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呢?手術(shù)費準備好了嗎?我跟你說,你妻子這個情況,拖不起了!
再湊不齊錢,我們只能停藥了,到時候人沒了,你找誰都沒用!”
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一臉嚴肅地敲著桌面,每一聲都像錘子砸在李建國的心上。
李建國低著頭,雙手死死地攥著衣角,指甲陷進肉里都感覺不到疼。
他嘴唇哆嗦著,半天擠不出一個字。
他不敢看醫(yī)生的眼睛,更不敢回頭看病床上那個因為疼痛而臉色慘白的女人。
那個曾經(jīng)因為他一句話就臉紅,跟著他吃了半輩子苦的女人,現(xiàn)在就躺在那里,命懸一線,而他,卻連救她的錢都拿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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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醫(yī)院走廊里濃重的消毒水味,鉆進李建國的鼻子里,嗆得他一陣陣犯惡心。
他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地滑坐到地上。口袋里那張薄薄的診斷書,此刻卻重得像塊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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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尿毒癥晚期”。
五個黑色的字,像五根釘子,死死地釘進了他的腦子里。
醫(yī)生的話還在耳邊回響:“必須立刻開始做透析,準備換腎。前期治療費、手術(shù)費,加起來至少要五十萬。這是最保守的估計?!?/p>
五十萬。
李建國咧開嘴,想笑一下,卻比哭還難看。
五十萬,別說五十萬,他現(xiàn)在連五千塊都掏不出來。
他身上這件洗得發(fā)白的灰色夾克,還是五年前買的,袖口都磨破了邊。腳上那雙布鞋,鞋底快要磨穿,走在醫(yī)院光滑的地磚上,總感覺腳底漏風(fēng)。
一個護士推著車從他身邊走過,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帶著一絲同情和無奈。這種眼神,李建生太熟悉了。這十年,他從一個趾高氣昂,以為自己能抓住時代脈搏的“股神”,變成一個人人避之不及的窮光蛋,這種眼神就一直跟隨著他。
他把頭埋進膝蓋里,肩膀不受控制地抖動起來。
不是哭,是怕。
一種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冰冷刺骨的害怕。
他怕的不是自己窮,不是自己被人看不起,他怕的是病床上那個叫秀蓮的女人。
那個在他當年信誓旦旦地說“跟著我,以后讓你過上好日子”時,毫不猶豫地點了頭的女人。
那個在他把家里所有積蓄,甚至連她的嫁妝錢都偷偷拿去投進股市時,只是紅著眼圈說“建國,我怕”的女人。
那個在他輸?shù)靡粩⊥康?,整日酗酒,像個瘋子一樣砸東西時,默默跟在他身后收拾殘局,給他端來一碗熱湯面的女人。
她跟著他,沒過上一天好日子,現(xiàn)在,連命都要搭進去了。
走廊盡頭的窗戶透進一絲昏黃的光,李建國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
他得去弄錢,不管用什么辦法。
02
回到家,天已經(jīng)徹底黑了。
推開那扇掉了漆的木門,“吱呀”一聲,像是這個破舊的家在呻吟。
屋里沒有開燈,一片死寂??諝庵酗h著一股塵土和霉味混合的氣息。
李建國摸索著墻上的開關(guān),按下去,頭頂那根老舊的燈管閃爍了好幾下,才不情不愿地亮了起來,發(fā)出昏暗的黃光。
光線下,這個家的窘迫一覽無遺。
墻壁上滿是裂紋,墻皮一塊塊地剝落。屋里唯一的“大家具”是一張缺了角的木桌,上面還放著早上吃剩的半個饅頭,已經(jīng)變得干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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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地方,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一個勉強能遮風(fēng)擋雨的殼子。
李建國環(huán)顧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墻角那個上了鎖的樟木箱子上。
那是秀蓮的嫁妝。
十年前,這個箱子還散發(fā)著好聞的樟木香,里面裝滿了秀蓮親手繡的被面和她母親傳給她的幾件銀首飾。
而現(xiàn)在,箱子蒙著厚厚的灰,鎖也生了銹。
十年的時間,像一陣風(fēng),吹走了箱子的香氣,也吹走了這個家所有的希望。
李建國慢慢走過去,蹲下身,用袖子擦了擦箱子上的灰。
他的思緒,一下子被拉回到了十年前那個悶熱的夏天。
那時候,他們還住在一個有陽臺的筒子樓里。雖然不大,但被秀蓮收拾得干凈利落。陽臺上種著她喜歡的月季花,開得正艷。
李建國當時在一家工廠上班,工作不累,但工資也餓不死人。他不甘心一輩子就這么過去。
那段時間,整個社會都為股票瘋狂。街坊鄰居,工友同事,嘴里念叨的都是一串串他聽不懂的代碼和一個個漲停的神話。誰家鄰居的二舅靠著一只股票,一個月就換了輛小汽車。誰家單位的門衛(wèi),湊了幾千塊錢進去,半年就回老家蓋了新房。
聽得多了,李建生的心也跟著了火。
他買了一堆看不懂的炒股書,每天晚上守著電視里的財經(jīng)節(jié)目,眼睛瞪得像銅鈴。他覺得自己發(fā)現(xiàn)了天大的秘密,找到了通往財富的捷徑。
他跟秀蓮攤牌了。
“秀蓮,把家里的錢都給我,我要去炒股!”他雙眼放光,興奮地揮舞著手臂,“你信我,最多一年,不,半年!我就能讓你住上大房子,開上小汽車!再也不用讓你跟著我受這份罪了!”
秀蓮正在織毛衣的手停了下來。她抬起頭,眼神里滿是擔憂。
“建國,那可是我們?nèi)康募耶敯。€有給孩子將來上學(xué)留的錢。那東西,我聽說風(fēng)險大得很,跟賭博一樣。咱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不好嗎?”
“你懂什么!”李建國有些不耐煩,“這是機遇!千載難逢的機遇!你就是個婦道人家,頭發(fā)長見識短!富貴險中求,懂不懂?瞻前顧后的,一輩子都是窮命!”
那天晚上,他們大吵了一架。
秀蓮哭了,哭得特別傷心。她說:“建國,我不是怕窮,我是怕這個家散了。”
李建國當時被發(fā)財?shù)挠麤_昏了頭,哪里聽得進這些。他覺得秀蓮是在阻礙他奔向美好未來。
最后,他摔門而出。
第二天,他趁著秀蓮出門買菜,用備用鑰匙打開了那個樟木箱子,拿走了里面所有的存折,甚至包括秀蓮壓在箱底的一個小布包,里面是她母親留給她的一對銀手鐲。
他拿著這些錢,像一個奔赴戰(zhàn)場的將軍,頭也不回地沖進了證券公司的交易大廳。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天他回來時,秀蓮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坐在小板凳上,看著那個被撬開的空箱子發(fā)呆,眼睛腫得像兩個核桃。
從那天起,她的話就變少了。
“哐當”一聲。
李建國回過神來,是風(fēng)吹動了沒關(guān)嚴的窗戶。
他站起身,眼眶發(fā)紅。
過去十年犯下的錯,像潮水一樣涌上來,要將他淹沒。
他走到桌邊,拿起那個干硬的饅頭,狠狠地咬了一口,卻怎么也咽不下去,像是嚼著一嘴的沙子。
錢。
他現(xiàn)在需要錢。
03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李建國就出門了。
他先是去了以前上班的工廠。工廠幾年前就倒閉了,只剩下一個看門的老大爺。他想找找以前的工友,看能不能借到點錢。
老大爺隔著生銹的鐵門,打量了他半天,才認出他來。
“是建國啊?你找誰?”
“王叔,我找……找找以前的劉哥,還有張師傅他們,您有他們聯(lián)系方式嗎?”
王大爺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廠子都黃了這么多年了,大家早就各奔東西了,哪還有什么聯(lián)系。有本事的去南方了,沒本事的,估計日子也不好過。你啊,還是別找了。”
李建國不死心,又報了幾個名字。
王大爺只是擺擺手:“都走了,都走了,一個都不剩了?!?/p>
關(guān)上那扇冰冷的大鐵門,李建國的心也跟著涼了半截。
他又硬著頭皮,去了幾個沾親帶故的親戚家。
結(jié)果,不是吃閉門羹,就是被人數(shù)落一頓。
“建國啊,不是我們不幫你。你看我們家這情況,也不寬裕。再說了,你嫂子這身體也不好,花錢的地方多著呢。”
“喲,這不是我們的‘股神’嗎?怎么著,又缺錢了?我可跟你說,我家的錢也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你當年那么風(fēng)光的時候,怎么沒想著我們這些窮親戚?”
冷言冷語,像刀子一樣扎在他心上。
他知道,這都是他自作自受。當年他一頭扎進股市,虧了錢就找親戚朋友借,拍著胸脯保證很快就能連本帶利還上。結(jié)果,借來的錢也像石子投進大海,連個響都聽不見。久而久之,親戚朋友見了他都繞道走。
信譽,這個東西,一旦沒了,再想撿回來就難了。
一整天,他跑細了腿,磨破了嘴,口袋里只多了兩張皺巴巴的五十塊錢,還是一個遠房表姐看他可憐,塞給他的。
一百塊,對于五十萬的治療費來說,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
夜里,李建國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
他把家里所有能藏東西的角落都翻了個遍。床底下,衣柜頂上,墻角的磚縫里……
除了灰塵和蜘蛛網(wǎng),什么都沒有。
最后,他癱坐在地上,看著這個空蕩蕩的家,一股絕望感緊緊地攫住了他。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掃過了角落里那臺落滿了灰塵的舊電腦。
那是他當年為了炒股,特意花大價錢配的。曾經(jīng),他每天十幾個小時都守在這臺電腦前,看著上面紅紅綠綠的曲線,心情也跟著坐過山車。
自從虧得血本無歸,他就再也沒碰過它。
一個念頭,像一道微弱的閃電,劃過他混沌的腦海。
股票……
他的那個賬戶!
當年他雖然虧得一塌糊涂,但并沒有銷戶。他記得,最后還有幾只股票,因為跌得太慘,變成了幾分錢一股的“仙股”,他嫌賣出都不夠手續(xù)費,就一直扔在賬戶里,再也沒管過。
十年了……
十年過去了,那些垃圾一樣的股票,會不會……會不會有什么變化?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就像野草一樣瘋狂地生長。
對!股票!
這或許是他最后的希望了!哪怕只值個幾千塊,也能解燃眉之急!
李建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從地上爬起來,沖向那臺電腦。
04
他用袖子胡亂抹去電腦屏幕上的灰塵,找到積滿灰的電源線插上。按下開機鍵,老舊的主機發(fā)出一陣“嗡嗡”的轟鳴,像一個沉睡多年的老人被強行喚醒。
等了好幾分鐘,熟悉的、過時的操作系統(tǒng)界面終于出現(xiàn)在屏幕上。
李建國的心“怦怦”直跳,手心全是汗。
他點開桌面那個早就停止更新的交易軟件圖標,一個登錄窗口彈了出來。
賬號……賬號他記得,是他的身份證號碼。
密碼呢?
李建國愣住了。
密碼是什么來的?
他皺著眉,在腦子里使勁地想。
是秀蓮的生日?他輸入進去,按下回車。
“密碼錯誤”。
是他們結(jié)婚紀念日?
“密碼錯誤”。
是他自己的生日?他兒子的生日?他家的門牌號?
一連串的“密碼錯誤”提示,像一盆盆冷水,澆在他的頭上。
十年了,時間太久了,他早就把那個爛熟于心的密碼忘得一干二凈。
李建國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看到登錄框下面有個“忘記密碼”的選項,連忙點了進去。
頁面跳轉(zhuǎn),提示他輸入綁定的手機號或者郵箱來找回密碼。
手機號?十年前的那個號碼,他早就不用了。
郵箱!對了,他想起來了,當年他特意申請了一個郵箱,就是為了備份這些重要的賬號密碼。
他憑著模糊的記憶,在瀏覽器里輸入了郵箱的網(wǎng)址,嘗試登錄。
可頁面卻提示:“該賬戶因長期未登錄,已被系統(tǒng)自動注銷?!?/p>
李建國的最后一絲希望也破滅了,他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干了,靠在了椅背上。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
他不甘心,又在電腦的各個硬盤分區(qū)里瘋狂地搜索,希望能找到當年備份密碼的文檔。
終于,他在D盤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個名叫“密碼”的文本文檔。
李建國的手都開始發(fā)抖了!他激動地雙擊打開文檔。
屏幕上卻彈出一個提示框:“文件已損壞,無法打開?!?/p>
“啪!”
李建國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灰塵都震了起來。
他死死地盯著屏幕,眼睛里布滿了血絲。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被無情地掐滅。這種折磨,比直接告訴他“不行”更讓人崩潰。
電腦屏幕上冰冷的報錯提示,仿佛在嘲笑他的無能和狼狽。
他想哭,卻哭不出來。想喊,喉嚨里卻像堵了棉花。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只剩下主機風(fēng)扇徒勞的轉(zhuǎn)動聲。
絕望,徹底的絕望。
他完了,秀蓮也完了。
05
李建國癱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窗外的天色由深黑漸漸變成了一片死寂的灰白。
屋子里的一切,都像是被這片灰色給吞噬了。那張缺了角的桌子,那把吱呀作響的椅子,還有他自己這個沒用的人。
一切都結(jié)束了。
他緩緩地閉上眼睛,腦海里閃過的,全是秀蓮的臉。她年輕時扎著兩個辮子,沖他笑的樣子;她懷孕時挺著大肚子,為他縫補衣服的樣子;她病倒前,還在燈下為他納鞋底的樣子……
一幕一幕,清晰得就像昨天才發(fā)生。
他這一輩子,到底都干了些什么混賬事??!
就在這時,他的視線無意中掃到了墻角的一個舊紙箱。
那個箱子里,堆放的都是他當年炒股時留下來的“遺物”。各種炒股指南,厚厚的打印報表,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電子產(chǎn)品包裝盒。
都是些沒用的垃圾。
李建國自嘲地笑了笑,正準備收回目光,眼神卻突然凝固了。
在那些廢紙和包裝盒的縫隙里,他好像看到了一個……一個熟悉的東西。
那是一個小小的,銀灰色的東西。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心臟猛地一縮!
李建國連滾帶爬地沖了過去,一把推開那個紙箱,不顧揚起的漫天灰塵,在里面瘋狂地翻找起來。
他的手指觸碰到了一個冰涼堅硬的金屬外殼。
他把它掏了出來,拿到眼前。
那是一個U盤。
一個樣式非常老舊的U盤,金屬外殼上銹跡斑斑,塑料部分也已經(jīng)泛黃。這是他當年買電腦時,商家附送的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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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當年他好像……好像把一些最重要的東西,備份在了這個U盤里。
因為他覺得,網(wǎng)絡(luò)和電腦硬盤都不夠安全,只有這種握在手里的東西,才最可靠。
可是后來,隨著炒股失敗,心灰意冷,他早就把這個U盤忘到了九霄云外。
李建國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這個小小的U盤。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轉(zhuǎn)身回到電腦前。
他找到主機上的USB接口,對準了,顫抖著將U盤插了進去。
電腦“叮咚”一聲,識別了新硬件。
幾秒鐘后,屏幕上自動彈出來了一個界面。
李建國湊過去,只看了一眼,整個人就像被雷擊中一般,瞬間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