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睡
億萬老板睜眼到天亮:五臺山試過吉祥臥、數(shù)紅豆,一場噩夢讓他找到解藥。
凌晨兩點半,萬福劃過手機,滿屏的股票綠色曲線像毒蛇般纏得他心口發(fā)緊。他猛地將手機扔向沙發(fā),穿著睡衣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這是他連續(xù)第三十個無眠之夜,三百平的頂層別墅里,CBD的霓虹透過落地窗鋪了滿地,卻照不亮他滿身不堪的疲倦。
萬福是“萬福集團(tuán)”的掌舵人,他什么都不缺。書房里的古董鐘表走得精準(zhǔn),衣帽間的高定西裝掛得齊整,可他缺的是一場安穩(wěn)覺。安眠藥從半片加到三片,褪黑素成堆嚼得像糖豆一樣,甚至連特助找來的“助眠香薰”都換成了最濃烈的雪松味,可只要一躺下,腦海里就像闖進(jìn)了一群嗡嗡叫的蚊子,全是項目虧損的數(shù)字、客戶投訴的聲音,還有二十年前那個沒有挪用的手術(shù)費。
那天,他昏昏沉沉做了一個噩夢。曾經(jīng)佝僂得像張被風(fēng)吹彎的弓的父親——筆直地站在院子里,冷得瑟瑟發(fā)抖,頭上戴著一頂嶄新的帽子,特別英俊年輕。“阿福,……?!备赣H欲言又止,沉默許久。他想喊“爸”,喉嚨卻像被棉絮堵住,父親很快消失不見了。
從此,萬福的“失眠”徹底變成了“無眠”。他的眼窩陷得能塞進(jìn)兩枚硬幣,顴骨凸起,原本紅光滿面的臉只剩下蠟黃,批閱文件他都要瞇著眼看半天才能看清字。中西醫(yī)看了個遍,幾乎什么辦法都試過了,都沒有顯效。最后有人提議,去五臺山的弘道寺請弘愿老禪師看看,說不定還行!
禪房里,弘愿老禪師坐在蒲團(tuán)上,手里轉(zhuǎn)著串油光锃亮的佛珠。沒等萬福開口,老禪師笑一笑,聲音溫和得像山泉水:“施主眉間鎖著濁氣,是心不安寧啊?!?br/>萬福苦笑著點頭,把失眠已久的煎熬一股腦倒了出來,從噩夢說到生意虧損,從安眠藥說到香薰,末了還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大師,您看我這模樣,再睡不著,怕是要把公司都賠進(jìn)去了?!?br/>老禪師聽完,指了指禪房角落的硬板床:“施主先試試‘吉祥臥’吧。右脅貼床,左腿自然壓在右腿上,右手拇指托住耳垂凹處,左手平放在大腿外側(cè)。呼吸要勻,吸氣時想‘靜’,呼氣時想‘安’,讓氣息順著脈絡(luò)走,雜念自會散?!?br/>當(dāng)晚,萬福躺在硬板床上,照著老禪師的話睡吉祥臥。他腦子里卻全是吵吵嚷嚷的生意經(jīng)。他無數(shù)次調(diào)整呼吸,直到寺里的暮鼓響了多次都無法入睡。
第二天一早,萬福垂頭喪氣地找老禪師,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老禪師啊,沒用。我躺了一晚上,都沒有睡意,腦子里沒有一點清凈的地方?!?br/>老禪師說,輕度失眠做好吉祥臥就成,那你試試數(shù)豆子吧。老禪師從柜子里抱出兩個陶罐,又拿出一個裝滿紅豆的布袋子,將紅豆倒進(jìn)左邊的陶罐里。紅豆圓潤飽滿,顆顆都透著光澤,一看就是精心挑揀過的。老禪師說:“每數(shù)一粒,就從左罐移到右罐,別想別的,只專注于紅豆的觸感——它是涼的,還是溫的?是光滑的,還是帶點紋路?心無旁騖,困意自會來?!?br/>萬福抱著陶罐和紅豆回了房,睡覺時,他小心翼翼地捻起第一粒紅豆,端詳了許久。他指尖觸到紅豆的瞬間,一股微涼的觸感傳過來?!耙?。”他輕聲念著,把紅豆放進(jìn)右罐。第二粒紅豆上有個細(xì)小的凹痕,像是被蟲蛀過,“二。”第三粒、第四粒……數(shù)到兩百一十三粒時,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財務(wù)總監(jiān)的電話。他手一抖,紅豆“嘩啦啦”撒了半桌,有的滾到了桌腿下,有的掉進(jìn)了鞋子里。等他蹲在地上把紅豆撿回來,數(shù)到五百一十三粒時,寺里傳來了僧眾誦經(jīng)的聲音。
“老禪師,還是沒用?!比f福的聲音帶著哭腔,把兩個陶罐推到老禪師面前,“我數(shù)到兩百多,電話一響,就全亂了,腦子里又開始想貸款的事,越想越清醒。我數(shù)到五百多,誦經(jīng)聲響起,我是很困很困了,就是心亮著睡不著??!”
老禪師看著他,緩緩開口:“施主執(zhí)念太重,數(shù)豆睡覺時你還在攀緣生意,自然睡不著。這樣子失眠就有點嚴(yán)重了!最后試試念佛號吧?!彼D了頓,念出六個字:“南無阿彌陀佛。字字要清晰,聲聲要入耳,念的時候別想‘能不能睡著’,只想著這六個字,讓佛號像五臺山的溪流一樣,把雜念都沖掉?!?br/>這天夜里,萬福躺在床上,閉上眼睛,輕聲念起了佛號?!澳蠠o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一開始,雜念像潮水般涌來——客戶的投訴電話、員工的工資單、銀行的催款短信,全在腦子里打轉(zhuǎn)??赡钪钪鹛柕捻嵚蓾u漸撫平了心里的褶皺,就像小時候父親用溫毛巾給他擦臉,舒服得讓人想嘆氣。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意識像被溫水浸泡的棉花,慢慢變軟,不知不覺間,竟做起了夢。
這夢,比睡不著更煎熬。夢里漫天飛雪,刮得人臉頰生疼。父親就站在雪地里,穿著舊棉襖,棉絮一縷縷露出來,被風(fēng)吹得飄起來。他的頭發(fā)和眉毛都結(jié)了霜雪,嘴唇結(jié)滿了冰碴子,雙手緊緊插進(jìn)袖管里,肩膀還在不住地瑟瑟發(fā)抖,他定定地看著萬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爸!”萬福急得沖過去,想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父親披上,可雙腳像被粘在了雪地里,怎么挪都挪不動。他看著父親的臉,突然發(fā)現(xiàn)父親的眼睛里全是失望,那眼神,和二十年前父親躺在病床上,問他“手術(shù)費湊夠了嗎”時一模一樣。
“??!”萬福猛地坐起來,睡衣后背全是汗水,心臟狂跳不止,像是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他顧不上穿鞋,光著腳就跑到老禪師的房外,“咚咚”地敲門,聲音里全是顫抖:“老禪師,我夢見我爹了!他在雪地里凍得發(fā)抖,他是不是在怪我……我公司的生意也完了,我該怎么辦??!”
門開了,老禪師披著僧袍,手里還拿著那串佛珠。他把萬福讓進(jìn)寮房里,倒了杯熱茶遞過去:“你先喝口茶,慢慢說?!?br/>萬福接過茶杯,雙手還在抖,茶水灑了不少在衣襟上。他把夢里的場景說了一遍,從漫天飛雪說到父親的眼神,末了還抹了把眼淚:“老禪師啊,我知道我錯了。二十年前我爹病危,我手里有客戶的預(yù)付款,只要挪用一點,他就能上手術(shù)臺,可我看著合同上的利潤,還是簽了單……這些年我賺了錢,可我從來沒敢回去給我爹上墳,我怕他……,怕他……?!?br/>老禪師聽完,指尖的佛珠頓了頓,問了句:“你多久沒給他上墳了?”
萬福一愣,喉嚨突然發(fā)緊。他想了想說:“自從給我父親過完了三周年,已經(jīng)十七年沒有上墳了!不過逢年過節(jié)會給老家的親戚打錢,讓他們幫忙多燒點紙,自己卻從此再沒有踏上祖墳的路?!彼穆曇糨p得像蚊子叫。
“這便是失眠的癥結(jié)所在?!崩隙U師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戳心,“你家祖墳恐已平復(fù)塌陷,先祖不安,家運難順,你,又怎能踏實安睡?人活一世,根不能忘,本不能丟,忘了根,就像五臺山的古松沒了土,再高再大,也會倒?!?br/>萬福的心頭像被驚雷炸過,他猛地站起來,打翻了桌上的茶杯,茶水順著桌腿流到地上,可他忘記了去擦:“親愛的老禪師啊,我現(xiàn)在就回去!我現(xiàn)在就去給我爹修墳!”
老禪師點點頭,遞給他一束香:“去吧。把該說的話都說出來,把該還的‘債’都還上,心自安然了?!?br/>萬福趕回了老家。村子變了樣,土坯房換成了小洋樓,村口的老槐樹也被圍上了欄桿,可他還是憑著記憶,找到了村后的山坡。松樹林還是老樣子,松樹長得比以前更高,陽光穿過枝葉,灑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斑。
父親的墳就在松樹林南端,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萬福跑過去,腿一軟,“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墳堆果然塌平了,墳頭還有一個鍋口大的黑窟窿,墳地上荒草長得比人還高,把墳都遮住了。
“爸,對不起?!比f福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他伸手拔掉墳前的雜草,手指被草葉劃得滴血,卻一點都不覺得?!拔义e了,我不該忙著賺錢,連您的墳都忘了祭拜;我不該貪那筆利潤,讓您沒能上手術(shù)臺;我不該躲了十七年,連來看您一眼都不敢……”
他絮絮叨叨地說,從二十年前的野心說到現(xiàn)在的悔恨,從公司的虧損說到深夜無眠的孤獨,從安眠藥說到弘道寺的老禪師,從老禪師哄他睡覺的吉祥臥,說到數(shù)豆念佛號,連夢里父親在雪地里發(fā)抖的模樣,都細(xì)細(xì)說了一遍。陽光穿過松枝,落在他的背上,暖洋洋的,像小時候父親的手掌,輕輕拍著他的后背。
不知說了多久,萬福覺得眼皮越來越沉,他靠著新隆起的墳堆上,聞著泥土和松針的氣息,竟慢慢閉上了眼睛。這一次,沒有噩夢,沒有雜念,只有父親的溫暖,像小時候蓋的那床舊棉被,輕輕裹著他,舒服得讓他不想醒。
等他睜開眼時,墳前的紙扎和香灰積了厚厚的一層,風(fēng)一吹,細(xì)碎的灰燼就飄了起來,一縷縷青煙直上。萬福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只覺得身心格外輕松,壓在心頭十七年的石頭,終于落了地。
回城里后,萬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請人重修父親的墳,并帶著全家人去祭祖,還要每年帶著家人回老家祭祖。奇怪的是,從那天起,他再也不用吃安眠藥了,也不需要數(shù)豆吉祥臥了,沾著枕頭就能睡著,偶爾做夢,再也沒有雪地和虧損數(shù)字,父親再也夢不到了!
公司的生意也漸漸有了起色——之前撤資的客戶主動回來了,虧損的項目慢慢開始盈利,連董事會上的爭吵都少了,大家都覺得“萬總像變了個人”,不僅氣色好了,說話也溫和了,公司風(fēng)生水起,前景向好!
后來,萬福成了弘道寺的義工,每次去五臺山,都會給寺里添些香火,跟老禪師喝茶聽禪。
又逢清明,萬福帶著妻兒跪在父親新修的墳前,紙錢燒盡的余溫里,他恍惚看見父親彎腰拾起草叢里的紅豆,像小時候教他數(shù)數(shù)那樣笑著。風(fēng)掠過松枝,沙沙聲竟和老禪師的佛號聲漸漸和諧。他忽然懂得,那些輾轉(zhuǎn)難眠的夜,是父親在等他回頭,把根扎回這片生養(yǎng)他的土地。
原來,最好的哄睡,是與自己和解,讓心安處,便是歸途,讓心凈處,便是初心。
南無阿彌陀佛!六時吉祥!眾觀自在!越來越好!但愿一切如你所愿!摩訶般若波羅蜜多!
(李松陽2025公歷0913《非常財富》第03028篇 阿彌聞道第1188期 小說推文A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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