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媽董秀芹是個非常精明的人，不吃虧，小學教員。

她知道，我媽是個扶弟魔，什么都向著我舅舅。在我父親去世后，舅媽要我媽把我家老房子賣房給她。

因為爸爸去世后，媽媽準備搬到姥姥的村子，去照顧姥姥。

我媽想也沒想，就同意了，說你回去商量商量，出個價。

我舅舅是個殘疾，喪失了勞動能力，偶爾在家編筐賣幾個錢。

我媽知道他困難，也沒想要他家多少錢。

可舅媽回去和舅舅商量后，和媽媽說給我家500塊錢。

當時，我媽愣住了。

當時我家的房子值5000。哪怕，舅舅給我家兩千或者1000也行啊。

我媽問舅媽，是德勝（我舅舅）的意思？

舅媽說是。

媽媽含著眼淚說，行。

其實，媽媽賣房子還有個目的，就是姥姥的身體也不行了，一直治病，缺錢，本想賣點錢……

舅媽走后，媽媽趴在炕席上哭了一個晚上。

媽媽砸著炕席：沒良心的，你怎么張的口！

你不知道，你姐姐這些年為你付出多少，你姐姐現(xiàn)在也是有難處啊。

媽媽徹底心涼了，搬走之后，再也不和舅舅沒聯(lián)系。

舅舅也沒去看媽媽，因為舅舅的腿腳不方便，他一輩子出村子的次數(shù)是有限的。

姥姥去世的時候，舅舅被舅媽背著來姥姥家。

舅舅守著姥姥靈位三天，媽媽一句話沒和他說。舅舅一個人強蹲在角落里，哆哆嗦嗦的抽煙。

關于小時候的鏡頭，我就記得這么多。我成家后，把媽媽接到了省城，我照顧她。

家里有了固定電話，我要她給舅舅打電話，媽媽就是不打。

媽媽說，太令她失望了，當年500塊買了咱家的房，那時候咱家也困難。

有一年，舅舅來省城看病，舅媽說要來住我家。

媽媽知道后，提前住到了我岳母家。

我不知道媽媽和舅舅到底有多大的仇恨。就算當年，舅舅占了我家便宜，也就幾千塊錢的事。

媽媽說，那不是錢的事，房子是我和你爸爸的，你爸爸沒了，她們是不尊重你爸爸。

舅舅那幾天住我家，心里不是滋味。舅舅住媽媽的房間。媽媽臨走的時候，特意把我爸爸的遺像搬出來，掛在墻上。

那幾天晚上，舅舅坐在床上，看著我爸爸的照片發(fā)呆，然后……

沒幾年，老家拆遷。

舅舅自己家的房子小，我家賣給舅舅的房子特別大，村里人都說舅舅發(fā)財了。

拆遷款發(fā)下來之后，舅舅和舅媽連夜就走了，連招呼也沒和我媽媽打。

據(jù)說，她們回山東養(yǎng)老去了。

媽媽那幾天坐在床上一直發(fā)呆，一句話不說，看出來媽媽很生氣。

過了幾個月，我家收到一個快遞，山東來的。是舅舅郵寄給媽媽的花生和地瓜干，還有一封信。

我要看，媽媽沒讓，媽媽也不看，然后，媽媽把舅舅的花生全部倒掉，就去睡覺了。

半夜，我怎么也睡不著。

我偷偷打開信看，信件的大概的意思是：姐，我到山東了，我和秀琴給你在山東買套房。

我知道，當年是我對不住你，可現(xiàn)在……以你的脾氣，給你錢你也不能要，我倆尋思給你買套房，將來等你回山東養(yǎng)老。

我把媽媽叫醒，媽媽坐在床上愣了老半天。那天晚上，媽媽在被子里抽泣了半天。

幾年后，舅媽打電話，說舅舅不行了，要媽媽趕緊回去，看最后一眼。

我和媽媽趕到山東，舅舅就剩下一口氣了。

進屋，媽媽就給了舅舅一撇子：你要死了，怎么不告訴你姐姐！

然后，媽媽貼著舅舅的臉上嗷啕大哭。

舅舅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

媽媽哭嚎著說：我不是恨你……我就恨你們，沒把你姐夫放在心上。

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兩個鏡頭：

一個是，舅舅那天住我家，呆呆的望著爸爸的照片發(fā)呆，然后半夜忽然在房間里嚎啕大哭。

一個是，舅舅搬進我家老房子，媽媽要把爸爸的照片拿走。

舅舅差點跪下了：姐，留下吧，我留個念想。

我不知道，當年爸爸和舅舅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反正就聽媽媽說挺刻骨銘心的。

媽媽去世后，我去看舅媽。

舅媽和我說，那個年代，爸爸和舅舅上山采伐木頭。

山上有個熊瞎子，爸爸為就舅舅差點喪命，可以說，爸爸和舅舅是生死之交。

舅舅的婚禮也是爸爸幫著置辦的。爸爸還花了三個月的工資，給舅舅打了一套真皮沙發(fā)。

舅媽說，你舅舅殘疾，我當年就是沖那套真皮沙發(fā)，才嫁給你舅舅的。

還有，舅媽和我說，買你家房子也是你舅舅的主意。

其實，你舅舅就是想留個念想，可是你舅舅沒錢。你舅舅想湊兩千，我說，咱家現(xiàn)在就500。

另外，媽媽去世的時候，把舅舅給的樓房還給了舅媽。

媽媽說，你姐夫活著的時候，沒少給你們操心，只要你們心里有你姐夫，我就知足了，什么錢不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