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償金到賬短信彈出時,周振國刪完最后一個聯(lián)系人。
三百七十二萬。十五年換來的數字。
三天前,人事總監(jiān)那句“公司需要年輕化”還在耳邊響。他46歲,成了被淘汰的舊零件。
手機突然安靜得可怕。整整299個聯(lián)系人——從老板到前臺,全部清空。
“周總瘋了?”
“被裁受刺激了吧?”
“好歹共事十幾年,太絕情了...”
公司群里炸鍋的時候,周振國正看著窗外。秋雨敲著玻璃,像在倒數。
但他們不知道,那些被刪除的號碼里,藏著一個必須抹掉的秘密。
01
梧桐葉落的時候,周振國正站在興晟科技18樓的落地窗前。
風從縫隙鉆進來,吹得他西裝下擺輕輕晃。四十六歲,像一杯放涼的茶——不燙了,也不香了。
他手指在玻璃上敲了三下。十五年,這個動作從沒變過。一敲,是想方案;兩敲,是卡殼;三敲,是認命。
“周總,年會PPT您審了嗎?”小林站在門口,聲音輕得像怕驚醒什么。
“嗯,挺好?!彼仡^笑了笑。那笑,標準得像公司宣傳片里的模板。
十五年了。從技術員干到副總,他把自己活成了公司流程圖里的一環(huán)。不突出,不出錯,也不可少。
年會那天,他穿的是那件深藍西裝。老婆張慧敏三年前買的,說這顏色壓得住場子。他站在臺上,三百多人鼓掌,掌聲雷動。
可他聽出了不對勁。
前排高管笑得太整齊,像排練過。尤其是李婉婷,HR總監(jiān),空降三年,眼神總像在估價——估你還能用幾年。
散會后他開車回家。路過菜市場,想起慧敏說要冬筍炒臘肉。他停下車,走進劉嬸的攤子。
“老周,又來啦?”劉嬸笑出皺紋,“今天氣色不太對啊?!?/p>
“沒事,就是累了?!彼皖^挑筍,一根根捏過去。他做事,從不馬虎。
家里燈亮著。慧敏在廚房炒菜,鍋鏟聲噼啪響。
“怎么這么晚?”她頭也不回。
“順路買了菜。”他把冬筍放案板上,“兒子打電話了?”
“說了,生活費不夠,想換電腦?!彼D身,眼里全是媽的那種愁,“現在孩子花錢,跟流水似的?!?/p>
周振國點頭。兒子大二,學計算機,懂事,但從不省心。他和慧敏這些年,工資大半都砸進這孩子身上了。
飯桌上,他吃得沉默?;勖魥A了塊雞給他:“公司最近咋樣?聽說行業(yè)在縮水。”
“還行。”他嚼著,味同嚼蠟。
哪是還行?訂單少了三成,財務天天加班,高層會議密不透風。他做技術的,嗅覺比誰都靈——公司要變天了。
夜里他睡不著。窗外車聲斷續(xù),像城市在打呼嚕。他盯著天花板,腦子里全是年會上李婉婷的眼神,趙志遠的沉默,還有財務總監(jiān)那張快垮掉的臉。
拼圖快拼完了。只差最后一塊。
慧敏睡得熟,呼吸平穩(wěn)。他側頭看她。二十年夫妻,從校服到西裝,她眼角有了細紋,但他還是覺得好看。
他伸手,輕輕碰了下她的發(fā)。沒敢用力,怕驚醒這最后的安穩(wěn)。
第二天,他照常上班。
興晟大廈還是那棟樓,可空氣變了。小美在前臺笑,但眼底發(fā)虛。電梯里沒人說話,連按鍵聲都輕得像怕被聽見。
到了十八樓,阿凱拿著文件進來:“周總,下午兩點技術評審。”
“好。”他接過,翻了兩頁。
阿凱沒走,壓低聲音:“聽說……要裁員?”
周振國抬頭。這小子才三十,眼里還有光,還有怕。
“別瞎猜?!彼f。
可他知道,風來了。
中午他沒去食堂,去樓下吃了碗素面。店里吵,但吵得真實。他一邊吸面條,一邊想:四十六歲,爹媽七十了,兒子還在燒錢,老婆房貸還沒還清——這時候失業(yè),等于被判死刑。
周一早上,整棟樓都壓著一股氣。
小美笑得勉強,保安眼神躲閃。他在電梯碰上老張,銷售部老將,倆人對視一眼,都沒說話。
老張下樓時回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個快死的人。
“周總。”小林聲音發(fā)抖,“九點半,大會議室,中層以上開會?!?/p>
來了。
他走進辦公室,泡了杯茶。窗外梧桐葉黃了大半。秋天,真他媽來得早。
九點半,會議室坐滿人。趙志遠坐在主位,頭發(fā)花白,眼下烏青。他開口,聲音啞得像砂紙磨墻:
“公司要調整結構,裁員30%?!?/p>
死寂。
有人倒吸冷氣,有人低頭看手。30%,三百多人,明天就得卷鋪蓋。
“名單這周出。”李婉婷站起來,聲音冷靜得像AI,“按法規(guī)補償,希望大家理解?!?/p>
周振國盯著她。這女人,三年前空降,現在站在臺上宣布別人的死期,臉都不紅。
散會后,走廊全是竊竊私語。他走過,有人點頭,有人閃避。
阿凱追上來:“周總,咱們技術部……會怎樣?”
“不知道。”他聲音干澀。
回辦公室,他關門,坐下。十五年,獎狀、合影、項目書……全在眼前。突然覺得,這些不是榮耀,是墓碑。
中午他去了樓下咖啡廳,點杯黑咖,靠窗坐著。
手機響了?;勖?。
“怎么不回來吃飯?”
“公司有事。”
“啥事?你聲音不對。”
他頓了頓:“裁員?!?/p>
電話那頭沉默三秒?!安粫喌侥惆桑磕闶歉笨偂!?/p>
“不一定。”
“別瞎想,天塌了有高個頂著。”她頓了頓,“晚上回來,我燒紅燒肉。”
掛了電話,他眼眶有點熱。二十年了,她永遠在等他,永遠說“回來吃飯”。
下午,公司更安靜了。茶水間沒人,工位上人人低頭,像在等槍決。
快下班時,李婉婷來了。
“周總,聊聊?”
“請坐?!?/p>
她坐下,整理裙擺,像在演職場劇:“這次調整……可能涉及您?!?/p>
他心猛地一沉。
“公司要年輕化管理層?!彼龥]說完,但意思清楚了。
“我四十六。”他平靜得自己都怕。
“是的?!彼c頭,“但公司需要新血液。不過您放心,補償到位——按您十五年資歷和副總級別,大概三百七十萬?!?/p>
三百七十萬。
數字在他腦子里炸開。對普通人是巨款。可對他?換不來五年社保,買不回兒子的學費,更買不回一個四十六歲男人的尊嚴。
“我……考慮下。”他聲音啞了。
“三天。”她起身,“希望您理解公司。”
她走了。他坐在那兒,像被抽了骨頭。
窗外夕陽血紅,像一場盛大的葬禮。
他拿起桌上的合影——去年年會,團隊笑得燦爛。那時他以為,自己是這艘船的掌舵人。
現在才知道,他只是個隨時能被換掉的零件。
晚上回家,紅燒肉香飄滿屋?;勖粼诔床?,背影溫柔。
“回來啦?洗手吃飯。”她回頭,“臉色怎么這么差?”
“沒事?!彼麛D出笑。
飯桌上,他幾乎沒說話?;勖魶]問,她懂他。
飯后,他坐陽臺,看城市燈火。
車流不息,高樓林立,人人都在往前沖。
可他呢?四十六歲,技術更新他追不上,熬夜加班他扛不住,996他拼不過年輕人。
02
周三上午,周振國坐在律師事務所的冷板凳上。
陽光從百葉窗斜切進來,一道一道,像鐵窗,像判決書上的條文。
律師推來一沓文件,紙頁嘩啦響:“周先生,補償協(xié)議。按您十五年工齡、副總級別,加上協(xié)商部分,總共三百七十二萬。”
三百七十二萬。
比李婉婷說的還多二十萬??蛇@錢,像裹著糖衣的刀。
他寧愿拿這錢換一個“繼續(xù)上班”的機會。
“條款需要我再解釋嗎?”律師問。
“不用?!彼テ鸸P,簽了名。
筆尖劃過紙面,沙沙響。那一瞬間,他簽的不是名字,是死刑緩期執(zhí)行。
走出律所,他沒回家,也沒去公司。就在街上瞎走。
工作日上午,街上人不多。幾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低頭趕路,眉頭緊鎖,像他當年一樣——被KPI追著跑,被領導盯著看,被房貸壓著喘。
他抬頭,興晟科技的大樓還在。
玻璃幕墻反著光,刺眼。他知道,現在樓上的人,正開著他曾經主持的會,用著他帶的團隊,干著他沒干完的活。
而他,已經被系統(tǒng)踢出群聊。
手機響了。兒子。
“爸,媽說你們公司裁員了?你沒事吧?”
“沒事,解決了?!彼曇魤褐?,不想讓兒子聽出裂痕。
“那……你現在干嘛?找工作嗎?”
周振國沉默。找工作?四十六歲,簡歷投出去,HR看一眼年齡就扔垃圾桶。
“先歇幾天?!彼f。
“那挺好!”兒子語氣輕松,“你都累垮了,正好休息。而且——你完全可以創(chuàng)業(yè)啊!你技術那么牛,帶團隊又穩(wěn),干嗎給別人打工?”
創(chuàng)業(yè)?
這個詞像顆火星,掉進他干涸的心里。
“還有爸,別擔心我錢的事,我能打工,能貸款?!眱鹤勇曇敉蝗坏拖聛恚澳銊e硬撐?!?/p>
周振國鼻子一酸。這孩子,才二十出頭,就知道替老子分擔。
“錢的事你別管?!彼ひ舭l(fā)緊,“爸有數?!?/p>
掛了電話,他繼續(xù)走。
路過銀行,他突然想到:錢還沒到賬。協(xié)議簽了,但錢得等一周。
他抬頭看天?;颐擅傻?。這城市,從不為誰停留。
中午回家。張慧敏在看電視,財經頻道,正講股市暴跌。
“這么早回來?”她抬頭。
“簽完了?!彼拢裥读巳砹慵?。
“多少錢?”
“三百七十二萬?!?/p>
慧敏愣?。骸斑@么多?”
“十五年換來的?!彼Z氣淡得像在說別人的事。
“那……也算因禍得福?”她想笑,笑得勉強,“夠咱們活好多年了?!?/p>
周振國沒接話。
錢重要嗎?重要??蓪σ粋€四十六歲的男人來說,被需要,比錢重要一萬倍。
他不再是“周總”了。沒人找他簽字,沒人等他決策,沒人喊他“老大”。
他成了透明人。
“你打算干啥?”慧敏挨他坐下,“找工作?還是……”
“先歇著。”他搖頭。
找工作?現實很骨感。他十五年只待一家公司,技術棧老了,人脈斷了,連面試都像上刑場。
下午,他悶頭整理書房。
一排排技術書,有些嶄新,有些翻爛了邊。他抽出一本,封面磨得快看不清字——那是他剛工作時買的,當時省吃儉用三個月才買得起。
那時的他,眼里有光。信奉“努力就能出頭”。
現在?光沒了。只剩一身疲憊,和滿腦子“明天怎么辦”。
晚上,視頻通話。兒子在宿舍,背景是亂糟糟的床和泡面桶。
“爸,你氣色還行??!”兒子咧嘴笑,“失業(yè)未必是壞事,說不定是轉機呢!”
“瞎說啥?!被勖糨p拍他。
“我沒瞎說!”兒子認真了,“爸你能力在這,去哪都是香餑餑!現在還有啟動資金,干點自己的事不行嗎?”
創(chuàng)業(yè)。
這個詞,第三次撞進他心里。
他看著屏幕里兒子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覺得——也許,真能試一把?
周五,銀行來電。
“周先生,補償金已到賬,372萬元?!?/p>
他走進銀行大廳,刷卡,輸密碼,點“查詢余額”。
屏幕上跳出來的數字,像一記耳光。
3,720,000.00
這么多錢,來得這么容易,又這么沉重。
這不只是錢。這是他十五年的血汗,是青春,是尊嚴,是被時代一腳踢開的遣散費。
他站在ATM前,站了很久。
回家路上,手機又響。
阿凱。
“周總……您真走了?”
“嗯?!?/p>
“我們都舍不得您……您是我見過最好的領導?!卑P聲音發(fā)抖,“您要是創(chuàng)業(yè),我跟您干!”
周振國眼眶一熱。
這世道,還有人信他,愿意跟他走。
“先看看?!彼曇魡×恕?/p>
掛了電話,他站在小區(qū)門口。
這個家,他住了十年。從毛坯房看到電梯裝好,從兒子上小學看到他上大學。
可現在,他連自己明天在哪都不知道。
也許,真該變了。
周一清晨,周振國沒趕地鐵,沒穿西裝。
他坐在書房,咖啡冒著熱氣,手機靜靜躺著。
微信打開,通訊錄299人,整整齊齊。
他點開第一個:趙志遠。
CEO,五年共事,一起熬過項目上線,也一起喝過慶功酒??勺詈?,是這人默許了李婉婷的“優(yōu)化”名單。
刪。
第二個:李婉婷。
HR總監(jiān),笑容甜美,刀子藏在文件夾里。一句“年輕化”,把他十五年踩在腳下。
刪。
第三個:老李,財務總監(jiān)。
一起算過千萬預算,也偷偷分過一包煙??刹脝T那天,他低頭看報表,像沒看見周振國。
刪。
他刪得平靜,像清理電腦垃圾文件。
阿凱,得力干將,技術好,人實在。刪。
小林,秘書,總記得他咖啡不加糖。刪。
老張,銷售部元老,愛講葷段子,但項目從不掉鏈子。刪。
一個個名字消失。每刪一個,就有一段記憶浮上來——加班到凌晨的泡面,客戶刁難時的對罵,項目成功時的擊掌。
可現在,這些都不屬于他了。
慧敏路過書房:“干嘛呢?”
“清通訊錄?!?/p>
“刪誰啊?不熟的?”
“嗯。”他頭不抬。
她沒多問。她不知道,他正在親手抹掉自己的前半生。
299個聯(lián)系人,一個不剩。
他看著空蕩蕩的通訊錄,像看著一片廢墟。
心里不是解脫,不是自由。
是空。
巨大的空洞。
慧敏進書房:“還沒弄完?”
“完了?!彼畔率謾C,長出一口氣,像剛跑完一場馬拉松。
“你不對勁?!彼磉?,“是不是……還沒走出來?”
“我走出來了?!彼麚u頭,“我只是不想再活在過去?!?/p>
“刪幾個聯(lián)系人,就能忘了十五年?”
“至少,”他站起來,“是個開始?!?/p>
他去洗澡。熱水沖下來,燙得皮膚發(fā)紅。
他想:樓上那些人,現在在干嘛?開我的會?用我的方案?提我的名字?
他們不會知道,有個人,已經把他們全刪了。
就像公司刪他一樣,干脆,無情。
躺在床上,他盯著天花板。
299人的社交圈,沒了。
明天起,他不再是“周總”,不再是“領導”,不再是“圈內人”。
他只是周振國,一個四十六歲的失業(yè)男人,帶著五百多萬的“買斷費”,和一片空白的未來。
可奇怪的是——
這種空,這種孤,這種被世界拋棄的感覺……
竟然有點爽。
沒有應酬,沒有站隊,沒有勾心斗角。
他自由了。
窗外,城市燈火不滅。
有人加班,有人失眠,有人哭,有人笑。
他是其中之一。
但從明天起,他要重新開始。
通訊錄可以清空。
但人生,才剛重啟。
03
第二天,興晟科技炸了。
不是服務器崩了,不是項目黃了。
是周振國刪光所有人的消息,像病毒一樣在工位間瘋傳。
第一個發(fā)現的是阿凱。
早上他想問個技術問題,微信發(fā)消息,彈出一行字:“對方已將你刪除”。
他懵了。
“不可能啊?周總刪我?”他沖到小李工位,“你試試,還能不能找到周總?”
小李搜,點,進聊天框——頭像灰了,提示一樣。
“臥槽……”小李倒吸一口冷氣。
兩人又拉了市場部、財務部、后勤部的同事試。
全被刪了。
從CEO趙志遠,到前臺小美,到保潔劉阿姨。
一個沒留。
消息像野火燎原。
“周振國是不是瘋了?”
“被裁了心理變態(tài)吧?”
“太絕情了!我們又沒得罪他!”
“搞不好是報復!讓我們也嘗嘗被踢出局的滋味!”
茶水間、廁所隔間、電梯里,全是議論。
有人心疼,有人憤怒,有人冷笑。
沒人懂他。
李婉婷在辦公室聽到消息,眉頭一皺。
“他不是那種人。”她喃喃。
助理小方說:“也許……他是想徹底斷了,重新開始?”
“也許吧?!崩钔矜谜Z氣飄忽??伤睦?,總覺得不對勁。像有根刺,扎在喉嚨口。
而此刻,周振國正窩在沙發(fā)里,穿件舊T恤,啃著蘋果,刷著新聞。
手機響了?;勖魟偝鲩T,回頭問:“接嗎?”
“嗯?!彼^也不抬。
慧敏走了。他點開手機,是阿凱。
“周總……您真把我們都刪了?”
“嗯。”他語氣平靜。
“為啥???我們是兄弟?。 卑P聲音發(fā)顫,“我昨晚還在想您能來指導我改代碼……”
周振國沉默兩秒:“阿凱,我已經不是‘周總’了。留著聯(lián)系人,只會讓你們尷尬,也讓我難受。”
“可我們是朋友!”
“真正的朋友,不會因為微信刪了就散了。”他聲音溫和,“你要真當我兄弟,就別問為什么?!?/p>
電話那頭,長久的沉默。
最后,阿凱說:“……我懂了。周總,祝你順?!?/p>
“你也保重?!?/p>
掛了。他繼續(xù)啃蘋果。
他知道,這種電話還會來。
下午,老張打來:“周哥,我請你喝酒,行不?”
“不了?!彼f,“有些局,散了就別再聚?!?/p>
晚上,財務老李:“老周,你是不是恨公司?恨我?”
“不恨。”他靠在陽臺,“我只是不想活在過去了?!?/p>
一個個電話,他回答得干脆,不解釋,不辯解。
刪了,就是刪了。
就像公司把他“優(yōu)化”一樣——干脆利落,不留余地。
傍晚,手機又響。
趙志遠。
他接了。
“振國,聽說你把所有人都刪了?”
“對。”
“為什么?對公司不滿?”
周振國站在陽臺,看夕陽燒紅半邊天。
“老趙,我不是不滿?!彼曇舻?,“我是想徹底死透。”
“可你這么干,傷了多少人的心?尤其是真心待你的人?!?/p>
“真心的人,會懂我?!敝苷駠α?,“而且——我們已經不是同事了。硬撐著聯(lián)系,不累嗎?”
趙志遠嘆氣:“這次裁員,我也沒辦法。公司要活?!?/p>
“我懂?!敝苷駠f,“所以我簽了協(xié)議,拿了錢,走了人。干干凈凈?!?/p>
“要我?guī)湍憬榻B工作嗎?”
“不用。”他語氣堅定,“我想自己干點事。”
電話掛了。
他站在那兒,風吹過來,有點涼。
但心里,前所未有的輕。
夜里,慧敏問他:“真不后悔?”
“不?!彼诤诎抵斜犞?,“有些告別,必須狠一點。不然,一輩子都走不出去?!?/p>
“可有些人,是真心對你好。”
“真心的,會找我?!彼p聲說,“一通電話,一條短信,甚至直接上門。真感情,從不靠微信維系?!?/p>
一個月過去。
興晟科技表面平靜,底下暗流涌動。
阿凱遇到難題,第一反應還是想喊“周總”,手伸到手機邊,才想起——人沒了。
新來的技術總監(jiān)年輕、激進,PPT做得花,代碼寫得糙。阿凱心里空落落的。
“還是想周總?”小李問。
“嗯。”阿凱苦笑,“他走得太干凈了。干凈得……像從沒來過?!?/p>
不止技術部,整個公司都在變。
有人拼命加班,想證明“我有用”;
有人偷偷投簡歷,怕下一輪“優(yōu)化”輪到自己。
而李婉婷,坐在辦公室,盯著一個U盤,手心冒汗。
這是她清理周振國抽屜時發(fā)現的。
她插上電腦,文件一一打開——財務流水異常記錄,項目回扣明細,甚至還有趙志遠簽字的“灰色合同”全在。
她渾身發(fā)冷。
周振國明明有這些證據,為什么沒拿出來?
為什么乖乖簽協(xié)議?
為什么……還刪了所有人?
他是不知道?
是想保護公司?
還是——在等一個更大的局?
她盯著屏幕,冷汗順著背往下流。
她突然意識到:
她以為周振國是被踢出局的棋子。
可現在看,他更像是——提前離場的棋手。
同一時間,周振國坐在市中心咖啡館,對面是大學同學周志華,在投資公司做高管。
“聽說你被‘優(yōu)化’了?”周志華笑。
“優(yōu)化得好?!敝苷駠似鹂Х?,“給了三百多萬,夠創(chuàng)業(yè)了?!?/p>
“真要干?”
“干?!彼劾镉谢穑白鲋行∑髽I(yè)技術服務平臺。整合資源,一站式解決。”
“靠譜。”周志華點頭,“市場缺這個?!?/p>
“初期投一百萬?!敝苷駠f,“剩下的錢,我留著應急?!?/p>
“你膽子不小?!敝苤救A笑,“四十六歲,all in?”
“再不拼,老了只能吹牛?!彼Φ锰谷?,“最壞不過回老家種地,反正錢夠吃一輩子。”
聊了兩小時,周志華拍拍他肩:“需要錢,找我。需要人,我?guī)湍闱恕!?/p>
回家路上,周振國腳步輕快。
風很大,吹得外套鼓起來,像要飛。
他給慧敏發(fā)語音:“老婆,我要創(chuàng)業(yè)了。你怕嗎?”
慧敏回:“怕。但更怕你老了說‘早知道當初……’”
他笑了。
那天晚上,他畫了第一張公司草圖。
名字都想好了:重啟科技。
而此刻,李婉婷還坐在辦公室。
夜深了,整棟樓只剩她一盞燈。
她看著U盤,手指發(fā)抖。
她知道——
一場真正的博弈,才剛剛開始。
而她以為早已出局的周振國,
正站在她看不見的地方,
手握底牌,靜等風起。
兩個月后,周五下午三點。
興晟科技財務部,三個黑西裝男人走了進來。
胸牌反光:市監(jiān)察委。
“我們接到實名舉報,”領頭的人聲音不高,卻像炸雷,“興晟科技存在財務違規(guī)。蘇雅婷在嗎?”
前臺小美手抖得撥不出電話。
消息像瘟疫,瞬間傳遍全樓。
工位上的人抬頭,眼神發(fā)直。有人悄悄打開招聘軟件,有人默默拔下U盤。
蘇雅婷接到電話時,咖啡杯差點砸地。
她深吸三口氣,整理領口,走向電梯。
鏡子里的她,妝容精致,笑容標準??墒中娜呛?。
“您好,我是蘇雅婷?!彼龜D出職業(yè)微笑。
“蘇女士,”對方遞出材料,“實名舉報,你涉嫌通過虛假項目、關聯(lián)交易,轉移公司資金。金額、時間、合同編號,全都列著?!?/p>
她接過材料,一眼掃去——全中。
每一筆賬,每一次會議,連她和心腹在茶水間說的悄悄話,都被寫得清清楚楚。
舉報人欄寫著“匿名”。
但她知道是誰。
周振國。
只有他,能拿到這些證據。只有他,能精準到分鐘。
“這些……毫無根據?!彼曇舭l(fā)緊,“我們財務完全合規(guī)?!?/p>
“合不合規(guī),”對方語氣平靜,“得查了才知道?!?/p>
同一時間,CEO辦公室。
趙志遠召集高層緊急開會。
“誰干的?!”他拍桌怒吼,“誰敢舉報公司?!”
沒人說話。
財務總監(jiān)低頭,銷售總監(jiān)看天花板,技術總監(jiān)——新來的年輕人,一臉懵。
“查!給我查到底!”趙志遠眼神發(fā)狠,“誰動公司,我讓他滾蛋!”
可沒人告訴他:舉報材料里,也有他的名字。
那幾份“特殊合同”,他簽過字。
那幾筆“顧問費”,他拿過錢。
他不是清白的。
只是現在,他還在臺上。
04
監(jiān)察委的人一走,興晟科技就凍住了。
空氣都結了冰。
工位上沒人說話,只聽見鍵盤敲得噼啪響,像在打冷戰(zhàn)。微信私聊窗口瘋狂閃爍,人人都在問:“誰干的?”
下午四點,李婉婷被放回來。
她踩著高跟鞋走進大廈,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前臺小美看她的眼神,像看瘟神。電梯里遇到同事,對方立刻低頭看手機,恨不得鉆進墻縫。
她把自己鎖進辦公室,百葉窗拉死。
癱在椅子上,手指發(fā)抖。
是他。
只有周振國,能知道那些事——她怎么偽造項目、怎么走關聯(lián)交易、連她批報銷單時愛寫“按流程辦”四個字的小習慣,舉報材料里都寫得清清楚楚。
她抓起座機,撥周振國手機號。
“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她愣住。
對,他刪了所有人,連號碼都注銷了。
寒意從腳底竄上來。
她不信邪,翻出他家座機,撥通。
“喂?”張慧敏的聲音,溫柔,卻像堵墻。
“慧敏姐,是我,婉婷?!彼龜D出笑,“周總在嗎?公司有點急事,想請教他?!?/p>
電話那頭沉默一秒,然后:“李總啊,振國忙新公司呢。而且……他跟興晟沒關系了,協(xié)議都簽了,公司的事,不方便問了。”
語氣客氣,話卻像刀。
一刀兩斷。
李婉婷掛了電話,指甲掐進掌心。
她不能認命!
她抓起手機,瘋狂撥號:“給我查!周振國最近見了誰?尤其是王洋!盯死他!”
又打開一個匿名網頁,撥通一個見不得光的號碼:“幫我散個消息……就說周振國被裁后心理變態(tài),捏造材料報復公司……說得模糊點,但要人信。”
她要毀他名聲,讓他在圈子里抬不起頭。
而此刻,城西破寫字樓里,“重啟科技”辦公室熱火朝天。
周振國、王洋,還有兩個從興晟跳槽來的工程師,圍在折疊桌前。桌上是外賣盒、咖啡杯,還有四臺亮著代碼的筆記本。
“這并發(fā)量,線程池扛不住。”一個工程師皺眉。
周振國拿記號筆,在白板上畫:“上異步消息隊列,解耦。穩(wěn)定比快重要?!?/p>
王洋眼睛一亮:“對!像咱們做‘天盾’項目那樣!”
話出口,他才反應過來,尷尬地改口:“呃…周工……”
周振國笑了,拍拍他:“叫什么都行。思路對就行。”
他早已不是“周總”,只是個和兄弟們一起熬夜寫代碼的老周。
休息時,王洋湊近:“周工…興晟那邊,李總她……”
“我知道?!敝苷駠瓤诒朗?,眼神平靜,“跟我們無關。專注眼前,第一個項目必須成?!?/p>
正說著,周志華電話打來。
“風聲聽到了,”周志華笑,“你小子手夠黑啊。李婉婷正給你潑臟水呢,說你心理失衡,惡意舉報。”
“嗯?!敝苷駠粗巴廛嚵?,“讓她潑?!?/p>
“需要我找媒體壓一壓?”
“不用?!彼Z氣堅定,“現在澄清,等于認了。技術公司,靠代碼說話。等我們產品上線,謠言自破?!?/p>
興晟頂樓,趙志遠像頭困獸。
他把財報摔在地上,吼:“自查!把所有爛賬給我堵上!尤其是李婉婷那幾攤子!該棄就棄!”
他想斷尾求生,把鍋全甩給李婉婷。
李婉婷感覺到了——趙志遠的人在接管她的工作,審查她的決策。四面墻,正在合攏。
她放出去的謠言,沒人信。
圈子里的人只關心:“興晟還剩多少窟窿?”
監(jiān)視周振國的人回報:“他每天在小辦公室寫代碼,對外界無動于衷。”
這種漠視,比任何反擊都可怕。
她終于懂了。
周振國的離開,不是潰敗。
是換位,瞄準,開槍。
她,和整個興晟,只是他新世界開啟時,最響的一聲炮仗。
興晟科技的空氣,越來越稀薄。
每個人呼吸都帶著鐵銹味。
阿凱的離職信,像塊石頭扔進死水。
新總監(jiān)瞥了一眼,冷笑:“要走?現在這行情,有下家?”
阿凱站得筆直:“個人發(fā)展。謝謝。”
手續(xù)辦得飛快。人事巴不得清掉“周振國余黨”。
他抱著紙箱走出大廈,夕陽給玻璃樓鍍上一層假金。
沒回頭,也沒留戀。
第二天,他站在“重啟科技”門口。
辦公室還飄著油漆味。
周振國正蹲著裝服務器,袖子卷到肘,汗珠掛在鬢角。
看到阿凱,他只抬了下頭:“來了?搭把手,網線捋順,按色插配線架?!?/p>
沒問“你怎么來了”,沒說“歡迎”,像他只是抽完煙回來。
阿凱咧嘴:“好嘞,周工!”
他蹲下,接過小陳遞來的打線刀。
兩人相視一笑。
劫后余生,共赴新戰(zhàn)。
小小的辦公室立刻活了。
螺絲刀輕響,鍵盤噼啪,技術術語短促清晰。
周振國不再是“周總”,是工程師周工。
他趴在地上畫圖紙,咖啡涼了沒人碰,討論時眼睛亮得像火。
李婉婷放的流言,偶爾飄進來:“周振國心理變態(tài),報復公司?!?/p>
阿凱火大:“李婉婷真陰!”
周振國從顯示器后抬頭,臉上沾灰:“代碼寫完了?測試過了?有空聽八卦,不如優(yōu)化個算法。我們時間不多?!?/p>
他不辯解,不憤怒。
用代碼,回擊噪音。
這種絕對的專注,讓團隊心安。
他們跟的,不是個怨夫,是個掌舵人。
第一單,來了。
周志華介紹的,一家被興晟科技坑慘的電商公司。
需求:扛住大促流量,穩(wěn)定,便宜。
“重啟”的立命之戰(zhàn)。
周振國帶隊,熬通宵,出方案:分布式微服務 + 異步消息隊列。
演示會上,沒PPT,沒廢話。
他用白板,一句句拆解痛點,邏輯嚴密。
對方CTO連問三個深坑問題,周振國對答如流。
CTO推眼鏡,伸出手:“周工,方案扎實。合作愉快。”
合同,簽了。
消息像閃電,劈進興晟。
趙志遠正看股價暴跌,一聽,砸了水晶煙灰缸:“叛徒!吃里扒外!”
他認定周振國“早有預謀”,要法務立刻起訴“重啟”,哪怕工商注冊錯個字,也要拖死他們。
用官司,絞殺新生。
李婉婷在冷辦公室里,聽著心腹匯報:周振國不僅活了,還接了單。
她渾身發(fā)冷。
她的臟水,在對方堅實的技術面前,像團爛泥,甩不上墻。
她面對的,不是一個人。
是一堵正在傾倒的高墻。
05
第二批證據,周振國沒匿名。
他用“重啟科技有限公司”的名義,附一封技術文檔式說明函——邏輯嚴密,證據鏈清晰,違規(guī)條款一一對應。
這不是舉報。
是技術移交。
對象:監(jiān)管、媒體、還有幾家被興晟壓榨多年、快斷氣的核心供應商。
這是宣戰(zhàn)。
公開、堂皇、不帶情緒。
周一開盤。
興晟股價,不是跌停,是崩盤。
交易所緊急停牌,“停”字像墓碑掛上屏幕。
恐慌炸了。
合作方解約函雪片般飛來,行業(yè)連鎖擠兌,血流成河。
興晟樓下,不再是死寂。
是人海。
被欠款的小供應商,血本無歸的股民,停薪留職的員工。
標語刺眼,吼聲震天。
保安人墻搖搖欲墜。
電視臺轉播車架起,直播巨頭之死。
趙志遠想從車庫逃。
豪車剛出,被媒體和股民圍死。
雞蛋、菜葉糊滿擋風玻璃,黏液滑落。
他瘋狂按喇叭,嘶吼,臉扭曲如鬼。
警察沖進來,將他拖走。
網絡瘋傳——
昔日帝王,今日囚徒。
李婉婷更靜。
她在公寓被帶走。
沒掙扎,沒哭。
只穿件過時的絲綢睡衣,頭發(fā)亂,眼神空,像兩個黑洞。
下樓時,鄰居門縫開一條,又“啪”地關上。
她經營的一切——權、錢、美、人脈——
在證據面前,薄如紙,一戳就破。
剩一地狼藉。
而“重啟科技”辦公室,熱火朝天。
第一個項目,電商訂單系統(tǒng),上線即爆。
一次意外流量洪峰,它穩(wěn)穩(wěn)接住,一戰(zhàn)封神。
贊譽和訂單,主動上門。
周振國手機響不停,不再是催命符,是合作邀約。
他語氣平和,專業(yè),只在談細節(jié)時,眼神銳利如刀。
阿凱和小陳腰板挺直。
他們不是被優(yōu)化的“廢物”,
是重啟創(chuàng)始團隊,行業(yè)新貴。
獵頭打電話來挖,他們笑著拒:“我們正造自己的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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