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媽媽本是李瓶兒的養(yǎng)娘,兩人一直相伴相隨,是最信得過的“心腹人”。但自從李瓶兒嫁給西門慶后,讓她看守李家老屋,她便一改老實本分品性,沾染上惡俗社會習氣。她唯利是圖,見風使舵,不僅做起了媒婆,甚至還充當西門慶與王六兒偷情的牽線人,墮落成寡廉鮮恥的皮條客,這是對主子李瓶兒最嚴重的背叛。
馮媽媽的變化,李瓶兒卻不知,還把她當心腹人。這“馮媽媽每日在婦人這里打勤勞兒,往宅里也去的少了。李瓶兒使小廝叫了他兩三遍,只是不得閑,要便鎖著門去了一日”。馮媽媽為西門慶與王六兒拉皮條,伺候二人偷歡,不僅有好吃好喝的,還可以揩點油水,更不用說,如此巴結(jié)西門慶,將來肯定會大有好處。所以,馮媽媽天天樂此不疲,李瓶兒哪里能找到她?
“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馮媽媽終于被畫童撞見,拉她來見李瓶兒。因為一直找不到馮媽媽而憋了一肚氣的李瓶兒,見到馮媽媽就是一通埋怨:“媽媽子,成日影兒不見,干的甚么貓兒頭差事?叫一遍,只是不在,通不來這里走走兒,忙的恁樣兒的!丟下好些衣裳帶孩子被褥,等你來幫著丫頭們拆洗拆洗,再不見來了?!逼綍r很少發(fā)火,也很少對下人動氣的李瓶兒,情緒似乎有些失控,連珠炮式的責問,字字含怨帶氣。
但“你有來言,我有去語”,馮媽媽對付李瓶兒胸有成竹?!拔业哪棠?,你到說得且是好,寫字的拿逃兵,我如今一身故事兒哩!賣鹽的做雕鑾匠,我是那咸人兒?”——馮媽媽的答話句句有比,事事作喻,故弄玄虛,答非所問。她不說為什么不來見李瓶兒,也不說幫不幫丫頭拆洗被褥,而是含糊其辭,用連串的比喻,形容她的忙。什么逃兵、故事、賣鹽的、咸人兒,油腔滑調(diào),皆是市井俗語,李瓶兒聽來定是一頭霧水,不知她說的究竟是什么意思。馮媽媽要的就是這效果,她采用模糊語言,企圖蒙混過關(guān)。
李瓶兒一時無言以對,只能反唇相譏:“媽媽子請著你就是不閑,成日賺的錢,不知在那里?!薄T媽媽做媒婆,李瓶兒也有耳聞,于是暗諷她是瞎忙。李瓶兒哪里知道,她現(xiàn)在是為西門慶拉皮條而忙。這忙可沒白忙,整日里吃香的喝辣的,還有銀子賺。李瓶兒是“飽漢不知餓漢饑”,自己衣食無憂,錢財多多,她馮媽媽孤身一人,靠什么養(yǎng)活自己?靠什么養(yǎng)老送終?她得為自己將來著想,為自己養(yǎng)老積蓄錢財。李瓶兒如果能隔三差五給她錢物,對她關(guān)懷備至,她還會招攬這些閑事嗎?所以,馮媽媽的背恩忘主,也有李瓶兒的責任。李瓶兒自從嫁到西門慶家后,對曾相依為命的馮媽媽關(guān)懷越來越少了。
讓李瓶兒沒有想到的是,她的一句并無惡意的嘲諷話,卻惹來馮媽媽滔滔不絕、伶牙俐齒的反駁。二人已不再是從前親密無間、相依為命的主仆關(guān)系了。馮媽媽得寵于西門慶,自覺長了身價,有了靠山,敢跟李瓶兒平起平坐頂嘴了。
婆子道:“老身‘大風刮了頰耳去——嘴也趕不上’,在這里,賺甚么錢?你惱我,可知心里急急的要來,再轉(zhuǎn)不到這里來,我也不知成日干的甚么事兒哩。后邊大娘從那時與了銀子,教我門外頭替他稍個拜佛的蒲甸兒來,我只要忘了。昨日甫能想起來,賣蒲甸的賊蠻奴才又去了,我怎的回他?”
張口以“老身”自詡,倚老賣老,透著不屑不滿?!霸谶@里,嫌什么錢”一句,滿含怨氣,透出無限辛酸悲涼,見出長期以來,李瓶兒對馮媽媽的冷落,見出馮媽媽在西門府地位的卑下。馮媽媽自知無法自圓其,就一方面布迷魂陣,繞口令似的似是而非找借口,一方面又把話頭轉(zhuǎn)向吳月娘,以柔克剛,以退為進:吳月娘的事,都沒來得及辦,何況你的呢!
李瓶兒道:“你還敢說沒有他甸兒,你就信信拖拖跟了和尚去了罷了!他與了你銀子,這一向還不替他買將來,你這等妝憨打呆的。”
明眼人一看就知馮媽媽是在避重就輕找托詞,回避李瓶兒的質(zhì)問,想蒙混過關(guān)。李瓶兒心眼直,讓她牽著鼻子走,反而擔心她挨訓,催她快去向吳月娘解釋,抓緊了結(jié)此事。
馮媽媽樂得順水推舟,以此為理由,轉(zhuǎn)而去見吳月娘,將李瓶兒要她幫洗被褥的事一推了之。
其實馮媽媽找的這個脫身理由,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沒有幫吳月娘辦成事,同樣不好交代,甚至更不好交代。所以,李瓶兒聽她說沒幫吳月娘辦成事時,說了一句“你死也”,可見事態(tài)的嚴重。但馮媽媽只能是按下葫蘆起了瓢,躲過一關(guān)是一關(guān)。
對待下人一向?qū)捄竦膮窃履锖芎脭[平,她本來就沒把買蒲甸當回事,所以,馮媽媽三言兩語就給化解掉?;仡^她又到李瓶兒房里來,李瓶兒問:“你大娘沒罵你?”李瓶兒雖然口頭上說氣,但內(nèi)心里還真怕吳月娘怪罪馮媽媽。打狗看主人,馮媽媽畢竟是自己的養(yǎng)娘,得罪了吳月娘,自己也沒好處。馮媽媽炫耀自己如何擺平此事,李瓶兒半是悉落半是夸贊地說:“媽媽子,不虧你這片嘴頭子,六月里蚊子——也釘死了!”接著又要她今天不要走了,幫著做家務(wù)?!澳瞧抛诱f笑了一回,脫身走了”——馮媽媽不能不急著走,因為“恐怕西門慶往王六兒家去,兩步做一步”溜之大吉。李瓶兒的家務(wù)事與之相比,簡直不算事。
馮媽媽與李瓶兒、吳月娘周旋的整個過程,滑得像一條在泥水里竄來竄去的泥鰍,見招拆招,應付裕如,全靠一張油腔滑調(diào)、舌吐蓮花的巧嘴。自從為西門慶與王六兒拉上皮條后,馮媽媽對李瓶兒與吳月娘前恭后倨,耍乖賣刁,欺瞞哄騙,無所不用其極,為一己私利而自甘人性墮落。在“金瓶梅”世界里,近西門慶者,無不日趨蛻化變質(zhì),由此見出西門慶對社會、對人性的強大腐蝕能量,他的個人墮落具有巨大的群體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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