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往返航班最低350元；飛往莫斯科的8小時航班，單程只需要600元；運氣好的話，還能薅到100元以內(nèi)去首爾的機票……

這些廉價機票的出發(fā)地都是同一個城市——山西大同。專門前往大同再坐飛機出國，成為一種年輕人“窮游”的新潮流。在不少人看來，多花一些時間省下錢，無疑是劃算的買賣。

文 |李清揚

編輯 |Yang

運營 |歪歪

去大同，薅機票的羊毛

“不去白不去”，當麥柯在社交平臺看到大同往返往曼谷的航班只需要500多元時，火速買下了8天之后的機票，“要不是在等電話卡，我會直接買第二天的”。

麥柯今年20歲，在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上大學。這是一次臨時起意的旅行，此前他從未計劃過任何去泰國的行程，說走就走的原因只有一個——機票太便宜了。從呼和浩特出發(fā)，坐高鐵到大同只要一個半小時左右，票價大多在百元上下，如果愿意坐慢車，甚至只需要花40.5元。也就是說，麥柯的曼谷之旅，全程的大交通費只要600多元。

到達曼谷之后，麥柯繼續(xù)堅持能省就省的原則，他住在青旅，每天兩頓正餐加宵夜，8天時間下來，一共只花了3000多元。

▲麥柯在曼谷拍下的夜晚景色。圖 / 受訪者提供

像麥柯這樣，被廉價機票吸引，從全國各地奔向大同，再出境旅游的年輕人不在少數(shù)。他們大多是學生或者年輕人，在旅行這件事上，愿意用時間換錢，付出自己的體力和中轉時間，把路費一降再降。

這其中，撿漏最多的是北京人。北京直飛曼谷的往返價格在2300到2400元左右，即使選擇在上?；蛘邚V州中轉，也要花上至少1500元。但從大同出發(fā)，即使算上高鐵票，一個人的往返價格僅在600到700元。

更重要的是，從北京到大同最快的高鐵只要不到2個小時，這和在北京從西二旗打車到大興機場的時間也差不多。時間成本相近，機票錢卻少了一半，這樣的羊毛在年輕人眼里“不薅就虧了”。

甚至還有人寧可繞路，也要薅到大同機票的羊毛。在深圳上大學的夏天，為了去莫斯科，先飛到香港，從香港轉機去大同，最后再到莫斯科。盡管路線曲折，但這一趟下來，比從深圳或者香港直飛莫斯科的價格，省了近一半的錢，“對我們這種學生黨來說還是比較劃算的”。

除了票價低廉，大同吸引外地人乘機的另一個重要因素是“直飛”。無論是泰國曼谷、俄羅斯莫斯科，還是韓國首爾、蒙古烏蘭巴托等地方，在大同都能找到直飛航線。這一點，對于像大同這樣的三、四線城市，是很少見的。

▲去往蒙古烏蘭巴托的乘機信息。圖 / 受訪者提供

周玉是山西新城人，“在我們山西，之前想去東南亞基本要去深圳、廣州或者廈門這些地方中轉”。她之前在北京工作，出國玩一般走首都國際機場，回到家鄉(xiāng)之后，只有省會太原有國際航線，“但直飛不多，且價格在2300元左右”。為了更高的性價比，周玉以前一般買在廣州中轉的航班。

事實上，大同的國際直飛航班，都是這兩年才開通的。比如直飛曼谷從去年12月份才有，而直飛莫斯科的航班是今年7月6日才正式開通。

就在去年，周玉在抖音刷到大同直飛曼谷的航班價格，往返還在2700～3000元左右，“價格并不算便宜”，但因為是直飛，她關注了這個航班的動態(tài)。

到了今年夏天，周玉再次去查大同飛往曼谷的價格，“最低的時候出現(xiàn)了350元往返，很香，真的”。

事實上，除了大同，還有很多二、三線城市都在開通國際直飛航線，比如山西運城飛日本名古屋；山東臨沂飛日本大阪、緬甸曼德勒、泰國曼谷、越南芽莊；山東濟南飛韓國首爾等等，票價都比從一線城市直飛要更便宜。

除了直飛，提供免費中轉服務也是政策之一。麥柯高考結束后去濟州島，是在濟南中轉，通過一個名叫“免費中轉住宿”的小程序，免費住了一晚，還去濟南市區(qū)逛了逛。這個免費住宿的提供方，即是濟南文旅。

王毅峰干了十幾年的國際導游，他告訴每日人物，二、三線城市開通國際航線，目的地選擇的判斷標尺主要有兩個：一個是航空公司容易開通航線的地方，“比如首爾、曼谷，這些國家相對來說都比較容易”。第二個是要求本身為熱門旅游目的地。如果無法滿足這兩樣，則會選擇本身距離近，飛行成本不高的目的地。比如大同飛往蒙古的航班，航線距離不到1000公里，雖不是熱門目的地，但飛行成本不高。

廉價機票真的能帶動文旅嗎？

這不是麥柯第一次去大同，只不過，此前大同都是他旅游的目的地，而這一次，作為旅游中轉的出發(fā)地，麥柯發(fā)現(xiàn)了不一樣的大同。

先是從大同高鐵站到機場的交通非常便捷，兩者僅相距12公里，打車的話，不堵車只要16分鐘。

大同的機場也十分“袖珍”，從進入機場到安檢登機，最快10分鐘就能完成。而如果在北京或者上海，這個時間甚至不夠從安檢口找到登機口。這意味著，從大同高鐵站轉機場，再登機的整體時間相對可控，對外地人轉機也更友好。

▲大同機場。圖 / 受訪者提供

硬件條件滿足后，機票的價格是如何被打下來的？

王毅峰說，大同的這些廉價機票，航線都是由山西寶華旅行社承包的，大部分是旅行社為了跟團客人包機。當旅行社的團客不足時，才會把剩余的散票放在網(wǎng)絡平臺上出售，吸引各地的年輕人來“撿漏”。

這其中，政府也會給予一定的資金補貼。去年，游戲《黑神話：悟空》爆火，大同的幾個景點作為游戲中的取景地，迎來了“潑天的流量”。大同也趁勢成為了幾個必打卡的“寶藏小城”之一。很多大同本地人，都看到了當?shù)卦诼糜螛I(yè)上的投入：為了讓自駕的游客方便停車，大同城墻里邊的草坪很快翻修成了停車場；許多新建的連鎖酒店拔地而起；市民們默契地會在節(jié)假日減少去城墻內(nèi)餐廳吃飯的頻率，“一來讓出一些位置，二來確實餐廳太火爆了”。

引進、開通高性價比的國際直飛航線，也是大同在文旅方面的一種新嘗試。在設想中，游客們被廉價機票吸引來，也惠及到住宿、飲食等一系列消費，“大同本身就是旅游城市，留下來玩?zhèn)€一兩天也很正常”。

但事實和想象之間，還存在一些差距。

從大同起飛的國際航班大多時間固定，比如飛往曼谷的，一般是周三或者周六下午起飛，到莫斯科的為周日起飛。首爾的航班是凌晨兩點的紅眼航班，還被人調(diào)侃，“要便宜就不要睡眠，要睡眠就會貴”。

這樣的起飛時間，往往讓人無暇把更多的時間留在大同。以首爾的航班為例，凌晨2點起飛，大多數(shù)人會選擇在晚上八九點到達大同，中間湊合一頓晚飯，就得去機場候機，“最多讓人賺了打車費”。

飛往莫斯科的航線是早班機，需要七八點到機場安檢，這時候確實會有人選擇在大同住宿一晚。但是，本來買機票就是為了圖便宜，住宿就更不舍得花錢，遠離市中心的百元左右酒店，才是“窮游”年輕人們更青睞的選擇。

在北京工作的易琳，就是這樣從大同出發(fā)，開始她的亞歐非環(huán)線之旅。大同僅作為出發(fā)地，易琳并沒有為它留下更多的時間和金錢。

丁凱在大同做旅游拼包車服務10年，他并沒接過，也沒有聽過“由于來大同坐飛機，順便來玩?zhèn)€一兩天”的合作。

雖然為國際航線，但執(zhí)飛大同的航班均為小飛機，還有一些老舊機型。夏天乘坐的飛往莫斯科的航班，執(zhí)飛飛機為733，全經(jīng)濟艙布局，作為一位航空愛好者，他說：“總飛時長約10個小時，這對733這樣的老爺窄體機是個不小的挑戰(zhàn)?！?/p>

這是航空公司為了節(jié)約成本進行的安排。飛機較小，意味著座椅空間狹窄。在北京工作的鯉魚，自從買了從大同飛往曼谷的機票，就開始反復和朋友“打預防針”：“這個飛機可能比在工位上坐還不舒服，從現(xiàn)在開始練習坐姿?！?/p>

此外，廉價機票還隨時面臨被取消的風險。除了天氣、飛機狀態(tài)，更關鍵的因素是，承包航線的旅行社能否順利把票賣完。如果報團的人數(shù)達不到預期，散客很難撐起旅行社的營收，那航班就很有可能被取消。如果按照飛機上座位數(shù)量來算，“旅行社收客收不到一半，只賣散客，即使加上政府補貼也是純賠的，干脆就不飛了”。

大同往返首爾的航線，原定的首飛航班本是在7月20日，但一直到8月3日期間兩周的6趟航班都被取消了。在王毅峰看來，這很可能是因為旅行社的報團人數(shù)不足，盡管去韓國的報團價格低至1500元，玩4天包吃包住，但人們對報團出國游的熱情也不如從前。

文化和旅游部發(fā)布的《2023年第四季度全國旅行社統(tǒng)計調(diào)查報告》顯示，2023年第四季度，出境旅游市場人次所占旅游市場總人次份額僅為5%，而疫情前2019年四季度，出境旅游市場人次所占旅游市場總人次份額為22%，下降了17%。

▲《2023年第四季度全國旅行社統(tǒng)計調(diào)查報告》和《文化和旅游部關于2019年第四季度全國旅行社統(tǒng)計調(diào)查報告》。圖 / 文化和旅游部官網(wǎng)截圖

換句話說，出國玩的人少了，國際航線賺不到錢了。王毅峰回憶，過去鄭州一天能有6架飛機飛往曼谷，“現(xiàn)在是一周3架”。在他身邊，國際導游這個行業(yè)斷檔嚴重，“沒有新人愿意做，靠很多在一線干了很多年的人頂著”。

賺不到出國的錢，旅行社開始把目光投向國外。國際直飛航線的開通，是一種雙向流動。為了吸引韓國游客的興趣，山西寶華國旅還推出了“晉山晉水雙飛4/5日游”“晉蒙風情雙飛4/5日游”等產(chǎn)品，行程包含了云岡石窟、懸空寺、馬倫草原、五臺山等景區(qū)景點，“說白了就是想讓外國人來消費，就像張家界那樣”。

在政府補貼的作用下，同一個目的地不同地區(qū)的旅游團報價，會出現(xiàn)明顯的差異。王毅峰告訴每日人物，在正常團費的情況下，從山西去往俄羅斯旅游的報價在4000元到6000元浮動，但在河南，“最便宜都是7000起步，還不囊括其他雜七雜八的費用”。出現(xiàn)差距的原因便是政府補貼的多寡，“疫情之后，河南的政府補貼力度下降了”。

“窮游”正流行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旅游是生活的出口，人活的幾個瞬間常常誕生在旅途中，為了這樣的瞬間，很多人愿意一擲千金。但現(xiàn)在，進入性價比的時代，“窮游”成了更流行也更受歡迎的選擇。

這也是像大同這樣二、三線城市，能夠用廉價機票吸引客流的原因，對年輕人來說，寧可花時間去轉機、折騰，也要把錢最大化地利用起來。

夏天之前在珠海追航展，直接在機場席地而眠睡了一晚上。從那之后他就買了一個充氣睡墊，隨身帶著。他在香港、廣州白云機場都“露宿”過。獨自出行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他有一套自己的旅游出行性價比“武器庫”。

首先，把附近城市的機場都用起來，大交通以性價比最優(yōu)為先。他坐標深圳，附近有三個機場，深圳寶安、廣州白云、香港國際，每回出發(fā)，他會多點對比票價，選擇時間和價格都最合適的機場出發(fā)，“實際上我去廣州機場比深圳機場多得多，深圳整體來說更貴一些”。

其次是根據(jù)行程規(guī)劃買聯(lián)程票。結束莫斯科的行程后，他想去蘭州。如果從莫斯科直飛回家鄉(xiāng)成都，再從成都出發(fā)蘭州，兩趟航程加起來的價格超過3000元。聯(lián)程便是一個折衷的法子。他最終買了莫斯科飛蘭州，先落地成都，再去蘭州。第一段航程完成后，他把第二段前往蘭州的行程改簽在了兩天之后，不僅省下了錢，“還有時間回家休息一下”。

每年雙11、618大促的時刻，年輕人們也沒忘了為自己的“窮游”計劃做點事。在直播間買的東西從化妝品、視頻，慢慢延伸到一張限時可兌換的，飛往一個城市、一個國家的機票。

去年雙11，鯉魚買了一張雙人飛往返4000元的券，“其實沒想好去哪里，覺得價格合適就先買了”。今年清明節(jié)前，她在網(wǎng)上刷到了日本的櫻花，便立刻兌換，而正常買櫻花季的機票價格，單人往返就接近3000元，差價頓時讓人覺得賺到了。

這兩年，還有人發(fā)現(xiàn)，政府補貼的廉價機票再加上合理規(guī)劃行程，出國游甚至比國內(nèi)游更具性價比。

黎明每年都會安排一次和家人的長途旅行，對于去不同地方旅行的經(jīng)濟賬很有心得。每逢節(jié)假日，無論在國內(nèi)哪個景點，旅行成本都很難被壓縮。他曾和家人于過年期間去海南，“出去外邊吃個年夜飯，一家子七八個人的開銷在七八千元，平均下來人均1000元”。

一旦流量的風刮過，物價便會飛升。這兩年，漂流讓貴州旅行火了起來，物價也“火”，黃果樹瀑布的門票加上電梯，一人310元。王毅峰還去過珠峰，從售票處到珠峰大本營停車場之間隔了100公里，跟國內(nèi)其他景區(qū)離大門遠的5A景區(qū)的類似，不想走路只能買擺渡車的車票，想看想玩都要收錢。

今年7月份，黎明跟家人在曼谷、清邁旅居了26天。機票是省錢的大頭，一家三口加起來往返不到1500元，再加上當時是曼谷的旅游淡季，一趟玩下來，總共花費了5萬泰銖（折合人民幣2萬元左右）。黎明對那里水果的價格印象最深，“龍眼1元一斤，山竹6元一公斤，波羅蜜2到3元一斤”。接觸了這樣的物價，再看到國內(nèi)景區(qū)的飲料，動輒十幾元一瓶起步，“著實難以接受”。

▲泰國水果攤。圖 /視覺中國

輾轉從大同出發(fā)的易琳，給自己的亞歐非洲際之旅的預算是3萬元玩一個月。對這條線路來說，算得上綽綽有余。這條線路的經(jīng)典出發(fā)路線是走新疆關口，從陸路出發(fā)，乘坐大巴進入中亞，這樣一來可以節(jié)省不少交通費用，但易琳“更想直接去到我想去的國家，就算跳著飛也能接受”。所以她才找到了大同飛莫斯科的廉價機票，試圖拉平交通的成本。

到達莫斯科之后，她的下一站是土耳其的伊斯坦布爾，機票不到2000元，但是有了先前大同機票的對比，易琳還是覺得自己買貴了，“不到2000元的機票也是貴了”。

對于機票的價格預期，一旦降下來，就很難升回去。前段時間，麥柯又一次下單了大同前往曼谷的機票，“比上一次更便宜，往返只需要380元”。這一次。他計劃和朋友同行，把第一次沒有打卡的景點逛一遍，“一起的話，會有更好的體驗吧”。

▲麥柯準備第二次出發(fā)去泰國，往返機票僅需300多元。 圖 / 受訪者提供

（除王毅峰外，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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