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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 第 34 期

《濟寧看點?星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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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 溫

□種衍洋

周五傍晚的空氣稠得像化不開的油脂，風(fēng)都懶得掀動衣角。王總的會議通知冷不丁砸進(jìn)來，在黏膩的倦怠里攪出些微漣漪，又迅速沉底?！靶×郑覀兦⒄勑〗M去鄰市，三四天，今晚走?！彼穆曇羝街比玷F板，文件推過桌面時，邊緣的涼意順著林秘書指尖爬上來，像細(xì)蛇鉆進(jìn)骨頭縫。

鍵盤聲驟然停了，辦公室的沉悶頓時凝住，稠得能粘住呼吸。林秘書抬頭，嘴角牽起職業(yè)性的弧度，笑意卻沒抵眼底：“好的王總?！惫P尖在日程本上洇出個墨團，像粒突兀的心事。忽然想起清晨玄關(guān)，丈夫李軍蹲身系鞋帶，含混著睡意嘟囔：“晚上做帶皮紅燒肉，燉得爛爛的?！蹦锹曇艄氂械挠H昵，此刻回想?yún)s隔了層磨砂玻璃，模糊得抓不住。

下班鈴響了，像根針掉進(jìn)厚重的油氈，沒激起多少波瀾。夕陽被寫字樓玻璃切成碎片，投在地上像道灼熱又冰冷的傷口，隨天色暗下去。林秘書抱著文件沖出電梯，包里的手機震動起來—— 屏幕是她和李軍的海邊合影，照片里的浪仿佛還在閃，他圈著她的腰，笑出兩顆小虎牙。

“下班了？紅燒肉食材買好了，可惜今晚吃不上了?！崩钴姷南⑻鰜怼Ａ置貢巴獯鞯能嚐?，想起同事總說“李軍真是模范丈夫”。上次部門聚餐，他騎小電驢來接，車筐里的保溫桶掀開就是熱姜茶，那時的羨慕目光，如今想起來竟有些虛幻。

指尖懸在屏幕上，“抱歉”在喉嚨里滾了又滾。她最終敲下：“臨時出差，三天。你自己吃，照顧好自己?！?發(fā)送鍵按下時，出租車停穩(wěn)。拉開車門的瞬間，那句“其實我想吃你做的”，連同城市傍晚的尾氣，一同關(guān)在了門外。

車窗外霓虹初上，流光溢彩潑得到處都是，像打翻的調(diào)色盤，熱鬧得失真。林秘書靠在椅背上，積攢了一天的疲憊決堤而出。手機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蒼白的臉。想起李軍總說“帶皮的才香”，想起他系著“模范丈夫” 圍裙在廚房轉(zhuǎn)，抽油煙機響著，突然探出頭問“微辣嗎？”，這些畫面在思緒里浮浮沉沉，纏成一團。他們結(jié)婚七年多，沒有紅過臉，什么事情都是商量著來，有時候有不同意見也都是他讓著林秘書。兩人商量好了，等房貸還完了就備孕。在林秘書心里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一行人馬，抵達(dá)鄰市酒店已是深夜。窗外陌生的燈火勾出城市冰冷的輪廓，像張沒表情的臉。手機安靜得異常，屏幕里連推送都沒了。她點開李軍的對話框，想問“你吃了嗎”，手指懸了懸，又縮回來。胸口堵著種滯澀，像吞了口沒化開的冰。

第二天的會議排得密不透風(fēng)。林秘書像個精準(zhǔn)咬合的零件，在王總身邊運轉(zhuǎn)自如：遞文件，記要點，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微笑，連眼角的疲憊都藏得好好的。偶爾的間隙，那鍋想象中的紅燒肉會冒出來，在腦子里咕嘟咕嘟冒熱氣，混著李軍帶著點討好的聲音：“老婆，就等你回來開飯了?！边@念頭剛讓心頭暖了一下，就被接踵而至的事務(wù)和疲憊徹底覆蓋。

下午的談判陷入膠著，會議室的空調(diào)風(fēng)帶著沉悶的涼意，把每個人的耐心吹得越來越薄。長條會議桌兩端的人影僵著，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都透著力不從心，像在磨損桌上那幾杯早已涼透的茶水。

對方主談人的手機突然震動，那鈴聲在死寂里格外刺耳。他瞥眼屏幕，嘴角驟垮，捂話筒應(yīng)答幾句，臉色從紅褪成紙白。林秘書握筆的手頓了頓，瞥見王總指尖在桌沿輕叩—— 那是他不耐煩的習(xí)慣。對面的人掛了電話，手指在手機背面反復(fù)摩挲，跟副手急語幾句，兩人額頭都沁出細(xì)汗。

空氣里的焦灼像被加熱的糖漿，黏稠度不斷攀升。林秘書低頭翻筆記本，密密麻麻的字跡晃成模糊一片，昨晚沒睡夠的疲憊順著脊椎爬上來，讓后頸發(fā)僵。

三分鐘后，對方主談人抬起頭，職業(yè)笑容碎成勉強的歉意：“王總，實在抱歉，總部突發(fā)重大事故，高層必須立刻返回，今天的談判......”

王總指尖的叩擊聲停了。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兩秒后抬眼，語氣聽不出太多波瀾：“理解。”他朝林秘書抬了抬下巴，”通知洽談小組暫停后續(xù)安排，訂最近一班回程票?！?/p>

林秘書捏筆的手指驟然松開，筆帽磕在桌面發(fā)出輕響。她看著王總習(xí)以為常的平靜，突然覺得這三天的奔波像場荒誕的預(yù)演—— 緊急通知、連夜趕路、緊繃的神經(jīng)，最終都輕飄飄落在“突發(fā)事故”四個字上，連句像樣的收尾都沒有。

窗外的陽光斜斜切進(jìn)來，在文件上投下亮得刺眼的光斑，像在嘲笑她心里翻涌的荒謬感。

高鐵上，窗外的景色模糊成流動的光影，快得抓不住。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松懈，疲憊排山倒海般襲來。她閉上眼，家的輪廓在黑暗里愈發(fā)清晰：客廳暖黃的燈光，李軍窩在沙發(fā)看球賽的背影，廚房飄來的熟悉飯菜香。那鍋紅燒肉的香氣仿佛穿透了時空，在鼻尖縈繞起醬油與冰糖的甜香。李軍系鞋帶的背影，那句“帶皮的那種”，此刻帶著熨帖心窩的暖意漫上來。

不告訴他，給個驚喜。她幾乎能看見他系圍裙從廚房探出頭，錯愕摻著驚喜，眼睛亮得像星，或許會嗔怪“怎么不早說，再燉個湯”。

鑰匙插入鎖孔，“咔噠” 一聲在寂靜的樓道里格外清晰。門被推開的瞬間，餐廳明亮的燈光帶著暖意撲面而來，驅(qū)散了旅途的寒氣，卻沒能焐熱她突然一沉的心。

“老婆，紅燒肉做好就等你來......”

李軍帶著笑意的聲音戛然而止，像被無形的利刃切斷在空氣里。

林秘書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時間仿佛被抽走了流動的力氣，徹底凍結(jié)。李軍坐在餐桌主位，臉上還掛著晃眼的笑，撞見她的瞬間，那笑碎成星點，只剩錯愕的空白，耳根泛白。對面坐個年輕女孩，亮片連衣裙在燈光下折射刺目光，亮粉唇膏的嘴微張，舉到半空的酒杯凝著琥珀色液體，映出她的慌亂。

精致的日式料理擺滿餐桌：刺身泛著冰冷的光澤，壽司碼得整整齊齊，唯獨沒有紅燒肉該有的醬色，沒有她熟悉的煙火氣。

空氣死寂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沉重又慌亂。墻上的鐘表還在“滴答”響，聲音被無限放大，像柄鈍錘，一下下敲在耳膜上，為這凝固的荒誕打著冰冷的節(jié)拍。

林秘書的目光像失控的探照燈，先掃過桌上冰冷的刺身盤，再掃過李軍煞白的臉，掠過女孩慌亂躲閃的眼睛，最后猛地釘在廚房門口的地面上—— 垃圾桶里，一團紅白肥膩的五花肉赫然在目，邊緣沾著醬色污痕，像塊被棄的垃圾。旁邊揉成一團的，正是那件“模范丈夫”圍裙，鮮紅字跡被新油污浸得模糊，像個巨大的諷刺笑臉。

那鍋被承諾得滾燙的紅燒肉，連同她一路歸家時心頭那點小心翼翼的暖意，此刻都化作了垃圾桶里冰冷油膩的殘渣，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腥氣。她扶著門框的手，指甲深深陷進(jìn)木頭紋理，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身體卻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喉嚨里像堵了團浸透冰水的棉花，又冷又硬，讓她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死死盯著那團刺目的肉，那件刺眼的圍裙，任由心口的溫度一點點涼下去，涼成一片冰海。

鐘表的滴答聲還在不依不饒地響著，像在丈量著某種堅固之物碎裂前，最后那幾秒死寂的張力。那些曾經(jīng)以為會焐熱一輩子的余溫，終究在某個未被預(yù)料的瞬間，徹底涼透了。

簡 介

作者：種衍洋

簡介：種衍洋，字歸堂。軍人出身，供職于國家稅務(wù)總局微山縣稅務(wù)局，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微山縣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微山湖》文學(xué)雜志副主編。微山縣第八屆、第九屆政協(xié)委員。常有小說，散文，詩歌等作品散見于報端，曾多次獲獎，著有散文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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