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尼羅河的右岸，黃沙中突然冒出一個村莊，房屋連墻接棟，圓拱形房頂、低矮的墻壁、狹長的石階，到處是斑斕的色彩，松石綠、孔雀藍(lán)、胭脂紅切換自如，橘黃、粉紫星星點點，似乎所有顏色都可從小巧玲瓏的房屋上找到，似山魯佐德向國王描繪的天方夜譚，如夢似幻。

這是努比亞村，是努比亞人的家園。上世紀(jì)60年代，埃及修建阿斯旺大壩，淹沒了努比亞人祖?zhèn)鞯耐恋?。努比亞人不得不離開，部分人被安置在阿斯旺南部的大象島。古時，努比亞是一個王國，曾統(tǒng)治過古埃及。如今，努比亞人成了埃及的少數(shù)民族，但他們依舊保留著祖先的習(xí)俗和傳統(tǒng)。

在埃及，我見到的民房顏色大多與沙漠相近，像是黃棕色被蒙了厚薄不一的灰，偶有門框、窗臺被粉飾，但從未見過如此鮮艷明麗的村莊。與城市里規(guī)整且雷同的建筑不同，努比亞人的房屋獨特，造型別致，好似小精靈比拼過魔法，獲勝者留下了作品。也像孩童捏橡皮泥，捏出形狀各異的玩具房，涂上色彩，繪些圖案，晾在陽光里。

有幢房屋的大門天青色，三個圓拱頂黃得耀眼，墻面紅褐色打底，上面畫了綠椰樹、白飛鴿和四色神符，各種圖案濃艷得如埃及帝王谷的壁畫。隔壁房子鈷藍(lán)墻上排列著無數(shù)顆白星，濃墨重彩地畫了幾個努比亞孩童，點綴其間的幾何圖形似曾相識，哦，我曾在法老神廟里見過。

也有素雅的，一面大墻是孔雀尾般的藍(lán)影，兩個群青玻璃窗戶，幾條灰線劃過淡藍(lán)外框，裸露的水管被抹了褐色，墻角是綠的，我以為是苔蘚，走近一看，原來畫了黛綠。三角梅從破敗的墻頭伸出烈焰般的花朵，不過，這三角梅是活的。

村莊色彩繁雜，卻不會讓人感覺雜亂無章。看似涂鴉，實則藝術(shù)性強。努比亞人對家的設(shè)計，處處有美學(xué)，沙漠吸走了所有色彩，但努比亞人悉數(shù)還原了顏色。

游走村莊，我迷失在色彩中。我好奇村莊的顏色。路旁年輕人說：“祖先的村莊就是彩色的?！薄盀槭裁词遣噬俊蹦贻p人愣了一下，笑道：“祖先喜歡彩色呀。”

正談著，聽到一戶人家傳出優(yōu)美的歌聲，年輕人提示我，那是用努比亞語唱的。循聲而去，進門，穿過走廊，來到客廳，見著一襲白長袍的主人唱著歌，帶著游客舞蹈，想必跳的是努比亞舞，主人把手鼓敲得嘡嘡響。笑聲、歌聲洋洋盈耳。

我靠墻坐下，腳下是細(xì)軟的沙子。主人說細(xì)沙是從撒哈拉沙漠取來的，踩著沙子，覺得自己不在此處，還像祖先一樣，依舊生活在沙漠里。客廳有個磚石圍欄，欄內(nèi)養(yǎng)著兩條小鱷魚。在古埃及神話中，鱷魚是水神索貝克的活化身，是努比亞人的守護神。努比亞村幾乎家家飼養(yǎng)鱷魚或懸掛鱷魚木乃伊，用來辟邪和招財，鱷魚是家庭重要成員。

室內(nèi)靛藍(lán)是主色調(diào)。樓梯繪成天藍(lán)，踏上梯子，好似飛上了藍(lán)天。至覆蓋著蘆葦和麥秸的屋頂，我環(huán)顧四周，蔚藍(lán)的尼羅河上白帆點點，金黃的沙漠包裹著彩色村莊，天高地闊，神清氣爽。

走出努比亞人家，我走在全村僅有的一條主路上，路面沙石混合，坑洼不平。彩繩子、花坐墊、紅頭飾，駱駝被打扮得花花綠綠，安詳?shù)囟自诼愤叺扔慰?，長睫毛一眨一眨的。兩個十來歲小男孩，騎著細(xì)腳伶仃的駱駝，從村間小道而來。駱駝很放松，嘴巴不停咀嚼著，糞便卻如滾石般掉落，氣味散發(fā)在沙土中。

主路兩旁是集市，攤位擠到路面上，服飾、香料、藥材、工藝品，銷售的都是當(dāng)?shù)靥厣锲?。一排站立的鱷魚標(biāo)本挺有趣，鱷魚叼著煙斗，煙斗里居然冒出圈圈白煙。臉盆里擺著濃艷的香料，壘起來仿佛一座座小金字塔。

集市賣香料，美食配香料。與中國人用醬汁等調(diào)料不同，努比亞人喜歡在食物里放香料。在村莊與沙漠交界處的露天餐廳，我們吃地道的努比亞飯菜，大米、扁豆、面條、牛羊肉、秋葵葉，都被撒上香料，五彩繽紛，秀色可餐。

品嘗著飯后甜布丁，我想努比亞村是一塊琥珀，定格了千年的努比亞文化，讓世人在此地窺視一眼，那千年前由黃金、太陽和對永恒的崇拜構(gòu)成的古老文化。圣甲蟲推動著太陽，日復(fù)一日。鷹隼飛離了神廟，一去不回。伊西斯呀，守護法老的女神，當(dāng)她注視著自己的兒子荷魯斯登基為王時，會想到有今日嗎——被遷離的、在室內(nèi)撒滿沙子的努比亞。

餐廳地板上鋪滿細(xì)沙，我脫了鞋，把腳埋進沙子里。此時，尼羅河水流翻涌，夕陽墜進黃沙里，夜空中星光滿天。

原標(biāo)題：《晨讀 | 沈小玲：祖先的顏色》

欄目編輯：史佳林 文字編輯：王瑜明 圖片來源：作者供圖

約稿編輯：王瑜明

來源：作者：沈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