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五口,連同保姆,無一幸免。
水晶吊燈下,是建材大亨沈國棟冰冷的尸體。
在這座如同墳墓的豪宅里,唯一的幸存者,是主臥床底那只瑟瑟發(fā)抖的柯基犬。
它渾身沾滿了干涸的血跡,眼神里是滿得快要溢出來的恐懼。
沒有人知道,這個小小的、不會說話的“目擊者”,在那一夜,到底看到了什么。
01
鷺城十一月的雨,又冷又黏,像是要把整座城市的溫度都抽干。
趙立宏站在“觀瀾山莊”一號別墅的客廳里,感覺那股寒意,正順著腳底,一點點往骨頭縫里鉆。
干了二十年刑警,他自認見過各種各樣的場面。但眼前這一幕,還是讓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這棟價值近億的豪宅,此刻,像一個被砸碎的、華麗的祭壇。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混雜著高級香薰和未干的雨水氣,形成一種詭異的、令人作嘔的味道。
客廳中央,水晶吊燈的光,冷冷地照著地上的五具尸體。
戶主,鷺城有名的建材大亨,沈國棟,倒在酒柜旁,胸口插著一把古董匕首——那是他自己收藏的。
他的妻子,躺在沙發(fā)上,脖頸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他的兒子沈俊,和兒媳,則雙雙倒在通往二樓的樓梯上。
還有一個穿著保姆服的中年婦女,趴在廚房門口。
一家五口,連同保姆,無一幸免。
現(xiàn)場勘查的年輕警察,臉色煞白,扶著墻角,干嘔了好幾次。
“趙隊,”法醫(yī)老張摘下口罩,臉色凝重地走過來,“死亡時間,初步判斷在昨晚十點到凌晨一點之間。五名死者,都是一刀斃命,兇手手法非常專業(yè),干凈利落。”
“現(xiàn)場沒有打斗痕跡,門窗完好,沒有強行闖入的跡象?!绷硪粋€技術隊的同事補充道,“安防系統(tǒng)在昨晚九點半,被人從內部關閉了。這更像是一場……熟人間的屠殺。”
趙立宏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這個奢華得如同宮殿,此刻卻死寂得如同墳墓的客廳。
熟人作案?
什么樣的深仇大恨,能讓一個人,對一家五口,下此毒手?
“有幸存者嗎?”他問,聲音沙啞。
“沒有?!崩蠌垞u了搖頭,“我們已經把整棟別墅都搜查了一遍,連一只會喘氣的老鼠都沒有?!?/p>
話音剛落。
二樓的主臥里,忽然傳來了一聲,極其微弱的、壓抑的、像是小貓一樣的嗚咽聲。
02
所有人的神經,瞬間都繃緊了。
兩個特警隊員,立刻舉著槍,沖上了二樓。
趙立宏緊隨其后。
聲音,是從主臥那張巨大的歐式雙人床底下傳來的。
一個特警打著手電,小心翼翼地探身下去。
光柱里,一團毛茸茸的、黃白相間的東西,正蜷縮在最里面的角落,瑟瑟發(fā)抖。
是一只柯基犬。
它看起來,大概兩三歲的樣子,身上沾滿了灰塵和已經干涸的、暗紅色的血跡。它把頭深深地埋在自己的兩條前腿之間,整個身體,抖得像秋風里的一片落葉。
看到有光照過來,它只是發(fā)出一聲更微弱的嗚咽,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趙隊,是條狗?!碧鼐爢T松了口氣。
趙立宏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后。
他自己,則緩緩地,蹲了下來。
他試著,用一種盡可能溫和的聲音,對床底下的那個小東西說:“別怕,出來吧,沒事了?!?/p>
那只柯基,似乎聽懂了。
它緩緩地,抬起了頭。
趙立宏看到了一雙,他這輩子都忘不了的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里面,沒有了動物該有的那種純真和好奇。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恐懼和悲傷。
它就那么,靜靜地,看著趙立宏。
然后,它用盡全身的力氣,從床底下,一點一點地,爬了出來。
它的后腿,似乎受了傷,一瘸一拐的。
它沒有叫,也沒有任何攻擊性的動作。
它只是走到趙立宏的腳邊,用它毛茸茸的頭,輕輕地,蹭了蹭他的褲腿。
然后,它就像一灘爛泥一樣,癱倒在了地上,眼睛一閉,不動了。
“趙隊!它……”
“暈過去了?!壁w立宏小心翼翼地,把它抱了起來,“只是嚇壞了。”
這個四十多歲、在罪犯面前從不眨眼的硬漢,此刻,抱著這個溫熱的、柔軟的小生命,心里,最柔軟的那個地方,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地蟄了一下。
他把它,交給了身后的一個年輕女警。
“找個干凈的毛巾包好,立刻送到市里最好的寵物醫(yī)院。告訴醫(yī)生,不惜一切代價,要救活它?!?/p>
“它是這個家里,唯一的幸存者?!?/p>
也可能是,唯一的,“目擊者”。
03
沈國棟一家五口被滅門的案子,像一顆重磅炸彈,在鷺城炸開了鍋。
媒體的報道,鋪天蓋地。
各種猜測,甚囂塵上。
有說是商場仇家尋仇,有說是黑社會報復,甚至還有人傳,是沈國棟得罪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市局下了死命令,限期破案。
趙立宏和他手下的重案組,承受著前所未有的壓力。
他們幾乎是連軸轉,把所有和沈國棟有關的社會關系,都查了個底朝天。
沈國棟,鷺城建材行業(yè)的龍頭老大。白手起家,靠著一股子狠勁和過人的商業(yè)頭腦,打下了偌大的家業(yè)。
他這個人,商場上的風評,很差。霸道,專斷,得罪了不少人。
有商業(yè)競爭對手,有被他逼到破產的同行,還有被他開除的、心懷不滿的前員工。
嫌疑人的名單,拉出來,足足有三頁紙。
但查來查去,每一個,都有不在場的證明。
調查,陷入了僵局。
現(xiàn)場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新線索。
沒有指紋,沒有腳印,沒有毛發(fā)。
兇手,就像一個幽靈,來無影,去無蹤。
唯一的突破口,似乎,就只剩下那只幸存下來的柯基犬了。
趙立宏只要一有空,就往那家寵物醫(yī)院跑。
柯基犬被救了回來,取名叫“豆豆”。
它的后腿,只是輕微的肌肉拉傷,沒什么大礙。
但它精神上的創(chuàng)傷,卻極其嚴重。
它不吃東西,也不喝水,整天就那么蜷縮在籠子的角落里,用一種戒備的、恐懼的眼神,看著每一個靠近它的人。
只有趙立宏來的時候,它的反應,才會稍微好一點。
它會允許他,輕輕地,摸一摸它的頭。
負責給它治療的孫醫(yī)生,是個四十多歲、很和善的中年男人。
他對趙立宏說:“趙隊,這只狗,恐怕是得了嚴重的PTSD(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p>
“它肯定是看到了,或者聽到了,極其恐怖的事情。那種恐懼,已經刻在它骨子里了?!?/p>
“想讓它恢復,很難?!?/p>
趙立宏看著籠子里那個瑟瑟發(fā)抖的小東西,心里,說不出的滋味。
他知道,指望一只狗,來提供破案的線索,無異于天方夜譚。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總想來看看它。
或許,是因為,只有在這個同樣經歷了那場血腥屠殺的小生命面前,他才能感覺到,自己離真相,是最近的。
04
案子過去了一個星期,依舊毫無進展。
趙立宏的煙,一包接一包地抽,辦公室的煙灰缸里,堆滿了煙頭,像個小墳包。
這天下午,他又去了寵物醫(yī)院。
孫醫(yī)生看到他,臉上,露出了一絲奇怪的表情。
“趙隊,你來的正好?!彼掩w立宏,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豆豆它……有點不對勁?!?/p>
“怎么了?病了?”趙立宏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不是病了?!睂O醫(yī)生搖了搖頭,“是它的行為,很奇怪。”
孫醫(yī)生告訴他,從昨天開始,豆豆就開始拒絕任何人,給它做身體檢查。
特別是,當有人想觸碰它脖子上的那個項圈時,它的反應,就會變得異常激烈。
它會發(fā)出威脅性的低吼,甚至,會做出攻擊的姿態(tài)。
“我一開始以為,是項圈弄疼它了??晌易屑殭z查過,那個項圈很松,材質也很好,不可能有問題的?!睂O醫(yī)生一臉的困惑,“它就像是……在拼了命地,守護著那個項圈一樣?!?/p>
趙立宏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走到豆豆的籠子前,蹲了下來。
豆豆看到他,情緒,稍微安定了一些。
它站起來,走到籠子邊,用鼻子,隔著鐵絲網,輕輕地,嗅了嗅趙立宏的手。
趙立宏試著,把手伸進籠子里,慢慢地,移向它的脖子。
果然,就在他的指尖,快要碰到那個項圈的時候。
豆豆的身體,瞬間就繃緊了。
它的喉嚨里,發(fā)出了“嗚嗚”的警告聲,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
趙立宏停住了動作。
他沒有再強求。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只柯基。
他看著它那雙充滿恐懼的眼睛,心里忽然涌起一陣憐憫。他緩緩收回手,不再試圖觸碰項圈,只是將手掌攤開,停在籠子邊。
豆豆看著他沒有威脅的動作,緊繃的身體,竟然,慢慢地,放松了一些。
它猶豫了片刻,緩緩地,把頭,低了下去。
用它的額頭,輕輕地,頂了頂趙立宏的手心。
像是在進行某種,無聲的、充滿信任的托付。
05
趙立宏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有一種極其強烈的直覺。
那個項圈,一定有問題。
他沒有聲張。
他只是對孫醫(yī)生說,讓他找個機會,想辦法,把豆豆麻醉,然后,把那個項圈,完好無損地,取下來。
孫醫(yī)生雖然不解,但還是照做了。
第二天一早,趙立宏就拿到了那個項圈。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皮質的項圈,上面,還掛著一個卡通的、骨頭形狀的金屬牌。
他把項圈,翻來覆去地,檢查了十幾遍。
沒有任何夾層,也沒有任何可疑的痕跡。
難道,是自己想多了?
趙立宏有些失望。
他把項圈,隨手放在了辦公桌上,繼續(xù)埋頭,研究那堆毫無頭緒的案卷。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窗外,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
趙立宏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起身,準備去食堂吃飯。
就在他站起來的那一刻,他忽然,愣住了。
他死死地盯著桌上那個項圈,那個骨頭形狀的金屬牌。
剛才,他一直都在看金屬牌的正面。
那上面,刻著“豆豆”兩個字。
可他,從來沒有,把它翻過來看一眼。
趙立宏感覺自己的心跳,開始加速。
他伸出手,用有些顫抖的手指,捏起了那個金屬牌,緩緩地,將它翻了過來。
另一面,刻著一行更小的數(shù)字。
“20220815”
“這是……”旁邊年輕的女警愣了一下。
“是豆豆的生日。”趙立宏的眼睛亮了,“很多主人,都會把寵物的生日刻在牌子上?!?/p>
可這,又能說明什么呢?一個生日而已。
趙立宏的目光,又回到了那個金屬牌的正面。
“豆豆”。
這兩個字,是用激光刻上去的,很規(guī)整。
但他忽然發(fā)現(xiàn),在“豆”字的那個點下面,似乎,有一個極其微小的、幾乎看不見的凸起。
如果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發(fā)現(xiàn)。
他立刻叫來了技術隊的同事。
他們用高倍放大鏡,對著那個小小的凸起。
那不是凸起。
那是一個,偽裝成雕刻瑕疵的,微型卡槽的開關。
技術員用一根極細的探針,輕輕一撥。
“咔噠”一聲。
那個骨頭形狀的金屬牌,從中間,裂開了。
里面,竟然是中空的。
藏著一個,比指甲蓋還小的,微型U盤。
技術員把U盤,插進了電腦。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圍在了電腦前。
U盤里,只有一個文件。
是一個加密的,視頻文件。
“密碼是什么?”技術員回頭問趙立宏。
整個辦公室陷入了沉默。一個赴死的人,在最后一刻設下的密碼,會是什么?
趙立宏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個項圈上,落在了那串數(shù)字“20220815”上。
“試試這個?!?/p>
技術員立刻將“20220815”輸入了密碼框。
屏幕上,那個加密的文件,“咔噠”一聲,解開了。
視頻,開始自動播放。
畫面,有些晃動,光線也很暗。
拍攝的地點,就是沈國棟家的客廳。
拍攝的時間,就是案發(fā)當晚。
鏡頭里,出現(xiàn)了幾個人影。
他們的對話聲,也清晰地,傳了出來。
趙立宏死死地盯著屏幕,眼睛一眨都不敢眨。
他看到,也聽到了,一些,讓他渾身血液,都為之凍結的畫面和聲音。
視頻,只有短短的三分鐘。
播放結束,整個辦公室,死一般地寂靜。
所有的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僵在了原地。
那個剛才還在敲鍵盤的技術員,手,停在半空中,劇烈地顫抖著。
他猛地轉過頭,看著趙立宏,那張年輕的臉上,寫滿了驚駭和難以置信。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喉嚨里,卻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地卡住了,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
他只是指著屏幕上,那個在視頻最后,露出了半張臉的,主謀的側影,嘴唇哆嗦著,用一種,近乎于夢囈的、充滿了恐懼的聲音,緩緩地,吐出了一個,讓趙立宏如遭雷擊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