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是三野參謀長,母親卻在四野戴上了軍銜。
離家九年,一回上海,發(fā)現(xiàn)老宅長滿荒草,母親在戰(zhàn)火中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
離家參軍與家庭變故
蔡群帆原名蔡和民,1915年出生在上海。那時家住法租界外的舊弄堂,屋子潮濕、門板吱響,家里吃飯得摻紅薯絲。
父親蔡熊年,來自浙江勤縣,靠在棉紡廠里做賬維生。
母親楊鳳珠則是一名縫紉工,手藝不錯,在鄰里間挺有口碑,日子雖不寬裕,但夫妻倆努力撐著,把兩個兒子拉扯大。
1922年,厄運接連落下,先是大兒子因病去世,幾個月后蔡熊年也因勞累猝死。
楊鳳珠一夜白頭,孤身帶著七歲的蔡和民,咬牙過日子,給人縫補、做棉襖,有時也到碼頭邊打短工,肩膀上磨出硬繭。
窮是窮,但她不讓兒子輟學(xué)。
白天做活計,晚上還要幫蔡和民改作文、背《古文觀止》。鄰居勸她別撐了,她回一句:“苦點也得讓他出人頭地。”
1931年秋,十六歲的蔡和民上完一節(jié)地理課,放學(xué)時路過靜安寺廣場,剛好趕上抗議游行。隊伍里有人喊口號、舉布條,他腦子一熱也跟著沖了進去。
第二天,學(xué)校勒令退學(xué)。
這事傳回家,鄰居都替楊鳳珠捏了把汗,誰料她竟沒說一句重話,只是做了一碗熱湯面,放了枚雞蛋,放在灶臺上。
那頓飯之后,他心定了。
1938年,新四軍在皖南招兵,他報名參軍,在登記表上寫下新名字:“蔡群帆”。
臨出發(fā)那天,把圍巾系得緊緊的,楊鳳珠把家里唯一的銀簪子賣了,給他換了雙新布鞋。
送別沒有眼淚,只是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轉(zhuǎn)身回屋,門輕輕關(guān)上。
從此,九年未見。
蔡群帆跟著部隊輾轉(zhuǎn)大江南北,在新四軍三支隊里做聯(lián)絡(luò)員、文書,后調(diào)任參謀,逐漸成長為三野戰(zhàn)區(qū)的骨干。
可他在戰(zhàn)地前線沖鋒陷陣時,根本不知道母親已不在老宅。
抗戰(zhàn)最亂那幾年,上海城區(qū)日偽和國民黨,公開張榜通緝新四軍家屬,楊鳳珠也在名單之列,家門口時常有探子探頭探腦。
一次清晨,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她本能地把門閂插緊,沒敢應(yīng)聲。
好在門外不是敵人,而是蔡群帆兒時玩伴、后來的地下交通員周錦文,對方遞來紙條,上面就四個字:“今晚撤離?!?/strong>
那天夜里,天灰蒙蒙的,楊鳳珠背了個包,隨隊躲進浦東水鄉(xiāng),乘船北上,幾番轉(zhuǎn)移后,終于到了山東濱北根據(jù)地。
從此,再也沒有回過老屋。
母親的革命蛻變
一開始,楊鳳珠只是在濱北抗日根據(jù)地的后勤點幫忙,那地方條件艱苦,冬天沒炭燒,春天吃野菜過日子,可她沒喊過一聲苦。
有人給她安排輕省點的活,她卻拎起針線包干起活兒來,說什么也不肯“特殊對待”。
她說話從不大聲,做事卻頂?shù)蒙先齻€年輕人。
八路軍缺衣少鞋,她就組織婦女做軍鞋。沒布,她就找破棉被翻修。沒線,她用麻繩拆成細股再搓。
幾個月下來,全連的草鞋都由她帶頭做,戰(zhàn)士們穿上新鞋,腳掌總算不再爛泡。
她原本只被編為婦救會成員,因為表現(xiàn)太突出,很快被任命為支前組骨干。
部隊打仗缺人時,她也給前線送飯、送水。
有一次前沿陣地冒起槍聲,炮火把她身邊的木桶都震裂,她卻硬是背著剩下的熱粥走到陣地邊。
抗戰(zhàn)勝利后,她隨部隊北上,踏上了東進列車。
車廂里全是老同志和輜重物資,被編入被服廠,地點設(shè)在沈陽郊外的一處兵工倉庫。
東北的冬天凍得人咬牙,水龍頭都結(jié)了冰,被服廠照樣三班倒干活,穿著舊軍大衣,拿鐵盆接雪化水,手上常年凍裂,血染在棉布上也不擦。
廠里有規(guī)定,干滿多少件就能換新棉衣。
她做出來的棉衣都優(yōu)先送給傷員,自己卻穿著補丁摞補丁的舊棉襖。
1948年,遼沈戰(zhàn)役準備打響,后勤一線加班成常態(tài)。
上級來視察,一查記錄,發(fā)現(xiàn)楊鳳珠月產(chǎn)量居全廠第一。
廠里開會討論干部晉升,她原本不在名單上,可政工干部翻出她三年來的工單數(shù)據(jù),拍板定了:“按連級標準定編,授連職軍銜?!?/strong>
從此,廠里開始叫她“楊連長”,身份不變,工位沒換,仍是那臺老縫紉機。
她臉上沒太多反應(yīng),只是在工作卡上,鄭重寫下名字:“楊鳳珠?!?/p>
直到1949年,上海即將解放,她請了探親假,帶著一張通行證,穿著舊軍裝,踏上回滬的火車。
沒直接去老宅,而是到了上海市軍管會。
因為兒子九年前參軍后改名“蔡群帆”,她找不到他確切信息,只能挨個打聽。
最后有人把她的情況反映給了陳毅。
陳毅見到她,聽完她的經(jīng)歷,沉默良久。
她并未多說,也沒流淚,只是反復(fù)確認:“蔡群帆在哪?我找了他九年。”
人名不符,資料又缺,軍管會查不到,她沒再糾纏,只說自己還得趕回東北,繼續(xù)生產(chǎn)任務(wù),然后拿起軍帽、拎起包就走了。
整個軍管會大廳的人,都看著她走出了門。
誰也沒想到,這位滿頭白發(fā)的母親,已是一名四野的連級干部。
返鄉(xiāng)探親與意外重逢
1949年5月,蔡群帆所在部隊隨三野南下,攻入上海。
他已是副師級參謀長,肩負整編、接防、穩(wěn)定秩序等一連串任務(wù),仗雖打完,可他心里卻總覺得空著。
九年前離家,和母親一別兩寬,一件圍巾,一聲囑托,成為了記憶中最后的影像。
部隊安排了幾天短暫休整,他向上級請了探親假,一身軍裝、騎著軍管會配發(fā)的自行車回到熟悉的弄堂。
蔡群帆(左二)
門前的石板已被歲月磨平,鐵鎖上掛著厚厚的鐵銹,門框歪斜,院內(nèi)草木瘋長。
他推門而入,卻見蛛網(wǎng)纏梁、屋瓦塌陷。
隔壁張大媽還住著,一見他,認出是當年那個瘦高個小蔡,連忙拉他進屋倒茶。
幾句話讓蔡群帆驚出一身冷汗——“你娘三年前就被人接走啦,好像去山東啦,后來聽說穿軍裝了,但再沒消息?!?/strong>
沒有留下只言片語,也沒人知她到底生死如何。
他在舊院里站了很久,眼前是荒蕪的屋子,腦海卻是母親當年,站在門口替他整圍巾的身影。
又連夜趕回司令部,請求通過上海軍管會查找線索。
幾天后,辦公室電話響起,值班員喊他:“快!有人找到你母親了,她在陳毅首長辦公室!”
蔡群帆幾乎是飛奔著趕到軍管會。
一進門,他就看到一位穿著舊軍裝、身板挺直的老人站在那里。
滿頭銀發(fā)、眉間硬朗,他盯了幾秒,才認出來——是母親楊鳳珠。
母子九年未見,握住彼此的手,誰也沒說話。現(xiàn)場一片安靜,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種,戰(zhàn)爭都割不斷的牽連。
他在一旁的屋子里,聽母親講起這幾年的經(jīng)歷:被轉(zhuǎn)移到山東,如何在被服廠里干活,又如何一路北上到了東北。
說得不多,語氣平淡,每個時間節(jié)點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這才知道,母親早已是四野建制內(nèi)的正式軍人,連級干部,帶過生產(chǎn)任務(wù),也被評過先進。
母子之間最大的誤會,竟然是“改名”兩個字。
她在戰(zhàn)區(qū)里打聽“蔡和民”,根本查無此人;他在上海四處找“楊鳳珠”,也一無所獲。
原來他們一直不遠,就隔著兩個筆名。
陳毅聽聞這事,也親自到場,看著這對母子,忍不住感嘆:“老同志里頭,這樣的母子不多見了?!?/p>
探親假有限,母子分別前,他們約定等局勢穩(wěn)定,一家人團聚。
母親要回東北繼續(xù)工作,他得隨三野南線作戰(zhàn)。
分別那天,她穿著那身洗得發(fā)白的軍裝,一路把他送到院門口,然后轉(zhuǎn)身消失在人群里。
抗美援朝與母子訣別
1950年,朝鮮局勢驟變,志愿軍組建完畢,蔡群帆所在的原三野部隊,劃歸志愿軍第9兵團,被任命為20軍60師參謀長,即將隨部入朝作戰(zhàn)。
動員會上,他一言不發(fā),結(jié)束后,他趕赴山東曲阜,探望久未謀面的母親。
這次見面,只停留了三天。
母親沒問戰(zhàn)爭多兇險,也沒攔他留下,只是替他補了補袖口,燒了頓小米飯。
那頓飯,是他記憶中母親親手做的最后一餐。
他回部隊后,一封信也沒來得及寄。
1952年,消息傳來,楊鳳珠因積勞成疾,病倒在山東后方的兵站醫(yī)院。
臨終前沒留下多少遺言,只拜托照顧她的同志,轉(zhuǎn)達兒子一句話:“跟著黨打仗,建個沒有窮人的世界?!?/strong>
這話被人小心地記錄在,一本軍工干部日記本里,三個月后才轉(zhuǎn)到蔡群帆手中。
他剛從朝鮮戰(zhàn)場返回國內(nèi),在安徽合肥聽完這個消息,沉默良久,在營房里跪拜母親遺像,久久不起。
1955年,蔡群帆被授予大校軍銜。
1987年,病逝,安葬于南京雨花臺,烈士陵園邊上的軍人公墓。
他生前留下的一本回憶錄,中提到母親,只寥寥數(shù)句,最后一句是:“她比我先入伍,比我更像軍人。”
而楊鳳珠的名字,被收錄在《大江南北》雜志的英模紀實專欄。
她一生未得高銜,卻在縫紉機邊,把整個戰(zhàn)線的后背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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