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您看我這手相，是不是天生就帶苦？”

昏暗的油燈下，李春來伸出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掌紋在跳躍的火光里顯得格外雜亂深邃。

坐在對面的三叔，是村里遠(yuǎn)近聞名的“神算子”，他瞇著老花眼，湊近了端詳半天，卻不說話，只是從煙斗里磕了磕煙灰，火星子明明滅滅。

“春來啊，”三叔終于開了口，聲音沙啞得像磨盤在轉(zhuǎn)，“有些人的命，不是生來就苦。就像一碗滿滿的飯，看著是你的，可總有人趁你不注意，偷偷從碗里扒拉走幾口。”

李春來沒聽懂，一臉茫然：“三叔，啥意思？”

三叔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望向窗外黑漆漆的夜色，眼神變得悠遠(yuǎn)而神秘。

“意思就是，你得看看，你身邊是不是有那么個人，他的日子，是不是在你倒霉的時候，就悄悄好起來了……”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像一顆石子投進(jìn)李春來心里，讓他一連好幾個晚上都睡不安穩(wěn)。他總覺得，三叔的話里，藏著比看手相更深的東西。

01

李春來這輩子，好像就沒跟“好運(yùn)”沾過邊。

他住在山腳下的李家村，一個靠天吃飯的地方。村里人提起李春來，都得搖搖頭，嘆一句：“是個好人，就是命不好?！?/p>

怎么個不好法呢？

說起來都是些雞毛蒜皮，但架不住天天有。

比如，他家種的玉米，長勢總比別人家的弱一頭；他上山砍柴，總能碰上別人碰不上的刺藤，劃得滿身是口子；他家養(yǎng)的老母雞，下的蛋也比別家的個頭小。

有一年村里集資修路，抓緊決定各家出工的日子。別人家抓的都是不忙的時候，就他一抓，正好是自家稻子收割最緊那兩天，沒辦法，只能多花錢請人幫忙。

李春來人老實(shí)，從不怨天尤人，總覺得是自己笨手笨腳。他媳婦是個賢惠的，也從不抱怨，只是默默地跟著他一起，把日子過得緊巴巴。

村里人都說，春來這人，心善。誰家有紅白喜事，他總是第一個去幫忙，出工出力，從不講價錢。鄰里之間有啥矛盾，他也是跑前跑后地調(diào)解。

可怪就怪在這里，他幫過的人，日子都漸漸紅火起來了。

東頭的王二麻子，當(dāng)年窮得叮當(dāng)響，李春來把自己準(zhǔn)備買化肥的錢借給他救急。沒過兩年，王二麻子在鎮(zhèn)上開了個小磨坊，生意好得不得了。

西頭的劉寡婦，家里房子漏雨，也是李春來帶著幾個后生，沒日沒夜地幫忙翻修。后來劉寡婦的兒子出息了，在城里買了房，把她接去享福了。

唯獨(dú)李春來自己，日子就像一口總也燒不開的水，溫吞吞的，不見起色，還時不時地往灶膛里灌涼風(fēng)。

起初，他沒覺得有什么不對。直到三叔那晚的話，像一根針，扎破了他心里某個被忽略已久的地方。

他開始留心了。

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那個堂哥李富貴，似乎總是在他倒霉的時候，就交上好運(yùn)。

02

李富貴是李春來的遠(yuǎn)房堂哥，兩人從小一起長大。

但跟李春來的老實(shí)巴交不同，李富貴腦子活絡(luò)，嘴也甜，就是有點(diǎn)好逸惡勞。早些年，兩人家的光景其實(shí)差不多。

轉(zhuǎn)折點(diǎn)，大概是七八年前。

那年秋天，李春來家后山那棵百年老核桃樹，結(jié)的果子又大又多，眼看就能賣個好價錢?？删驮诓烧耙煌?，一場罕見的冰雹，把一樹的核桃砸了個稀-巴爛。

李春來看著滿地爛果，一夜沒合眼。

而就在第二天，李富貴在鎮(zhèn)上賭錢，竟然贏了一大筆，回來就把家里的茅草房翻蓋成了青瓦房。

從那以后，怪事就接二連三。

李春來買回家的豬仔，養(yǎng)了半年，臨出欄前一晚，莫名其妙就病死了。獸醫(yī)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沒過幾天，李富貴就從外面帶回來一個消息，說鎮(zhèn)上要建個養(yǎng)殖場，他靠著贏來的錢和一張巧嘴，拿到了豬飼料的獨(dú)家供應(yīng)權(quán)，又發(fā)了一筆。

李春來想給兒子在鎮(zhèn)上找個學(xué)徒的活，托了好多關(guān)系，眼看就要成了，結(jié)果那家店鋪的老板突然決定關(guān)店回老家了。

而李富貴那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兒子，卻在同一時間，被縣里一個大老板看中，收去當(dāng)了司機(jī)，風(fēng)光無限。

這樣的事情太多了，多到李春來以前都只當(dāng)是巧合，是自己命該如此。

可現(xiàn)在，三叔的話就像一道閃電，把這些看似無關(guān)的“巧合”全都串聯(lián)了起來。

他心里開始發(fā)毛。

最讓他感到不安的，是一件小事。

李富貴每次來他家串門，總喜歡帶點(diǎn)自家釀的米酒。那酒味道醇厚，李春來也好喝兩口。可他發(fā)現(xiàn)，每次喝完那酒，第二天他必定會倒霉。不是切菜切到手，就是下地崴了腳。

而李富貴呢，總會在那之后，傳來又做了什么賺錢買賣的好消息。

李春來不敢再往下想了。他覺得后背涼颼颼的，仿佛有一雙看不見的眼睛，正躲在暗處，盯著他那碗本就不多的“飯”。

他決定，不能再這么糊涂下去了。他要去一個地方，找一個人，問個明白。

03

在縣城往東三十里外，有座青云山。山不高，但很幽靜。

山腰上，有座破敗的小道觀，叫“紫微觀”。

觀里只有一個老道士，姓陳，沒人知道他多大年紀(jì)，也沒人知道他的道號。山下的人都叫他“陳老神仙”。

都說這陳老道，不看風(fēng)水，不算命理，專管一些常人看不見、摸不著的“邪乎事”。

李春來揣著家里僅有的幾十塊錢，買了兩斤點(diǎn)心，天不亮就出發(fā)了。他沒告訴媳婦，只說是去鎮(zhèn)上趕集。

山路崎嶇，等他爬到紫微觀門口時，已經(jīng)是日上三竿，累得氣喘吁吁。

這道觀，比他想象的還要破敗。院墻塌了半邊，露出里面的雜草。觀門上的紅漆早就剝落了，露出木頭本來的顏色。只有門口兩尊石獅子，雖然布滿青苔，但依舊威嚴(yán)。

李春來整理了一下衣襟，懷著忐忑的心情，邁進(jìn)了門檻。

院子里很安靜，只有一個穿著灰色道袍的身影，正背對著他，拿著一把大掃帚，一下一下，有條不紊地掃著地上的落葉。

那人掃得很慢，很專注，仿佛掃的不是落葉，而是人世間的塵埃。

李春來不敢打擾，就那么靜靜地站著。

直到那人掃完最后一片葉子，才緩緩轉(zhuǎn)過身來。

他須發(fā)皆白，面容清癯，但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仿佛能看透人心。

“來了？”老道士開口，聲音平淡，卻像是已經(jīng)等候多時。

李春來心里一驚，趕緊上前，把手里的點(diǎn)心遞過去，恭恭敬敬地說：“陳……陳道長，我叫李春來，是李家村的。我……我想向您求件事?！?/p>

陳老道沒有接那包點(diǎn)心，只是用那雙清亮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他。

看了許久，他才微微點(diǎn)頭，說了一句讓李春來摸不著頭腦的話：

“你這棵樹，枝葉倒是繁茂，可惜啊，根讓人給蛀了。”

04

李春來被請進(jìn)了道觀的正殿。

殿里很簡陋，只供奉著一尊神像。那神像面容威嚴(yán)，手持玉如意，李春來不認(rèn)識，但感覺很莊重。神像前的香爐里，插著三炷清香，煙氣裊裊，散發(fā)著一股好聞的檀香味。

陳老道給李春來倒了一杯茶，茶水很清，入口卻有一絲回甘。

“說說吧，什么事？”

李春來捧著茶杯，把這些年發(fā)生的一樁樁、一件件倒霉事，以及他對堂哥李富貴的懷疑，原原本本地，都說了出來。

他講得很詳細(xì)，也很激動，說到傷心處，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眼圈都紅了。

陳老道一直安靜地聽著，既不插話，也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聽一個與自己無關(guān)的故事。

直到李春來說完，他才端起自己的茶杯，輕輕吹了吹上面的熱氣。

“《太上感應(yīng)篇》里說，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崩系朗烤従徴f道，“但還有一種情況，叫‘福禍相依，氣運(yùn)流轉(zhuǎn)’?！?/p>

他放下茶杯，看著一臉困惑的李春來，解釋道：“每個人的生辰八字，都帶著一定的福祿氣運(yùn)。有的人多，有的人少。但有些人，自己的福分淺薄，卻動了歪心思，用一些邪門歪道，去借別人的好運(yùn)?！?/p>

“借……借好運(yùn)？”李春來聽得目瞪口呆，這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認(rèn)知范圍。

“不錯?！标惱系傈c(diǎn)點(diǎn)頭，“這種借運(yùn)之法，陰損至極。被借運(yùn)的人，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自身的氣運(yùn)就會像漏了底的米缸，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流失。反映在日常生活中，就是諸事不順，百般阻滯。而那個借運(yùn)的人，則會把這些本該屬于你的好運(yùn)，都加持在自己身上?！?/p>

李春來聽得渾身發(fā)冷，他想起了自己那棵被冰雹砸爛的核桃樹，想起了那頭莫名其妙病死的豬。

“道長，那……那俺這情況，是不是就是被人給……”他不敢說出那幾個字。

陳老道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神像前，拿起三炷香點(diǎn)燃，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然后，他從神像前的簽筒里，抽出了一支簽。

他把簽遞給李春來。

李春來顫抖著手接過，只見簽上寫著四個字：

紫微臨照。

“這是福星紫微大帝的簽?！标惱系赖穆曇糇兊脟?yán)肅起來，“大帝執(zhí)掌天地經(jīng)緯，最是公道。他老人家給了示下，你這事，就錯不了?！?/p>

05

陳老道將簽文放回簽筒，轉(zhuǎn)身重新在蒲團(tuán)上坐下，神情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嚴(yán)肅。

他看著李春來，目光如炬，仿佛要將他從里到外看個通透。

“春來，你可知此事非同小可？”

李春來緊張地點(diǎn)點(diǎn)頭，喉嚨發(fā)干：“道長，俺知道。俺就是想弄個明白，要真是這樣，俺該咋辦？”

“莫急?！标惱系罃[了擺手，示意他冷靜，“借運(yùn)之法，如同竊國之賊，雖能得一時之利，但終究是逆天而行，必遭反噬。只是在這之前，被借運(yùn)之人會受盡磨難。”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整個正殿的氣氛都仿佛凝固了。

“想要判斷自己是否被人借了運(yùn)，其實(shí)不難。因?yàn)檫@種陰損的法子，必然會在被借運(yùn)之人的身上，留下抹不去的痕跡。尋常人看不出，只當(dāng)是身體不適或是時運(yùn)不濟(jì)，但在紫微大帝的法眼之下，這些痕跡卻清晰可辨?！?/p>

李春來屏住了呼吸，他知道，關(guān)鍵的時刻要來了。

陳老道看著他，緩緩豎起了三根手指。

“這樣的特征，主要有三種。只要占了其中任何一種，就說明你的福氣正在被人像扒飯一樣，一筷子一筷子地往外扒！”

老道士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回蕩在空曠的殿宇之內(nèi)。

“你現(xiàn)在凝神靜氣，仔細(xì)聽好，萬萬不可分心。這第一種特征，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