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深秋，南京軍區(qū)的院子里，許世友坐在藤椅上，手里攥著個搪瓷缸，里頭的茶水早就涼透了。他盯著院門口那棵老槐樹，葉子落得差不多了，枝椏光禿禿的，就像他此時的心情一樣低落。

前幾天上海警備區(qū)的人來，說漏了嘴，提了句“鄧華在上海住院”。當(dāng)時他就生氣了，一拍桌子：“這老鄧，到了上海都不跟我吱一聲？拿我當(dāng)外人？”

罵是罵完了，可許世友心里頭卻空落落的，夜里翻來覆去睡不著，天不亮就叫秘書去打聽：“趕緊問問，老鄧到底咋了？嚴(yán)重不？”

其實，說到他們的交情，不光是一起在槍林彈雨中闖出來的，更是一起在“冷板凳”上面捂熱的。

早年間，他們兩人其實并沒有什么交集，就像兩條“平行線”。

鄧華是湖南人，小時候讀了點書，后來跟著紅軍鬧革命，屬于中央紅軍那一路。長征、抗日、解放東北，他走的路子穩(wěn)當(dāng)，打起仗來心思細，跟人說話總是慢慢悠悠，不咋咋呼呼。

許世友呢，河南人，少林寺出來的，一身硬功夫，早年在紅四方面軍，打起仗來跟拼命似的，掄著大刀就往前沖。因為在山東待久了，他說話帶股子山東味兒，直來直去，看著不順眼的事，當(dāng)場就敢掀桌子。

紅軍時期，兩人一個在江西、福建打轉(zhuǎn)，一個在川陜根據(jù)地折騰，別說見面，怕是連對方的名字都只聽過幾次。抗日戰(zhàn)爭那會兒，鄧華在平西、冀東搞游擊，許世友在山東帶兵，隔著千兒八百里，也沒什么交集。

讓他們真正湊到一塊兒的，還是抗美援朝的時候。

1953年，鄧華已經(jīng)是志愿軍副司令，跟著彭德懷在前線扛了好幾年。許世友是后來派去的，帶著部隊增援。第一次在指揮部見面，鄧華正對著地圖琢磨金城戰(zhàn)役的部署，許世友一掀門簾進來，大著嗓門喊：“鄧司令，給我塊硬骨頭啃啃！”

鄧華抬頭瞅了他一眼，笑了：“許軍長，東邊那塊高地，美軍咬得緊，你去？”許世友拍著胸脯：“沒問題！”

那回仗打得兇，美軍的炮彈跟下雨似的。鄧華在指揮部好幾天都沒合眼，許世友更是在前線陣地來回跑，嗓子喊啞了，就用手勢比劃。打完仗慶功，許世友拎著酒壺找到鄧華，往地上一蹲：“老鄧，我服你，這指揮跟繡花似的，密不透風(fēng)?！?/strong>

鄧華也端起碗說：“你那股沖勁，也得我學(xué)一陣子。”雖然倆人酒喝得不多，話也沒說幾句，可心里頭都對彼此十分敬佩。

1962年，全國農(nóng)業(yè)會議開得正熱，鄧華作為四川的代表來參會。那會兒他的日子并不好過，前幾年被調(diào)到四川當(dāng)副省長，說是副省長，其實就是掛個名，誰都知道他是“犯了錯”被挪到地方的。

開會的人里頭，不少是老熟人，可見了他，要么低頭裝沒看見，要么繞著走。第一天吃飯，食堂里烏泱泱坐滿了人，鄧華剛在一桌坐下，同桌的幾個人眼神一對，就悄悄地挪到別的桌去了。桌上的碗筷還擺著，就他一個人坐著，像個局外人。

他拿起筷子，又放下，心里頭跟塞了團棉花似的，堵得慌。就在這時候，食堂門口傳來腳步聲，噔噔噔的，挺響。許世友拎著個酒瓶子，穿著件舊軍裝，徑直就朝他這桌走來。滿食堂的人都停了筷子，盯著他。

許世友把酒瓶往桌上一墩，“砰”的一聲，倒了兩碗酒，推給鄧華一碗：“老鄧，他們不喝，咱喝?！?/strong>鄧華愣了愣，抬頭看他。許世友眼睛瞪得溜圓：“看啥？當(dāng)年在朝鮮，你我喝的酒不比這烈？”

鄧華拿起碗，跟他碰了一下，酒剛到嗓子眼，熱乎勁兒就竄到了心里頭。周圍的人還在看，可他覺得，那些眼神也沒那么扎人了。

“別理他們，”許世友喝了一大口，抹了把嘴，“咱都是當(dāng)兵的，光明正大，怕啥？”就這頓飯，這瓶酒，把兩人的交情焊死了。

后來鄧華在四川待了十幾年，沒少受委屈，可一想起那天飯桌上的酒，就覺得心里頭有股勁。許世友也沒閑著，在南京也常常跟身邊人念叨：“老鄧是個好人，就是性子太直，容易吃虧。”

1978年，南邊不太平，中央要準(zhǔn)備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選指揮官的時候，有人提到了鄧華。畢竟他在朝鮮打過大仗，經(jīng)驗足。可鄧華那會兒身體不行了，常年的老毛病纏著，半年瘦了十幾斤，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似的。

他接到電話，沉默了半天，說：“我這身子骨，怕是扛不住。不過我推薦個人，許世友。”身邊人不少人都勸他：“您再想想？這可是硬仗，推薦好了是功，推薦不好可就……”

鄧華卻擺擺手，說：“老許在廣州軍區(qū)待了這么多年，南邊的地形熟，而且他那脾氣，對付這種硬仗，合適?！?/strong>

報告遞上去，中央很快批了，讓許世友指揮東線。許世友接到命令的時候，正在院子里打拳。聽秘書念完電報，他收了拳，問：“這推薦，是老鄧提的吧？”秘書點頭。他沒再說話，轉(zhuǎn)身回屋，找出那瓶沒喝完的好酒，倒了一碗，對著南邊的方向，舉了舉，干了。

后來仗打得很順，許世友指揮部隊一路往前沖，把敵人揍得夠嗆。慶功的時候，他沒多提自己的功勞，反倒跟人說：“這得謝老鄧，要不是他信得過我，哪還有今天？”

1980年，鄧華在四川整理材料，要寫解放海南島的回憶錄。有些細節(jié)記不清了，他就跟身邊人說：“我得去海南一趟，看看檔案，不然寫出來不踏實?！?/strong>身邊人勸他：“您身體不好，讓年輕人去查不行嗎？”

他卻還是堅持自己去，說：“這是我親身經(jīng)歷的事，含糊不得?！?/strong>

那時候他已經(jīng)70多了，走路都得人扶著，可還是犟著上了飛機。到了海南，檔案館的人說他：“鄧?yán)希獣?，我們給您找?！?strong>他不愿麻煩別人，就自己蹲在檔案堆里翻，從上午翻到太陽落山，手里捏著張泛黃的戰(zhàn)報，瞇著眼睛看，嘴里還念叨：“對，就是這么回事，”

從海南回來，他就病倒了，直接被送到上海的醫(yī)院。躺在病床上，他跟秘書說：“本來想著，病好點就去南京看看老許，這陣子怕是不行了?！?/strong>秘書說：“等您好了，咱立馬就去。”

可鄧華嘆了口氣，說：“別跟他說我住院了，他那性子，知道了指定得跑過來，他身體也不好，經(jīng)不起折騰。”

可南京那邊，許世友還是知道了。上海警備區(qū)的人來匯報工作，順嘴提了句“鄧華在上海治病”，他當(dāng)時就發(fā)了火：“他來上海了？離南京這么近，都不告訴我？他心里還有我這個朋友嗎？”

罵歸罵，等人走了，他趕緊叫秘書：“快，給上海那邊打個電話，問問老鄧到底啥情況，我得去看看他?！?/strong>秘書剛要去，他又喊住：“等等，帶兩瓶好酒，他就愛這口?！?/strong>

可許世友最終還是沒能去成上海，他正準(zhǔn)備動身，腿突然腫得厲害，路都走不了，醫(yī)生說必須臥床。他躺在病床上，急得直罵：“這破腿，關(guān)鍵時候掉鏈子！”

沒過幾天，上海就傳來消息：鄧華走了。那天許世友正在吃飯，手里的搪瓷碗“哐當(dāng)”掉在地上，飯菜撒了一地。他沒撿，就那么坐著，坐了一下午，誰跟他說話都不理。

許世友就讓人扶著，坐火車去了北京，參加追悼會。靈堂里，他站在鄧華的遺像前，鞠了3個躬，然后就那么站著，眼圈紅紅的。身邊人勸他：“許司令，節(jié)哀?！?/strong>他開口說話，聲音有點?。?strong>“我不該罵他，他不是故意不告訴我，他是怕我擔(dān)心?！?/strong>

這兩位老將軍，一輩子都沒說什么肉麻的話，可他們之間的情誼，比什么都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