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十八年冬，保定府下了場鵝毛大雪。城南燈籠鋪子的張巧手收拾完攤子，天色已經墨黑。這人三十出頭，做得一手好燈籠，畫魚魚會游，畫鳥鳥能飛，可惜時運不濟，鋪面冷清得很。

"這鬼天氣！"張巧手搓著手往家趕，棉鞋陷在雪里噗嗤響。路過西河橋時，忽然聽見橋洞底下有哼唧聲。舉燈一照，竟是個凍僵的老頭子，破棉襖結著冰碴子，眼看就要沒氣。

"老人家醒醒！"張巧手忙把羊皮襖脫下來裹住老人。他媳婦死得早，最見不得孤老受罪，當即把人背回自家鋪子。

灌下半碗姜湯，老頭才緩過氣來："多謝...老弟..."說著從懷里掏出個扁包袱，"俺馮三爺不白受恩情，這個你收著。"

張巧手打開一看，是盞舊燈籠。竹骨紙面，做工平常，倒是燈籠底刻著古怪符文。"這可使不得！"他連忙推辭，馮三爺卻按住他手："好生收著，月圓夜掛屋檐下，自有奇處。"說罷竟顫巍巍走了。

轉眼到了十五夜。張巧手鬼使神差地把燈籠掛在檐下。月光照到燈籠上，紙面突然顯出水波似的紋路！更奇的是，燈籠投在地上的光暈里，竟現出隔壁王寡婦家院墻的影兒，還有個黑影正翻墻頭！

"有賊！"張巧手抄起頂門杠沖出去，果然逮住偷雞賊。王寡婦千恩萬謝，他卻盯著那燈籠直冒冷汗——這竟是個照妖鏡似的寶貝！

此后每月十五，燈籠都會顯靈。先是照出東街孩子要掉冰窟窿，后又照見孫掌柜的驢車要驚。一傳十十傳傳，滿城都說張巧手得了盞"神燈"。

這日知府大人竟親自登門。原來城里出了采花賊，專挑姑娘家下手，官差蹲守半月毫無線索。

"張巧手，"知府捋著山羊胡，"聽聞你這燈籠能未卜先知，若助本官擒得惡賊，賞銀百兩！"

張巧手心里打鼓，那馮三爺臨走時特意囑咐"官家事莫沾"?？煽粗蒙厦骰位蔚馁p銀，再想想空蕩蕩的米缸，牙一咬："小人遵命！"

當夜恰是月圓。燈籠掛在府衙院中，眾衙役圍得水泄不通。月光漸亮，燈籠面浮起薄霧似的青光，地上光暈里漸漸顯出人影——竟是捕快趙五摟著丫鬟偷情！

"荒唐！"知府臉色鐵青。趙五撲通跪地："大人明鑒！"話音未落，燈籠光暈忽變，現出知府本人正在書房數贓銀！

滿院衙役目瞪口呆。知府猛地摔了茶碗："妖燈！給本官砸了！"

混亂中，忽聽門外笑聲："好個青天大老爺！"馮三爺拄著拐邁進院來，輕拍燈籠："老伙計，該現真形了。"

燈籠驟然大亮，照得院落如同白晝。在場眾人被燈光一照，竟都顯出重疊的虛影——趙五影子里藏著偷藏的胭脂盒，知府影子里盤著條銀光閃閃的貪食蛇！

"此乃良知燈。"馮三爺嘆道，"照的不是鬼怪，是人心里的腌臜。諸位且摸摸心口，可還夜半驚夢？"

眾人正愣神，燈籠光突然聚向角落的更夫。光暈里清晰可見他懷揣女子繡鞋，腰間別著迷香！

"是你！"趙五猛然醒悟，"那日你說巡夜見黑影，原是賊喊捉賊！"

真兇落網，滿城嘩然。再看那燈籠，符文盡褪，變回普通燈籠。馮三爺對張巧手拱手："燈火終有滅時，人心長明就好。"言罷飄然而去。

后來張巧手依舊做他的燈籠。只偶爾在月圓夜，會望著屋檐發(fā)呆。有人問他到底見過多少奇事，他只笑笑："燈能照路，照不透人心。諸位爺要買燈籠么？新扎的鯉魚燈，會眨眼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