,在一定程度上拉近了皇家與民間的距離。而這種務實的經(jīng)濟思維,也為后來南宋時期皇家園林等資源的商業(yè)化利用提供了早期的借鑒。
動物園創(chuàng)收
玉津園與公共開放的財政潛力
宋人,除了可以在應天府養(yǎng)象所看到貢象的娛樂表演外,還可以在“動物園”定期參觀它們以及其他奇珍異獸。以東京玉津園為例,作為著名的動物園,東京玉津園飼養(yǎng)著犀牛、孔雀、馴象等動物。據(jù)《玉?!份d:
“(北宋)乾德五年八月,有象自嶺南來,至都城外獲之。其后吳越、廣南、交州繼獻馴象四十五頭,于南熏門外玉津園東北置養(yǎng)象所,作馴象旗?!?/p>
乾德五年(967),一頭野生象從嶺南北遷至北宋都城開封,被官方捕獲。吳越、廣南、交州等南方政權為示臣服,接連進貢45頭馴象,顯示北宋對南方的政治影響力。朝廷在南薰門外的玉津園東北處設立了養(yǎng)象所,并創(chuàng)制了用于儀仗的旗幟“馴象旗”。
宋,蟠蛇紋尊。來源/故宮博物院
北宋大中祥符五年(1012),宋真宗正式下詔:
“詔諸國獅子、馴象、奇獸列于外苑,諭群臣就苑中游宴。”
玉津園就變成了匯集諸國獅子、大象、靈犀等海外奇獸的皇家寵物樂園。而且每年三四月份,玉津園還對所有人開放,洪邁《夷堅志》寫道:
“大觀中,宿州士人錢君兄弟游上庠。方春月,待試,因休暇出游玉津園?!?/p>
錢君兄弟還在待試,暫無功名在身,此時應當是一般的市民身份,可見宋代平民也可以到玉津園內(nèi)觀賞這些奇珍異獸,這些大象、獅子就成了大宋百姓也可以參觀的“寵物”,與此同時,玉津園也從皇家獸苑轉向公共空間。
如果只是說到飼養(yǎng)各種奇珍動物的皇家園林,實際上可以追溯到商朝,商紂建造的沙丘苑臺、周文王修建的靈囿等園林。但是,宋代“玉津園”有別于前者的一點,則是前面提到的,它在每年三四月份會對所有人開放,其中體現(xiàn)的“公共性”與我們現(xiàn)在所提到的“動物園”更有相似之處,在某種意義上,宋代“玉津園”已經(jīng)具備現(xiàn)代動物園的雛形。
商紂王的影視形象。來源/影視劇《封神》
其實,包括“玉津園”在內(nèi)的宋代園林,無論是皇家園林還是私人園林,都有對市民開放的傳統(tǒng),這使得宋代園林從某種程度上成了宋代市民的“公園”。每年三月,春暖花開時節(jié),各個私家園林打開院門迎接往來市民游玩,史料記載,司馬光的獨樂園是時人春游必到之處,看園的園丁曾將收得門票錢數(shù)千交予司馬光,司馬光堅辭不受。除了私家園林,每年皇家園林也會開園供市民游玩,如金明池、瓊林苑、玉津園等。據(jù)《東京夢華錄》卷七記載:
“三月一日,州西順天門外開金明池、球林苑,每日教習車駕上池儀范,雖禁從,士庶許縱賞,御史臺有榜不得彈劾。”
大象精。來源/影視劇《西游記》
雖然史料中未明確記載玉津園收取門票的具體數(shù)額,但從私家園林如獨樂園園丁能收得數(shù)千門票錢來看,皇家園林憑借其珍稀的動物資源和獨特的皇家背景,在開放期間所產(chǎn)生的經(jīng)濟效益應該不容小覷。市民入園觀賞奇珍異獸,除了可能直接支付的“入園費”,園內(nèi)或許還存在售賣飲食、玩具等周邊商品的攤位,這些收入也能為朝廷帶來額外的財政補充。例如南宋臨安預演象儀時:
“又命象院教前導朱旗,以二金三鼓為節(jié),各有幞頭紫衣蠻奴乘之,手執(zhí)短钁,旋轉跪起,悉如人意?!?——《武林舊事》
“御街觀者如堵。市井撲賣土木粉捏妝彩小象兒,并紙畫者,外郡人市去,為土宜遺送?!?——《夢粱錄》
兩地的商人們利用這個商機,開發(fā)銷售彩塑小象或馴象圖畫,作為都城的特產(chǎn)被外地游客買走,當作禮品饋送親友。
這種將皇家禁地適度向公眾開放并從中獲取收益的方式,打破了以往皇家資源的封閉性,屬于北宋朝廷有別于前朝的一種創(chuàng)新嘗試。這種做法與御象的商業(yè)化表演一脈相承,都是在財政重壓下,對皇家資源進行商業(yè)化開發(fā)的具體體現(xiàn),共同構成了北宋朝廷獨特的“經(jīng)濟智慧”。
宋,象尊。來源/故宮博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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